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描述還不夠準確,他感到憤怒。
與大衆認識中不同,吸血鬼並不是會動的屍體--血族體內也流淌著血液,隻不過溫度要比人類低數倍。阿雷克斯沒有身為人類的記憶。因此,他從來沒能理解類似“熱血上頭”“腦子一熱”“怒火”這樣的詞彙。
--於他而言,怒意是冰冷的。
思緒像被暴風雪封凍,軀體卻循本能行動。被擊飛的少年獵人以不可思議的沖勁再次撲過來,阿雷克斯甚至沒有眨眼,格擋、借勢鎖喉、將對方往石牆上扔。
石面受撞擊皸裂,碎屑和鮮血一起飛濺而出。
獵物當然越強越有趣,說實話,這少年雖然很有骨氣,但太弱了,換作平時根本無法撩撥起阿雷克斯施虐的興致。
但今天是例外。
始祖阿雷克斯沒有固定的武器。獵物的武器就是他的武器。他環視四周,慢吞吞地踱過去,拾起少年掉落在地的手|槍,甚至沒確認還有幾發子彈,擡手就扣動扳機。
原本堅強地試圖拖動身體爬行的少年四肢中彈,昂起頭慘呼,面朝下重重跌回地面的積水坑。
“抱歉,和我的某些族人不同,我傾向於先動手再和獵物聊天。”阿雷克斯在少年身旁蹲下,笑眯眯地以槍口擡起對方的下巴。
格裏高利的慘白的臉上泥水橫流。重傷之下,他說話都很吃力:“你……會遭……報應的……怪物。”
阿雷克斯很高興似地頷首應:“說實話我也這麽認為,但我等了有……幾百年了,報應始終沒有來。而且小子,你不覺得隻有敗犬才會說出這種毫無威脅力的臺詞嗎?”
格裏高利的視線試圖繞過阿雷克斯,向薇薇安之前所在的位置望去。阿雷克斯卻一歪上身,完美遮蔽了少年的視野。
“我讓她暫時睡過去了,”阿雷克斯刺目的微笑稍收斂,“有些事,她還是不要看見為好。”
格裏高利費了很大勁才握拳:“她和你……和九年前……”
阿雷克斯起身,一腳踩上少年的拳頭,隨之傳來數聲骨骼碎裂的輕響。他漠然俯視對方,淡淡陳述:“小動作沒用的。如果你有什麽同歸於盡的後手,也勸你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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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啊啊啊!”
“能不能不要露出這種正義使者被踐踏的醜陋表情?”阿雷克斯嘆了口氣,“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東西,但九年前安娜斯塔西亞一家的死,我動手可以說是有正當動機的。嘛,雖然那時候我隻是單純想殺罷了。”
格裏高利想說話,阿雷克斯一腳沖對方後背踩下去,少年話沒出聲,隻嗆出一口血。
“不要在長輩說話的時候插嘴,這點教養都沒有嗎?難得我有心情好好解釋前因後果。薇薇安的母親,也就是始祖安娜斯塔西亞本來就是我們之中的異類,心甘情願斷絕與過去的一切聯系、與人類丈夫過上了普通人類一樣無趣平凡的生活。”阿雷克斯回頭看向石牆中的透明球體,“然後,你眼中正義的獵人們為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抓到手的始祖,綁架了薇薇安父女。”
格裏高利瞳仁收縮,啞聲喃喃:“不可能……”
阿雷克斯殘忍地輕笑:“一方故事中的英雄,在另一方的故事裏就是無惡不作的混蛋。道理就是這麽簡單。總之,為了救出丈夫和女兒,安娜斯塔西亞那個蠢貨就決定犧牲自己,如果隻是一死了之還更好……那孩子,目睹母親被剖開、做成了誘餌,之後做出什麽事都不意外吧?”
“我……怎麽可能……相信你的鬼話!”
“信不信由你。”阿雷克斯將槍口對準格裏高利額頭,“薇薇安似乎很在意你,所以讓你死得明白一點……”聲音就此低下去,他隨即微笑著糾正自己:“嗯,其實是想讓你死得更痛苦一點。有什麽比堅信的正義被事實粉碎更痛苦的事呢?”
