羅四方假期做了近視手術,眼鏡也摘了,他衝過去給了虞尋一個兄弟間的擁抱:“搬走之後消息也不回,過生日也約不著你,再見不著,我都快以為我們讀的不是同一所大學了……”
虞尋拍了拍他的後背,胡扯說:“我們這種帥哥是這樣,比較神秘。”
羅四方:“……”
剛從床上爬起來的王壯:“……”
王壯換了專業,大二改了方向。
對他來說高考時候的志願填得十分“天真”,盡可能地填分數高的更好的專業,但卻不一定更適合自己。
幾人寒暄了會兒。
王壯提起彭意遠:“還是彭少瀟灑。”
羅四方說:“人也有人的不容易,做什麼都被他那個事業成功的爸一通打擊,換你你也不行。”
王壯點點頭:“倒也是。”
“聲哥最近跟著樂團演出呢,”羅四方作為寢室長,向曾經的室友匯報大家各自的動態,“發的錢還不夠餐宿費的,他們搞音樂的可真是為了夢想就能活著。”
羅四方說到這裡,想起來正事:“你回來幹嘛來的,探望我們嗎。”
“幫他搬東西,”虞尋接過雲詞遞過來的行李箱,掌心搭在拉杆上,眉眼微揚著說,“寢室長,我們搬去校外住了。”
我。們。
羅四方品了又品這個詞。
“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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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羅四方:“這個你們,是你們住一起的意思?”
回答他的,還是虞尋的一聲“嗯”。
羅四方做過近視手術的眼睛,清晰地看見他虞哥脖子裡掛了個黑繩,然後他扭頭,看見俯身彎腰在收拾東西的他詞哥脖子裡,也掛了一根。
“……”
“你覺得,”等兩人走後,羅四方木木地問王壯,“朋友之間,單純因為兄弟情而戴同款的概率有多高。”
沒做近視手術的王壯:“?”
羅四方恨自己這雙眼睛視力恢復得太好:“算了,你近視,你不懂。”
雲詞東西收得很快,他也沒什麼太多東西要拿,就像高平陽整天說的,明年要出去實習的人了,寢室越來越空。
一個行李箱,一些洗漱用品還有課本,就是全部了。
雲詞拎著東西,兩人穿過南大校園,上了公寓樓電梯,虞尋打開門後,魚吃吃立刻衝到門口,繞著兩人的褲腿蹭了蹭。
虞尋把另一串備用鑰匙卸下來給他:“家門鑰匙,你的那把。”
雲詞伸手,接過鑰匙。
少年冷淡的眉眼難得有些飛揚的感覺,
像是大一初入學那天一樣,細細的鑰匙圈在他指間晃了一圈。
第八十七章
雲詞收下鑰匙, 進屋裡放東西。
他衣服也不多,但拉開衣櫃之前,還是擔心塞不塞得下。也許會沒有地方放。
然而他拉開衣櫃之後, 卻愣住了。
“你這衣櫃, ”雲詞指了指面前特意空出來一半的櫃子, “昨晚就收拾好了?”
虞尋在鋪床,頭也不抬說:“昨晚我怎麼收拾。”
“……”
虞尋又補了一句:“兩隻手都在抱你。”
雲詞也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他和虞尋一晚上就沒人闔過眼, 早上又是一起去的學校。
……
更不可能是提前猜到他會突然來他家門口蹲他。
所以隻剩下唯一一個,不太可能的可能了。
雲詞垂下眼,視線落在空蕩蕩的, 特意被空置出來的地方, 接下來的話, 變得有些艱澀:“……你一直留著麼。”
“這個位置。”
“從你搬進來的那天開始, ”雲詞說,“就留著了嗎。”
回答他的,是虞尋的一句“嗯”。
雖然這人不願表露, 嗯也故意嗯得很隨意。
雲詞明知故問:“為什麼。”
虞尋鋪完床後,直起身,說:“還用問麼。”
說完, 他走到雲詞面前,接過他手裡的衣服, 幫他掛上去的同時說,“因為之前約好了。”
虞尋很少回憶兩個人分開的那段日子, 不回憶也記的深刻, 住進來的第一天, 他沒理迫切地想過來看看的流子, 一個人沉默地在客廳坐了很久。
他將書桌, 衣櫃,洗漱間的架子,都空出來了一半。
即使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卻還是控制不住。
雲詞嘴邊有很多話想說,又一個字也說不出,最後他隻能很輕地,抱了面前這個人一下。
“男朋友,”他說,“抱會兒。”
雲詞和虞尋這兩人自認行動力十足,平時做事效率第一,罕見地,第一次在收拾東西這件事上效率變得奇慢,拖拖拉拉地,幾件衣服愣是掛了半天才掛好。
雲詞還有些其他零碎的東西要放,放之前忽地想起來有東西忘拿了:“牙刷沒拿。”
虞尋說:“等著。”
“我下去買。”
樓下附近不遠就有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店員正打著哈欠,睜開眼看見一位老顧客推門進來——她們上班時間,熱衷於給顧客取外號,比如這位住在附近的那個很帥的帥哥。
這位帥哥總是深夜過來買東西,似乎很忙,有時候凌晨了,來這買份便當。
每次過來,還會帶著厚厚一沓的文件。
上面寫著什麼什麼律師事務所,起訴狀,什麼立案字樣。
……
不過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店員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同,偷摸盯著看了半天,發現他過分漂亮的眉眼比以前亮了很多。
店員掃碼,說:“一個牙刷,九塊。”
“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虞尋在付款之前,手頓了下,然後頂著那張萬花叢中過的臉,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耳尖莫名紅透地,從邊上貨架上又拿了一樣東西。
“還有這個,”他說,“一起結賬。”
虞尋把那盒東西隨手塞進褲兜裡,手裡拎著牙刷,卻沒有立刻回公寓樓。
他把雲詞喊過來一起住了。
這也意味著,他打破了當初對嚴躍的承諾。
他答應過嚴躍,從今以後會徹底從雲詞的人生中退出,讓他的人生回到正軌。
