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雲詞推開辦公室門走進來,高平陽就是在這裡說的一句“正好住你們寢”。
那天他以為,命運可能真的眷顧了一下他。
高平陽久久沒有說話,再開口的時候,答應了:“好。”
他翻開記錄冊,找有沒有空的位置,翻了幾頁停下說:“七號樓,五樓有個寢室,空了一個床位,寢室其他人分別是……”
“就這間吧,”虞尋打斷他,沒有興趣聽同寢的人都有誰,也不在意,“我現在回去收拾東西。”
-
608寢室。
寢室裡狀態和平時沒有什麼不一樣。
虞尋上樓,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寢室裡傳出熟悉的動靜。
羅四方在打遊戲,罵罵咧咧:“開掛吧這個人,舉報了。”
王壯躺在床上,閉著眼瞎附和:“就是,以我們寢室長高超的遊戲技巧,怎麼可能被人一槍爆頭。”
彭意遠最近新找到一個氪金遊戲,每天都在充值的路上。
劉聲偶爾撥幾下琴,陷入創作瓶頸。
……
這些聲音裡,沒有雲詞的。
虞尋腦海裡剛冒出一句“他不在寢室”,下一秒,他抬眼,看見站在樓梯口轉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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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詞不記得自己在這站了多久。
可能已經半天了。
虞尋沒回消息,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又怕他不回來了。他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在這等。等他出現。
隻是見到面的一瞬間,雲詞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少年逆著樓道燈光,身形挺闊,個子很高,眉眼也跟著暗下來,輪廓被陰影照得很深,眼底的鋒芒仿佛也跟著熄滅了。
再沒有往常的戲謔和每次看向他的時候都閃著光一樣的眼神。
雲詞下意識,在他走近後,抬手想去碰他臉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虞尋卻側過臉,避開了他的手。
一道無形的溝壑橫在兩人面前。
雲詞的手停在窒息的空氣裡。
“你的傷。”雲詞還是忍不住說。
虞尋避開後,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劃的。”
雲詞等了等,才發現他說完這句後,就沒打算再多說什麼了。
於是雲詞又問:“發的消息,沒看見麼。”
“看見了,”虞尋說,“沒回。”
“……”
雲詞想問為什麼。
但這三個字梗著,他其實知道答案。
虞尋把答案攤開,赤裸裸擺在他面前:“我們分手了。”
“所以,最好還是別再聯系。”
和電話裡說的那次分手不同,這一次虞尋就站在他面前,
雲詞視線下移。
虞尋衣領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戴。
虞尋注意到他的視線,跟著垂眼,掃過自己衣領,然後很隨意地說:“摘了,不過還沒扔,你要的話,改天還你。”
“……”
雲詞緊緊鎖住虞尋的眼睛,試圖從他眼底看到一絲不舍。但虞尋眼裡什麼都沒有。
話已至此,他還是近乎卑微地開口:“能不能不分手。”
……
雲詞該是最驕傲的那個,那個帶著全班男生來他們班級,揚著下巴下戰書的少年。
現在卻因為他,拋開了所有尊嚴。
他整個人像快被折斷了一樣,向來冷清的眼眶泛著紅,每句話都說得異常艱難:“你說過,退不了貨。”
——反悔的機會還有嗎。
——沒了,這輩子都退不了貨了。
這種曾經說過的話,不該拿出來說。
但雲詞控制不住,還是說了無意義的話。
虞尋手指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僵硬地緊握,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但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半晌,他看著雲詞說:“是我反悔了。”
“你說得對,”虞尋繼續凌遲著自己,自虐般地,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剐,“也許我對你的喜歡,隻是一場錯覺。”
“隻是因為我們這幾年都太關注對方。”
你就該一直一直討厭我。
“比起戀人。”
“還是敵人的位置更適合你我。”
像以前一樣。
一直一直。
討厭下去。
同寢是個意外,喝醉是個意外,手機相冊也是個意外。
意外不該發生。
他該藏一輩子。
他本來就不該伸手去抓那陣風。
虞尋說完後,感覺到心底呼嘯著的某個部分漸漸地平息下來。
風止住了。
第八十一章
虞尋說自己要換寢室之後, 608寢室裡一下安靜下來,像被人按下消音鍵。
直到羅四方戴著耳機,控制不住音量, 很大聲地問:“你要搬走?”