格裏高利閉上眼,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線,執拗地不作出任何反應。
阿雷克斯見狀,毫無遲疑地扣動扳機。空彈殼卡住了槍膛。
“真是走運的小子,讓我想想……”阿雷克斯反手將槍扔了,揪住少年後頸提起來。他仿佛真的十分苦惱似地偏頭思索片刻,突然笑吟吟地提議:“這樣吧,由我把你變成你最厭惡的吸血鬼,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再寫一千五才是分章的理想狀態……但不發的話就又要等一周才有時間寫,就先擠這點各位湊合看看哈。
每次更新都是淩晨了沒力氣回評,但我刷評論區的!爭取下次正常作息時間更新這樣就能回了……所以不要霸王我哦QvQ
下章開始就是糖了,真的。
第6章 Mein Teufe
格裏高利第一次在阿雷克斯前流露出恐懼。
“表情不錯。”阿雷克斯輕笑,“身為我的眷屬,你會比大多數吸血鬼都強,但能不能殺掉我……我竟然有點期待。”
格裏高利試圖掙紮,但動彈不得:“我寧可……死了也不……”
“我沒有在徵求你的意見,”阿雷克斯懶洋洋朝著少年的面孔吹了口氣,“我不客氣了。”
這麽說著,他便向格裏高利的後頸咬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黑暗的甬道深處驟然被火星點亮。有人開槍,還來得及,來者無法阻止阿雷克斯將格裏高利變成吸血鬼。
不對。瞄準的不是他,是在角落中沉睡的薇薇安。
阿雷克斯不假思索,擡手就將少年朝前方甩出,同時矮身飛撲,將薇薇安壓在懷中。
白銀子彈擦著他的臉頰飛過,他反手一按,久違地看到了自己的血。
“好險,好險,差一點就遲了。”高大的紅發男人從黑影中現身,一手支撐昏迷的格裏高利,一手持中距離步|槍,單邊鏡片上沾上了少年傷處飛濺的血。
阿雷克斯確認薇薇安無恙,緩緩站直,不愉快地眯眼:“安格斯。”
名叫安格斯的男人一身輕松,仿佛正在酒吧與偶遇的舊識攀談,整個人與氣氛格格不入:“真是好久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了,始祖阿雷克斯。”
“我還以為當上保健老師之後,你就放棄舊業了。”
“不不,我正是以聖約翰教職人員的身份前來的,”安格斯意味深長地一頓,“否則,事情可就難辦了。你也該明白如果將這少年變成吸血鬼,會有什麽後果吧?”
阿雷克斯滿不在乎地昂首嗤笑:“大不了人類與血族的停戰協議作廢,重回舊時光罷了。”
安格斯咋舌:“你我倒罷了,那邊的小姐可不適合活在戰時啊。”
看上去輕浮、行動不合時宜,發言總能一陣見血,憎惡的與其說是吸血鬼不如說是任何試圖挑起爭端的好事者。廝殺過、合作過,阿雷克斯對這個男人觀感相當複雜。如果安格斯認真起來,事態也會變得相當棘手。
阿雷克斯對安格斯的挑撥避而不答,將浸透鮮血的手套摘下丟棄,從懷中摸出一副新的戴上,漫不經心地發問:“那麽你的提案是?我不可能就放這少年跟你回去,知曉煉金大師阿雷克斯另一身份的人--”
“還是隻會是我一人,”安格斯肅容應答,“情況特殊,我會讓工會裏信得過的人消去他的記憶。”
阿雷克斯沒應聲,盯著格裏高利的眼神很冷。
安格斯忽地放棄武器,舉起右手:“這次是我們這邊不對。阿雷克斯,我並不準備和你戰鬥。”他的五指收緊成拳,向薇薇安所在的角落看:“但如果你執意不肯放過這茬,我不介意再和你大戰一場。”
“……”阿雷克斯身周的氛圍依然險惡。
安格斯謹慎地推進談判:“再追加一個賠償條件如何?之後我們會把始祖之核拱手讓出。”
阿雷克斯嘲弄地勾唇,眼裏閃過狠戾的銳光。他沒說話,但態度不言而喻。
“我知道在這件事上,先代的獵人有過失,但它已經成為我方強大的抑制力。這是我個人的決定,之後工會可能會責罰我,但你也知道,我不食言。”
“為了他一再讓步,這少年就那麽重要?”阿雷克斯突然發問。
“我很珍惜眼下的和平。僅此而已。”安格斯凝視著銀發男人,不打算放過他任何一絲變化。
阿雷克斯漠然回以注視,過了片刻,突然嘆氣:“真麻煩。”
安格斯幾不可見地鬆弛肩背,恢複輕浮的調子:“什麽麻煩?”
