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收拾好,已經將近淩晨四點,也是那時,手機嗡了一聲。
她眯著眼睛點開,再無睡意。
大概是擔心擾她休息,林奕隻發來一條消息,是一組聊天記錄,記錄內是一組照片,發送人都是他,照片裏都是她,每張都是精修過的。
顧念握著手機輸入“這麽晚還沒睡”,發送前又覺得這語氣太過熟稔,刪刪改改幾次,最終放下手機。
之後她再也沒睡著。
也不知道螢幕那端的人盯著對話框上方不時閃過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坐了良久,直到一切沉寂。
又有人上車,顧念向車後走去。
車內的燈光半暗,走得近了,她隱約能看到林奕眼下的烏青。
細算下來,他第一天晚上趕過來,後面兩天每夜熬到淩晨四點,第二天再早早起床……
怪不得……
顧念收回視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側頭看一眼身旁空落落的位子,緊了緊握著的手機。
這是不能再做朋友的意思吧。
她心裏不是滋味,解鎖手機劃到相簿,將這兩天的照片翻了一遍。
一直到車子啓動,她收起手機。
微弱晨曦中的街景像被加了一層濾鏡,整個畫面暗沉下來,經過的車輛蒙上一層虛影。
顧念閉上眼睛,靠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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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駛出市區,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同車行人對窗外景色的驚嘆。
腹部的悶痛感一陣一陣襲來,顧念掀開一條眼縫兒盯了會窗外,又閉上眼睛,昏昏沉沉。
車內的冷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的,吹得顧念手臂發涼。
她昨晚並沒有睡多久,此刻困倦得不行,迷迷糊糊地撫了撫手臂,又往座位裏縮了縮。
反複不知道幾次,一股暖意覆上來,有柔軟的布料落在她身上。
是林奕坐回來了嗎?她在這裏也沒有別的朋友。
顧念想嗅一嗅味道,可是夢裏的鼻子並不聽她的話,想睜開眼,又被夢境拉扯著,再次跌了進去。
一直到有低而清脆的電子音滑過耳邊,她才從睡夢中脫困。
然而具體夢到什麽她已經記不清,隻覺得身體比早上出門時更加疲憊。
顧念睜開眼,抿了下發幹的嘴唇,才覺出鼻孔堵住了。
“醒啦?” 身邊一道清脆女聲。
顧念側頭,薄琳不知什麽時候坐到她身邊,正兩手並用操縱遊戲角色,電子音正是她手機發出的。
薄琳腿上搭著半截薄毯,和她的是同一條。
顧念愣了愣神,坐直了些,薄毯下滑,露出柔滑的手臂。
她輕顫了下,車內空氣還是很涼。
“蓋上點吧,太冷了。”薄琳裸著手臂,卻這樣提醒她。
“謝謝。”喉嚨幹得難受,顧念蹙眉。
她坐直,從隨身包裏拿出水瓶,半側著身子,餘光能瞥到後排角落裏,林奕在那裏坐著,仍閉著眼。
他將防風外套拉到頂,一直蓋到下巴,整個人半垂著頭,優越挺拔的鼻樑骨在臉側投下一小片影子。
顧念慢慢喝著水,目光掠到那人有了動作,她馬上收起水瓶低頭,看向薄琳,剛要誇獎一句,螢幕中央倏地閃出鮮紅的斷網標誌。
薄琳“啊”一聲起身,扒著前排座位敲敲她哥的肩膀,“十九歲的第一天,有網嗎?”
薄儉回她:“十九歲的第一天戒網。”
薄琳看向席蔚,席蔚摸出手機,隻有可憐的一格信號。
薄琳:“……”
她無趣地收回手機,坐到座位上,拉著毯子一角蓋到身上,亮閃閃的眼睛看向顧念,“念念,你還困嗎?要不要聊會天?”