嚴躍是他的恩師,他男朋友的父親。
他沒辦法不聲不響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也不想雲詞去面對這些。
他打算在雲詞之前,先面對嚴躍。
隻是虞尋站在公寓樓下,按下撥號鍵的同時,電話裡響起的是一句“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他愣了下。
忽然想到白天在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牙膏和牙刷還有其他洗漱用品都放在同一個位置,雲詞為什麼會落下牙刷。
他又去打雲詞的電話,電話裡響起和剛才同樣的提示音:“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
十分鍾前。
虞尋前腳剛走,雲詞就去了陽臺。
嚴躍一整天都沒找他。
自從一年多前,那天之後,嚴躍也擔心他出什麼問題,每天都會跟他保持聯系,雖然兩個人聊的內容不多,也就是一些吃了沒,今天在學校怎麼樣之類的話題。
……
雲詞覺得,嚴躍可能是注意到了虞尋突然換回去的頭像。
仿佛是在印證他這個猜測,嚴躍接起電話的前一分鍾,一直在沉默。
他在電話裡沉默了很久。
直到雲詞打破這份沉默,喊了他一句“爸”。
第二句:“我搬出去住了。”
接著下一句:“和虞尋一起。”
“……”
嚴躍還是沒有說話,對面安靜地,幾乎讓人懷疑這通電話到底接通了沒有。
但一分一秒不斷在往上累積的通話時間證明了這通電話的存在。
於是雲詞輕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你可能,會想提起我媽吧。”
雲瀟這兩個字,在雲詞的生命裡過重了。
是他的媽媽。
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鎖。
因為雲瀟不在了,沒有人知道她的標準。
他就像一個考生,永無寧日地在考場裡,不斷上交一份又一份的答卷,但卻永遠不知道真正的分數。
同時他也感受到嚴躍日漸加重的控制欲,把很多無形的標準加在他身上,要他絕對“優秀”,絕對“正確”。
雲詞自虐般,心甘情願承受著。
直到上高中後,這種狀態被打破。
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敵人”。
虞尋出現了。
高中三年,像一陣意外的喧囂而過的穿堂風,他被風吹著,騰空而起。
半晌,雲詞垂著手說:“我永遠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了。”
“我交過太多份答卷,即使拿滿分,也永遠沒辦法知道她會不會滿意。”
雲詞很少這樣談論雲瀟。如果不是在這一年半裡某些東西被他掙破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他輕聲說:“總覺得做到什麼樣都不夠,背負著另一個人的命活著,好像我的人生都不是我自己的。”
“但這次我知道自己怎麼想,”他說,“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之前說過,人生很長,以後我會知道什麼是重要的。”
“人生的確很長。”
“但無論有多長,我很確認,他是最重要的。”
“……”
嚴躍在西高抓過太多早戀了,學校裡越是不允許談戀愛,學生就越好奇,背著他談戀愛的那些學生的招數他一清二楚。臨近下班前,發現虞尋換頭像之後,他就抓到了一絲跡象。
他心神不寧到現在。
在雲詞徹底脫離他控制的這一刻,他反而前所未有地安靜了下來。
這是雲詞第一次這樣談論雲瀟。
……
他才驚覺這些年,雲詞居然是這樣想的。
嚴躍張了張嘴,下意識想替妻子反駁說“你媽從來沒有那個意思,我們並不想成為你的壓力,她也隻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但這句話從腦海閃過的瞬間,卻擊中了他自己。
好好生活。
這個詞,在這一年半裡,好像和雲詞無關。
嚴躍從事教育工作這麼多年,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他第一次當父親,身邊也沒個人可以商量。
對於這兩個人的關系他至今也還是不贊成,也很難贊成,但是所有反對的話,又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逐漸消磨了。
這一年半,幾百多天的時間擊碎了他的很多自以為。
他自以為十八九歲的年紀,一切都做不得數。
自以為他們隻要分開,很快就能忘記對方。
像西高每一對早戀的時候喊著非對方不可,畢業了不用故意拆散都難以維系的學生情侶一樣。
……
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年半的時間,反倒成了某種堅定有力的佐證。
嚴躍最後嘆口氣說:“你長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住了。”
雲詞也沒指望嚴躍會改變態度,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而已,也不想虞尋再獨自去面對一切。
聽筒裡傳來“滴”地一聲。
通話中斷了。
“……”
雲詞倚靠著牆。
陽臺窗戶明明封著,卻不知哪兒來的一陣風。
他察覺到那張名叫“雲瀟”的網,今天徹底被掙破了。
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他仰起頭,試圖去找星星。
今天夜裡,夜空中真的掛著零散的星,其中最亮的那顆剛好在他頭頂。
虞尋推開陽臺門,看到的就是半隱在黑暗裡,正在看星空的雲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