“有需要保護的東西。”
“這話被那邊的小姐聽見的話……她會傷心的喲。”
阿雷克斯微微一笑:“我可沒纖細到會在意他人的心情。”
安格斯搖頭:“說真的,你竟然會捨身保護他人……我可是相當驚訝。好了好了,在你改變主意之前,我要開溜了。”
明顯提防著阿雷克斯突然動手,安格斯拖著格裏高利倒退著拉開距離,而後才轉身。
阿雷克斯冷不防道:“我隻放過他一次,再讓我看見他,我還是會動手。今天的事,不管他記不記得,我記得。”
“明白。”安格斯沒回頭,背著格裏高利消失在了迷宮深處。
阿雷克斯在原地站了須臾,異常緩慢地踱到薇薇安面前,俯身看著少女的臉龐。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感到十分困惑。短促地吐出一口氣後,他將薇薇安抱起來,喃喃:“好了,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夏夏的地雷!
計劃外更新*1,把這章補全了~《獵者》那篇的神秘保健室老師終於有了名字233
僞更一下從遮罩小黑屋裏出來…… 9/28
第7章 Mein Rette
做過一百次的噩夢也依舊是噩夢。
薇薇安在黑暗的迷宮中奔跑,身上還有父親的味道--他鮮血的腥氣。
為了讓她逃走,他倒在了同類的槍口下。
甚至來不及感到悲傷,薇薇安就開始逃亡。
刺痛胸腔的寒冷空氣,追在身後的腳步聲,自己因為各色機關陷阱淌的血,沒有盡頭的甬道……她隻記得這些片段,她需要記得的其實也隻有這些。
等回過神時,薇薇安已經來到了無法回頭的逃亡之路盡頭。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等在那裏。他的長相很慈祥,像極了會稱贊她可愛、給她糖吃的鄰居爺爺,但他凝視她的眼神是冷的,他叫她“怪物”,上膛時毫不猶豫。
地面的血泊一路蔓延到薇薇安腳下。她明明感覺到媽媽的氣息,卻尋不著她的半點蹤跡。於是她打著顫問:“媽媽在哪裏?”
老人嗤笑,扣動扳機:“我這就送你去見她。”
薇薇安時至今日,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發生在了母親身上的事。也許這是血族的本能,又或者她讀懂了始祖之核氣息中殘存的尖叫和痛楚。
老獵人所做的不僅僅是殺害,他以最殘忍的方式將母親變成了別的東西,而她已經被別人帶走了,吸引她到來的隻是殘存的氣息。
不可饒恕。
無法原諒。
你是壞人。
壞人就該死。
殺壞人沒有錯。
普通的死還不夠。
……
薇薇安清楚記得之後自己的每一步動作。她的意志放棄了指揮權,身體自己動起來。她從不知道自己也能那樣戰鬥。從頭發絲到腳趾,薇薇安全身都因憤怒而燃燒,灼傷的對象不僅是敵人,還有她自己。
為什麽媽媽是吸血鬼?爸爸知道嗎?因為是吸血鬼所以就必須死嗎?為什麽?現在這樣的自己,不就是她曾經害怕的名為吸血鬼的怪物麽?
但已經無所謂了。
中彈了也不要緊,她還沒有倒下。即便要死在這裏,也要先把壞人殺死再死去。
火焰熄滅時,老獵人已經不在那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