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惡心得呼吸困難,幾乎支撐不住坐倒在地。可事態根本不容許她鬆懈--有人靠近。
追趕而至的獵人們尖叫、痛罵她是怪物,同時撲上來。
薇薇安已經無力反抗,抱著頭閉上眼。
可傳入耳中的竟然是獵人的慘叫。
薇薇安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某個人白銀般炫目的長發。
噩夢從這一刻開始就不再是噩夢。而她也許就是那時扭曲、脫離正軌的。同樣是可憎的殺戮,在那個人手下就成了美麗的事物:飛濺的血是散逸的花瓣,致命的步伐是舞蹈,槍口迸裂的火星是煙火……
一切結束後,他滿身血汙地走到她面前,俯身笑笑地問:“小家夥,你怕我麽?”
薇薇安點頭,又更用力地搖頭。
“這算什麽?”對方忽然收起笑容,以太過沉靜的口吻補充,“我來遲了。抱歉。”
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自覺有必要道歉。
“總之……先離開這。”對方向她伸手,目光在猩紅的手掌上定了定,動作不太確定地縮回一半。
薇薇安伸長手拉住他回撤的手掌。
男人灰色的眼睛因訝異瞪大,隨即笑彎:“看來真的不怕我。還能走嗎?”
她遲疑片刻,誠實地搖頭。
男人微微矮身:“上來,我背你。”
薇薇安的手臂繞過對方的脖頸,涼意透過破破爛爛的衣袖傳來。這體溫讓她想起媽媽。她忽然就很想哭,默不作聲地扁嘴,一個勁把下巴往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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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有的是時間給你哭,現在先要甩掉他們離開這裏。”
“我……我知道了。”
“你叫什麽名字?”
“薇薇安。”
男人應了一聲,步履不停,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甬道間穿梭,時不時驟然停下。
薇薇安想問他的名字,卻不敢貿然出聲,隻得屏息凝氣。
夢總會將漫長的時間折疊成瞬間。
她再次出聲時,他們已經回到地面。暴雪初停,天地如死般寂靜。
“你……叫什麽名字?”薇薇安鼓足勇氣問出聲。
對方毫無猶疑地往夜色深處進發,口氣也很平淡:“阿雷克斯。”
“阿雷克斯……叔叔。”
“……叔叔就免了。”
“阿雷克斯,我……難受。”
阿雷克斯似乎沒把這話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很難過。”
“不是的……我,”薇薇安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我忽然很想喝水……”
銀發男人的步子一頓,他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雖然和人類混血但還是有吸血沖動,暴走之後就……”
薇薇安慌亂地結巴:“我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水……”
“水沒法止渴,”阿雷克斯稍回頭,眼裏有溫和的嘲弄,“你需要血。”
薇薇安過了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艱難地吞咽了一記,下意識否定:“我不需要血!”
在今天之前,她從不曾懷疑自己和任何一個同齡人一樣,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孩子。拜學校的教育所賜,她對飲血感到抗拒。
阿雷克斯卻毫不顧忌她的纖細心情:“這是第一次?”
薇薇安張了張口,隻覺得喉頭的幹渴變本加厲,索性閉嘴。
“因為饑渴暴走就棘手了,現在再抓個人不是不行,就是風險太大……”阿雷克斯似乎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可話總說一半。他停頓片刻,宣佈:“隻能吸我的血了。”
薇薇安想拒絕,對方淡聲道:“不要給我造成多餘的麻煩。快點。”
阿雷克斯的後頸就在眼前。一旦這麽想,薇薇安就有些頭暈目眩。舌尖輕探,她發現自己口中不知何時冒出了銳利的尖牙。
半是遵循本能,半是莫名的恐懼心催促,薇薇安咬了下去。
……
她又一次在這裏從熟悉的夢裏醒來。
薇薇安盯著車內裝幀看了片刻,木木地側頭。
阿雷克斯神色平靜:“醒了?到家了。”
薇薇安捂住額頭,盯著沾滿汙水的衣裙看了片刻,驀地一顫:“格裏高利……”
“放心,沒死,獵人工會帶走了。”他的口氣不太和善。
薇薇安不知道是否該鬆口氣,怯生生地用餘光瞟阿雷克斯:“老師,對不……”
阿雷克斯卻徑自打開車門,根本不打算讓她把話說完。
薇薇安慌張地追著對方從車裏蹦出來,動作一急,身上頓時隱隱作痛,不禁抽了口氣。阿雷克斯回頭,唇線繃著。
“我沒事。”薇薇安急忙垂下頭,越過阿雷克斯,率先登上通向大門的臺階。
兩人一前一後地通過宅邸大門,不約而同在玄關處停步。
阿雷克斯脫下大衣,舉動與以往無異,唯一的不同是始終沉默。
薇薇安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去該留。她再次試圖搭話:“老師……”
對方又不讓她說完:“沒受傷吧?”