顧念不困,隻是肚子仍痛,大約是感冒了,頭昏昏沉沉的,嗓子也不舒服,回她時鼻音濃重:“好啊。”
薄琳一秒察覺,她極為熱心,又起身扒拉著薄儉席蔚要感冒藥,答案當然是沒有的,隻能到下一站之後再買。
薄琳坐回來,兩個女生蓋著同一條薄毯,在開往下一站的旅程中,靠在一起。
她們從各自學校趣聞聊到南禮的夏天,繞過高考,聊到了這次旅程。
剛戀愛的人總是壓抑不住甜蜜的喜悅,薄琳軟聲說起她和席蔚,以及這次行程。
席蔚是薄儉的好朋友,兩家住得不遠,席蔚常來薄家找薄儉,幾乎是薄家的半個孩子,喜歡逗她。
薄琳成績沒有薄儉好,免不了問他些題目,有時候聽一次仍不明白,就要接受來自薄儉“智商碾壓”的眼神,她必然不服,與他“戰鬥”,要席蔚來評理。
席蔚一直是站在她這一方的,二打一,薄儉不敵。
某一次“戰鬥”結束,薄儉問席蔚,“每次都幫她,你該不會喜歡我妹吧?”
在場的三個人,兩個人耳朵紅了。
薄儉扔下一句“服了”,自此之後,把薄琳的難題都丟給了席蔚。
就在薄琳以為全家人都支持她和席蔚,高考畢業後就能和他大方戀愛,準備一起出去玩時,薄儉又一腳插了進來。
他奉“父母之命”,來“考察”席蔚。
自從席蔚明晃晃和薄琳站到一隊,當初的好兄弟“反目成仇”,薄琳擔起和事佬的擔子。
薄儉“奉旨而來”,“手握大權”,她不敢得罪。
本該是小情侶的戀愛之旅,偏偏有個大燈泡天天發光發熱,席蔚那邊氣也沒有以前順。
薄琳不得不哄完這個哄那個。
這是平日裏最愛的瓜,顧念今天卻沒有太多心思去聽。
在薄琳說到一些小心思,比如“原來他每次來我家不是為了找我哥,而是為了看我”,再比如她晃晃手機掛件,“你知道嗎,他其實手特別笨,但是他為我做了一隻羊毛氈小貓”,顧念卻想起了林奕。
他說他喜歡她很久了。
他兩次飛到南禮,每次隻是來上自習。
他過來的第二次,他們一起解出一道難題。
也是從那時起,他們兩人的聊天內容不再局限於助攻喬七周尋,而是多了他們各自的生活、學習。
她又想起她昨天問他“你看小說是因為喜歡嗎”,那時音樂聲太大,遮過他的聲音。
他說的是什麽呢?
顧念突然想問一問,卻好像找不到一個理由。
手臂被晃了晃,薄琳喊她名字。
顧念回神,薄琳小聲問她,“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吵架了呀?”
