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詞靠著牆:“別看我,長這麼大,隻有別人叫我大哥的份。”
潮男閉了閉眼:“為了區區一桶泡面,讓我放棄我的自尊心——”
睜開眼後,他說,“好,放棄就放棄!!!”
昏暗的樓道裡,響起小心翼翼的敲門聲,以及三聲微弱的:“大哥,大哥,大哥。”
潮男等了會兒:“怎麼沒動靜?”
雲詞:“大點聲。”
“……”
潮男深呼吸,再欲敲門:“大——”
正當雲詞在想他是不是被人忽悠了的時候,門開了。
裡面的人很謹慎,隻從門縫探出一顆頭,似乎在確認他們的安全性,上下打量他們一陣後說:“進來吧。”
雲詞最後一個踏進去。
大一新生寢室布局都一樣,和他們寢室陳設沒有任何區別,熄燈後整間寢室黑乎乎的,隻有一盞充電式臺燈架在寢室中央的長桌上,長桌充當起貨架的作用,桌子上整整齊齊擺著幾排泡面。
按口味劃分,分別是第一排老壇酸菜,第二排紅燒牛肉,第三排香辣牛肉。
比起這些泡面,雲詞更好奇這些泡面都是誰在賣。
通過那架臺燈,他看到長桌邊上零零散散地坐了好幾個人,正在開黑打遊戲,其中一個頭發有點長,微卷,在腦後扎著,他腳邊還有個箱子,裡面都是桌上擺不下的泡面。
“一桶五十,不講價,”他盯著手機屏幕目不轉睛,流裡流氣地說,“吃的時候注意點,別被學校發現,被發現也別說是在我這買的……你們要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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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聲音,雲詞右眼皮跳了下。
那人一局遊戲結束,抬頭看見雲詞:“我操!”
“看看誰來了,這不我詞哥嗎——”流子放下手機,‘詞哥’兩個字被他念得陰陽怪氣,“詞哥來買泡面啊?”
流子長相和他聲音差不多,天生一張地痞臉。
以前在西高的時候也算得上一號經常被議論的人物,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因為他另一個身份,他和虞尋玩得好。形影不離的程度。
因為他和虞尋的關系不對付。
一般情況下,流子見了他也就是嗆兩聲。
今天這麼大張旗鼓吆喝,像是故意引別人過來看一樣。
果然,流子扭頭:“虞哥!”
雲詞:“…………”
流子看向的是最角落。
寢室實在太黑,很難看清楚具體有幾個人,也看不見角落裡還坐著一個。
虞尋坐的位置離寢室門最遠,身形隱在其他人身後,沒注意到還好,注意到之後才發現這人翹著腿,腿搭在另一把空椅子上,姿勢挺囂張——看著像這間“小賣部”的幕後老板。
他漫不經心地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眼,看向門口。
借著那點手機螢光,雲詞對上他的眼睛。
雲詞腦子麻了一下。
操。
他就說這間莫名其妙的泡面寢室,這三聲大哥的敲門規定,怎麼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虞尋:“買泡面?”
雲詞:“不買。”
虞尋挑了下眉,似乎在問那你來這幹嘛。
雲詞都沒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必要特意回答:“陪室友。”
網癮少年不知道他倆之間的恩怨,他問:“你不是餓嗎?剛剛路上不是還說想吃兩桶?”
“……”
“你聽錯了。”
“這種垃圾食品,”雲詞站在門口,跟來時相比簡直兩幅面孔,“我從來不吃。”
網癮少年:“?”
潮男作為知情人士,扯扯網癮少年的袖子:“少說點吧。”
不然等會兒雲詞一氣之下拽著他倆一塊走人,誰都不準買他們寢室的泡面,他們可就白來這一趟了。
好在雲詞看起來沒有這個意思。
舍友買不買,他沒權利幹涉。
倒是流子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什麼垃圾食品!你再說一遍試試?”