“啊,沒……最多有些小擦傷,”薇薇安咬唇,“我可以自己處理。”
阿雷克斯一言不發地注視她片刻,柔聲道:“是嗎?那就好。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薇薇安很怕阿雷克斯以這樣溫和又疏離的態度對她。即便還有話語未盡,這樣的狀況下,她隻能暫時遵從對方的意思:“那麽我先上樓了。”
“嗯。”
薇薇安在樓梯拐角處回頭,正瞧見阿雷克斯以手遮臉,罕見地露出疲倦之色。薇薇安不禁抓住胸口衣襟,加快步子奔上臺階。
他為什麽要露出那種表情?
工房最近事務繁多,阿雷克斯一直很忙,她卻還給他添麻煩。念及此,薇薇安隻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再怎麽深呼吸都沒用。
薇薇安處理好擦傷洗完澡,走廊上懸掛的鐘已然指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她傾聽了片刻,樓下有動靜,阿雷克斯還醒著。她想向他好好道歉,卻害怕面對他。不如說,她害怕他再次冷淡地回避她。
可如果不行動起來,事態隻會變得更糟。
薇薇安用力拍擊雙頰,一鼓作氣走下樓梯。
會客室中亮著燈,她走過去,立刻嗅到了鮮血的氣味。不知怎麽,血的氣味似乎比以往還要濃烈。阿雷克斯坐在長沙發上,手中拈著血瓶。他意外地看過來:“薇薇安?”
來得真不是時候。薇薇安臉頰發燙,答非所問:“老師還不睡?”
“這話還要問你呢。怎麽不睡?”
薇薇安不自禁看向對方手中的玻璃瓶。瓶子已經空了,底部殘存的幾滴鮮紅的液體流轉著寶石般的光輝,她不禁看得入迷。
阿雷克斯卻忽然起身,神情變得嚴肅。
薇薇安一怔。會客廳的牆面鑲嵌著裝飾性的水銀鏡子,她無意間望過去,看見了自己鮮紅的眼睛。
也許是人類混血的關系,薇薇安幾乎沒有吸血沖動。或者說,隻要她不進入血族形態,就不會渴望鮮血。
而今晚她大鬧了一場……
阿雷克斯掃她一眼,往屏風後走:“你先坐著,我再去拿一瓶。”
薇薇安訥訥地應了,在長沙發的邊緣坐下,指尖緊緊揪住睡裙裙擺。
對方快去快回,將未開封的血瓶在她面前一擱:“喏。”
薇薇安沒立刻動作。
阿雷克斯在原位落座,淡淡問:“還是對血有抗拒感?”頓了頓,他恢複些許慣常調侃的調子:“至少這是合法的,善良的小薇薇安不用良心不安。好了,不然我幫你打開?”
薇薇安垂著頭:“老師。”
“嗯?”
“今天……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阿雷克斯沉默了須臾:“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
“沒有察覺那小子身上的異樣,不,察覺了卻因為--”阿雷克斯突兀地收聲,改口,“總之,是我的責任。你不需要道歉。”
薇薇安寧可他責罵她粗心大意,胸口那悶悶的一團火燒得更旺,與喉頭的火焰彙到一處。她忽地擡頭看向阿雷克斯:“我不要這個。”
對方一怔,哭笑不得。
她看著他,宛如被蠱惑,又像在主動誘惑,極低極低地吐字:“我……想要老師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夏夏、九支藍、想養貓的死宅和明天中午吃什麽的地雷!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斷更了一下哈哈哈(幹笑)
第8章 Mein Schat
阿雷克斯片刻沒說話。
薇薇安的視線與語聲一起打著顫下壓:“果然不行嗎,那麽--”
“可以啊。”阿雷克斯說著歪回原位,兩指拈住貝母領針往外一拽,打結的黑絲帶隨之散開。那瞬間,薇薇安腦海中某處擰死的繩結也繃斷了。她瞪著他,仿佛無法理解事態。
阿雷克斯神情平靜得不合時宜,仿佛他隻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進入臥室後依照慣例將與煉金術師身份相關的飾品一件件地取下。他不緊不慢地從最上端開始,一粒粒地解開高領襯衫的扣子,直到露出脖頸和一線肩膀。蒼白泛青的肌膚如深冬的月相,令人難以想像那下麵也有血在湧動。
血,阿雷克斯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