“我們沒……”有在交往。
薄琳卻一笑,認為她不好意思承認,打斷她的話,一副過來人的語氣,“男生也是需要哄的,”想了想,薄琳又說:“我還有一個小妙招。”
她眼睛向前排瞥,聲音壓得極低,“男生生氣的時候就像小狗狗,想過來但是抹不開面子,但是隻要你丟出一根骨頭,他們就會沒有一絲猶豫,巴巴巴地跑過來,還會朝你搖尾巴。”
顧念被她這可愛的形容逗笑,心情輕快不少,她向窗外瞥去。
蜿蜒曲折的道路旁不時閃過幾頂牧民帳篷,整個空間像是一部默劇,蒼茫無聲。
顧念望向遠處。
雲層低壓,有幾分沉悶之感。
剛剛那一點輕快的心情,就這樣被無聲消解掉了。
原來今天的太陽,沒有出來啊。
第 8 章
下一站的小城經濟尚算發達,旅行團入住的酒店卻和約定中不同,遊客們自然不滿。
導遊倒苦水訴說原定酒店突然被取消,臨時訂不到同級酒店,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家,又承諾團遊結束時會退回這部分現金並補償,這才安撫下悠悠衆口。
顧念的房間在二樓。
這家酒店沒有電梯,有服務生一趟一趟幫著客人運行李,顧念肚子難受,不想再等。
薄琳給她使個眼色,示意她給林奕“丟根骨頭”,便跟著薄儉席蔚走到走廊盡頭,一拐,從安全通道上樓去了。
顧念哪有什麽骨頭,就算有,她也沒資格丟。
等薄琳那幾人沒了影子,她推著行李箱跟上。
顧季明和陶以然怕她在這邊水土不服,塞了些食物給她過渡。
她的行李箱不算大,但滿滿當當。
腹部的酸痛感一陣陣襲來,顧念將行李箱推到臺階下,拉杆壓下,手掌落到小腹,準備緩口氣再上樓。
旁邊忽地伸過來一隻大手。
林奕沒說話,左手提起她的行李箱,右手提著自己的,舉步朝樓上走。
他手臂結實,動作很快,行李箱提在他手裏像沒有重量,幾步就拐了彎。
“謝”字卡在喉頭,顧念顧不得休息,連忙跟上。
等她爬上二層時,林奕正站在走廊口。
他等她跟上來,問她:“房間號。”
“203。”
林奕判斷了一下方向,拖著兩個行李箱向右拐去,他將她的行李箱留在203房門外,頭也沒回,推著自己的繼續向前,一直到走廊那頭。
開門,進門,關門,一氣呵成。
輕輕的關門聲似是畫下了一道分割線。
顧念將“謝”字徹底咽下。
這家酒店設施老舊,門把手搖搖晃晃,鎖頭也是舊的。
顧念捏著鑰匙插入鎖眼,扭了幾下。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旅行團的人,正要打招呼,回頭卻見一副生面孔。
那男人中等身材,體型偏瘦,頭發像是幾天沒洗,眼裏沒什麽神採,衣服也算不上整潔。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和腳邊的行李箱上掠過,推門進了旁邊房間。
哢吧一聲,鎖頭終於被扭開,顧念推門,一進門就被那股混雜著煙味和沉悶黴味的氣息刺得蹙起眉頭。
她將窗戶推開,又打開空調換氣,才好轉了些。
顧念看向整潔的床單和枕頭,松了口氣。
老舊一點的環境她能忍,不衛生的床單不能忍。
身體太過難受,顧念沒再跟團,一個人呆在房間休息,手機卻響個不停。
薄琳見她沒去,自覺成為她的“眼線”,不時發來報告——
有人找林奕要聯系方式,他沒給,很守男德哦。
林奕為大家拍了很多照片,原來他拍照這麽好看,女孩們都在誇他,念念你真有福氣啊。
兩個女生正跟他要微信號,念念你還沒給他丟骨頭嗎?
顧念翻著消息,不知道怎麽回,隻覺得腹部的悶痛感帶到了心髒。
原來“禦用攝影師”是有時效性的,“隻為她服務”的“她”也可以換成“她們”。
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大姨媽真的影響心情啊。
顧念撇嘴,打開音樂播放器,挑了一段輕松音樂。
才點開播放,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薄琳邀請您語音通話”。
顧念點擊接通,薄琳清脆的嗓音穿破螢幕,響徹整個房間。
“念念,感冒好點了嗎?”
大概是那邊太亂,薄琳幾乎是靠吼的。
顧念將手機端到唇邊,聲音也大了些,“沒什麽……”事。
“又嚴重了?!”薄琳突然吼過來。
顧念一抖,還沒等她把上一句補充完整,薄琳又吼:“你那買不到藥啊?天吶!心疼死我了我的小乖乖!”
顧念抖著雞皮疙瘩,艱難地回:“……你在吼……”什麽。
薄琳繼續:“哎呀信號不好,什麽什麽?行行行,我晚上吃完飯就給你買回去,你再堅持6個小時啊!你一定要活著等到我回去啊寶貝!”
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