雲詞語調都不帶變的:“垃圾食品。”
流子脖子上如果有鏈子的話,此刻都快拴不住了:“我這他媽是軍訓之光!多少人吃不飽飯,全靠老子的泡面。”
雲詞:“哦,垃圾。”
……
倒是虞尋一隻手撐著座椅把手,歪著頭喊:“流子。”
流子瞬間安靜下來。
“快一點了。”虞尋看眼時間,說。
流子安分了:“哦。”
“你們買不買,”流子轉頭說,“不買的話我這垃圾食品可就要收攤了。”
“哦對了,需要代煮嗎。”說著,流子從他的行李箱裡掏出一個變壓器,一口小鍋,“代煮加收30。”
變壓器手掌大小,白色的,方形。
是學校明令禁止,不允許學生在寢室私自使用的違規電器之一。學校為了學生安全考慮,限制了電壓,不允許使用任何大功率電器,但通過變壓器可以變換電壓。
“……”
業務夠廣泛。
潮男和網癮少年擺手拒絕,火速拿了幾桶,付完錢,回頭發現原先還倚在門口的雲詞人不見了。
人呢?
回答他們這個疑問的,居然是虞尋:“在外面,估計這會兒在樓道口蹲著。”
雲詞確實蹲坐在樓梯口等人。
感應燈暗下來,他靜靜地待在那,手裡無意識按著手機開關鍵,手機屏幕一亮一亮的。
那間寢室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誰能想到這泡面是流子在賣,更想不到虞尋和流子同寢。
媽的,人倒霉也該有個限度。
雲詞正想著,潮男他們小心翼翼地出來了:“你還真在這啊。”
雲詞:“?”
潮男:“那個姓虞的說你這會兒肯定在樓道口蹲著等我們,沒想到他一猜就中。”
雲詞表情裂了一點。
潮男感嘆:“這難道就是那句老話,最了解你的人有時候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買完沒,”雲詞憋不住了,“買完趕緊走。”
潮男感慨出後半句:“而是你的敵人——”
“操。”
雲詞蹲著,一隻手繞到腦後抓了把頭發,情緒很不穩定地警告他:“……我平時不打架,不代表我不會。”
潮男:“好的。我閉嘴。”
潮男那張嘴是閉上了,但手裡拿著兩桶泡面,遞到了他跟前。
雲詞沒弄懂他的意思。
“這個,給你的。”
潮男解釋,“那個姓虞的說,他們搞活動,買六桶送兩桶,臨走前又給我們塞了兩桶。”
雲詞看著那兩桶泡面。
無端想起來,剛才他和虞尋不小心對視的那一幕。
寢室這種地方,太私人。
虞尋私下在寢室裡的樣子他沒見過,他穿著件黑色T恤,隱在流子後面,神色淡淡的,藏在後面看手機。
“兩桶泡面!”
“憑什麼送給他!”
流子在寢室裡嚎叫,“我們從來都不搞活動!想想我藏泡面的狼狽,想想我背負的壓力!五十一桶已經很便宜了。”
虞尋還沒說話,流子自己悟了:“我知道了。”
“——這不是贈送,是施舍。”
流子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雲詞現在肯定捧著兩桶泡面氣炸了,這波優勢在我們。”
虞尋垂著眼,寢室燈光很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笑的時候,眼尾那顆痣不顯得妖冶,反而顯出幾分沉抑。
半晌,他收起手機,不置可否:“把東西收了。”
流子收東西的速度很快。
十分鍾後,寢室回歸安靜,所有人躺在床鋪上。
流子睡前記了下賬,然後忍不住說:“雲詞怎麼也在南大。”
他又說:“這下大學四年熱鬧了。”
平心而論,他也和雲詞不對付。
但那種不對付,其實沒有真正的惡意,就是少年時代誰都不服誰,又互相做過很多幼稚的事兒。
靜謐又惆悵的夜,流子忍不住追憶往昔:“你倆怎麼結上仇的來著?噢,高一剛開學,那會兒就有個人給你發莫名其妙的消息和惡心的圖片騷擾你,說什麼喜歡你,每天盯著你去哪兒了吃什麼在幹什麼,私密照片一看還是個男的,你換手機號都沒用。”
“我們整天找人,找了快一個多月都沒把人揪出來——這小子衝出來說要跟你交朋友。”
“還送東西。”
“送的什麼來著,零食大禮包?”