“嗯, ”虞尋收拾東西說, “今晚就搬。”
羅四方摘下耳機起身:“不是,怎麼這麼突然。”
虞尋:“有點事。”
他很少有這種惜字如金的狀態。
平時羅四方敢拉著他說東說西, 打破砂鍋問到底,但現在卻聊不下去了。
少年背對著他們,俯身的時候頭低垂下去, 很明顯的拒絕姿態。他手搭在被子上, 手腕似乎很用力——但又好像是他們的錯覺, 因為下一秒, 他把三件套卷起來,若無其事地去收拾其他東西。
中途,他說:“這些帶不走的, 你們用吧。”
虞尋指的是寢室裡共同添置的一些東西,大家生活了快一年,有時候你買個櫃子一塊兒用, 我也買面鏡子意思意思。
這一年的時間,攢下來的這種帶不走的公共物品有很多。
空間有限的寢室裡, 生活氣息很濃。之前春節過節,即使大家都要離校, 也還是在離校前, 一塊兒往寢室裡貼了幾副春聯。
紅彤彤的春聯現在都掛在陽臺窗戶上, 字是他們一塊兒選的, 什麼:逢考必過, 突然暴富,不上早八。
寢室牆角,還豎著一塊滑板。
彭意遠買的,為了這塊滑板,蹭了他們半個月的飯卡。後來報飯卡之恩,帶他們在熄燈後偷偷摸摸地去宿舍樓走廊上滑。
當時雲詞一邊說著“神經病”,一邊套了件T恤,從床上爬起來。
那天晚上,走廊上很熱鬧,踏上滑板的瞬間像乘著風。
“你看我像不像那什麼,”有人喊,“追風少年——”
“別他媽追風了,你小心別摔。”
“……”
每一樣都是這一年,他們在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沒人敢繼續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羅四方後知後覺地,轉而看向雲詞。
這兩個人平時關系又好又差的,算是這個寢室某種意義上來說最為“親近”的人,也許雲詞會知道點什麼。
但他扭頭看過去,卻愣住了。
雲詞站在門口,他今天好像就一直不在寢室,但身上又沒穿外套,隻有一件極為單薄的襯衣。
他就這麼僵直地站著,感覺不到溫度。
他沒說一個字,視線始終落在虞尋身上,看他一樣一樣東西地收拾。
最後,看著虞尋像當初來的那天一樣,拿著為數不多的東西,行李箱,被子,和一個裝下簡易洗漱用品的臉盆。
羅四方莫名有個錯覺,雲詞此刻像個溺水的人,無聲地在喘息。
……
太奇怪了。
這兩個人之間,太奇怪了。
羅四方光是看著,都差點沉浸在這種壓抑的情緒裡,他想向其他室友求助,劉聲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別說話了,寢室長。”
虞尋搬的速度很快。
收拾完東西,下鋪空了出來。
他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門口進出的位置剛好被雲詞擋住了。
虞尋張了下嘴,說出今天對雲詞的最後一句話:“麻煩讓下。”
“……”
雲詞滿耳都是行李箱拖在地上發出的滾輪聲,這些聲音和今天聽到的所有聲音結合在一起,變成巨大的混沌的聲音,浪潮般淹沒了他。
虞尋走後,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覷。
“到底什麼事啊。”
“不知道。”
“生日的時候不還好好的……”
隻有雲詞沒說話,轉身進了洗漱間。
他擰開水龍頭,水聲掩蓋住其他聲音。
他低垂著頭,手死死抵在洗手池邊緣,然後過了不知道多久,羅四方在門外敲門:“詞哥,你沒事吧?”
雲詞一隻手遮在眼前。
過了會兒,聽見自己說:“沒事。”
是他不該衝動。
嚴躍說得對。
虞尋也不該,過這種人生。
-
虞尋搬走後的幾天,寢室裡比往常沉默很多,少了一個人,大家都不適應。即使男生寢室東西亂得沒地方放,也沒人往那個空出來的位置扔東西。
下鋪的那個空位幹幹淨淨的。
好像從來沒有住過人一樣。
雲詞尤其沉默。
他沒問虞尋搬去的是哪棟樓,幾零幾,寢室裡都有些什麼人。甚至在其他人討論的時候,也故意回避。
劉家宇考試結束,拿回了手機。
他連忙給自己家教匯報情況:[雖然不知道成績,但我一出考場,就有股莫名的自信。]
[這種自信,來源於我的努力。]
[媽的,是我凌晨三點半起床的努力。]
[我指定能超越倒二,讓他穩坐倒一的位置。]
雲詞看他這些話看得波瀾不驚,直到劉家宇發來下一句。
[他那個家教也是有病……]
雲詞手指抵在屏幕上,半天後,又松開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發。
然後他習慣性不斷刷新好友列表。
從虞尋走後,他就無意識地多了這麼個習慣。
也不找任何人聊天,隻是不斷地刷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可能什麼都沒想。
直到他刷新頁面後,發現虞尋換了頭像。
最上面,置頂的位置上,黑色頭像已經不見,替換成了一張風景照,網上隨處可見的那種。名字也換了,變成了一個點。
他手指很僵硬地動了下,點進虞尋的朋友圈。
之前那幾條動態好像是刪了。
點進去沒看見那條僅他可見的表白,也沒看見紙玫瑰。
朋友圈變成了僅三天可見。
一道分割線下面是一片空白。
應該是刪了吧。連頭像都換了。
幾乎同時,嚴躍的新消息從最頂上彈出來:[把心思收一收,放在學習上,馬上大二了,你……]
雲詞直接抬手熄了屏。
……
他以為虞尋說分手的那天,心已經痛到極致,不會再疼了。
李言是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的人,他這幾天給雲詞的消息都沒得到回復,雖然這哥以前也不怎麼回他消息,但都事出有因,比如在忙著和虞尋一較高下偷偷努力上分,或者臨考了,他必須勇奪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