“多冒昧啊,”流子說,“很難不讓人聯想。”
寢室內安靜一瞬。
繼而響起虞尋那把向來散漫輕揚的聲音,說:“水。”
流子:“什麼水?你要喝水?”
虞尋:“他送的是水。”
流子壓根記不得是水還是零食。
誰會記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
至於他虞哥為什麼會記得,流子沒有多想,他猜測這大概就是仇人之間過人的記憶力吧。
“我煮個泡面,”流子睡了會兒從床上爬起來,“我下去拿變壓器。”
已經是深夜,寢室裡漸漸沒了說話聲。
流子在下面煮面,那口小鍋水煮沸後突突地輕響,混著窗外的蟬鳴,虞尋闔上眼,眼前浮現出高中教室窗外的那顆梧桐樹。
梧桐樹樹影婆娑,走廊裡時不時傳來朗朗書聲。
“虞哥!”高中時候的流子頭發沒現在那麼長,有一陣還被嚴躍勒令不準留頭發,“那小子又給你發騷擾照片了。”
“雲詞是吧,要不等會兒課間,我們再去堵他一回。”
虞尋坐在最後一排,接過照片掃了一眼,突然問出一句:“……那個叫雲詞的有耳洞嗎。”
這次發來的幾張照片裡,其中一張裡對方露了耳朵,耳朵上有個很不明顯的耳洞。
流子:“?不知道,可以把他拎出來摁地上查一頓。”
虞尋:“說了多少次,行事作風別那麼粗魯,文明一點。”
流子:“我反思。”
虞尋:“嗯,給人摁牆上就行。”
流子:“……”這難道就很文明嗎。
摁人計劃沒來得及執行,被連著三天的考試打斷。考試期間,整個西高高一教學樓的氛圍在嚴躍的嚴格管控下,變得無比安靜。
就連課間,走廊上都沒什麼人,實在不適合“頂風作案”。
考試過後,他們想找的人倒是主動來找他們了。
出成績後一天,課間。
七班班級門忽然被人推開,人一個接一個地進來,約莫十來個人,全是男生,這陣仗,看著像整個班的男生都出動了。
這群人浩浩蕩蕩擠滿了整個七班。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很好認,一班班長雲詞。
虞尋剛把手上刷一半的卷子翻頁翻過去,就看見一隻手出現在他視線裡,那隻手手裡抓著一張輕飄飄的紙,但把那張紙拍他桌上的力道卻很重。
“啪——”
少年穿著一身校服,眼下不知是睫毛的倒影還是熬夜熬出來的一點烏青,眼睑往下耷拉著,面無表情。
這是一張特意打印出來的成績單。
第一第二名的位置被標成紅色,第一名雲詞,第二名虞尋。
分數相差三分。
流子坐在他邊上那排,原本正趴著睡覺,聽見響聲又蹭地站起來:“幹什麼,這麼多人,打架啊?”
雲詞松開手,手順勢揣進兜裡,冷著臉:“不好意思,我對隻能考第二名的人,也沒什麼興趣。”
“從今天開始,我跟你之間。”
雲詞說到這頓了下,自己也覺得羞恥,還是撐著把準備好的臺詞說完,“……勢不兩立。”
他話說完,流子帶頭,高一七班所有男生也站了起來。認為別的班這樣帶人過來找茬,他們班氣勢上絕不能輸,集體在虞尋身後站了幾排隊形。
“你們一班的有病啊。”
“這麼多人,什麼意思,要打出去打。”
“幹什麼,想動手是吧?”
“好啊,以後我們七班和你們一班的人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