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見潘澄,愣了一秒,下意識偏頭,潘澄就倚在門框邊,他大概是洗了把臉,額前的碎發都服帖下去。
她吐出口氣:“想嚇我多少跳?”
潘澄抓重點:“嚇到了嗎?”
“沒有,”烏漾現在是怕他多想了,立刻道,“就是有點沒想到。”
她思考一下,說:“你讓我挺打臉的,我本來還信誓旦旦地說不管晚上發生什麽都不會意外了。”
潘澄笑:“那你現在還這麽覺得嗎?”
“說不準,”烏漾對了下時間,問他,“是高二嗎?”
山下泉出現。
潘澄搖了搖頭。
烏漾心緒不平,打鼓般的心跳自從演唱會開始就沒停下過,毫不誇張地說,她現在踩在地上都有種踩在棉花上的飄渺感,她建議:“要不坐下說?”
潘澄舉雙手贊同。
烏漾向裏走了幾步,沒聽見他有動靜,回頭疑惑:“?”
潘澄:“扶我一下。”
他自嘲:“頭一回告白,有點腿軟。”
“......”
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比起下午的距離不知道近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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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澄不等她問,主動說:“是高一。”
“你一入校就被選進朗誦團,每天晚上都會在明德樓的多媒體教室排練高二元旦晚會上的節目。”他接水遞給她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
連續工作的嗓子啞意已經收斂不住,烏漾皺眉:“先別說了,不著急的。”
“我等不了了。”潘澄無奈。
烏漾:“……”
潘澄:“我想要個答案。”
烏漾:“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她吸口氣,鄭重道,“我也——”
“不,”潘澄打斷她,“我想讓你聽完再給。”
“……”
她有時候真搞不懂他的執拗。
烏漾妥協:“那你慢點說。”
“好,”潘澄唇角上揚,繼續說,“我那會兒就在隔壁的雜物間偷聽……”
他的父親是上門女婿,母親的看不起以及奚落導致兩人婚姻破裂,他先被母親帶走,卻不被繼父所喜,後又回到父親身邊。但父親一蹶不振,他們維持生計很困難,潘澄隻好去打工。
沒有任何人為難他,他的日子灰撲撲的,不會有人把他放在眼裏。
他好不容易找到幾份零工,每天課上不全,飯吃不飽,是整個學校裏最不起眼的存在,小混混都不屑跟他要錢。
潘澄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那樣灰頭土臉地活了。
但某一天,想遠離嘈雜休息會兒的他去了學校的雜貨間,聽見了那道清澈、柔軟的聲音。
輕而易舉就讓他嗡嗡作響的腦袋幹淨下去。
原來光也會讓人成癮。
如果他沒聽到過,就不會有蛇吞象般的貪心了。
後來他總是把排的班避開那個時間點。
潘澄挑挑揀揀地說,烏漾聽到這兒皺了一下眉。
他注意到,頓住:“怎麽了?”
還是怕,畢竟偷聽算不上正常的行為。
“沒什麽,”烏漾問,“你第一次聽就是《山下泉》嗎?”
潘澄點頭:“當時在意,大概也因為有我的名字。”他低眼看她,“後來發現,你的名字也在裏面。”
烏漾眉心還是簇著的,她不說話。
潘澄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速度逐漸放慢。
被厭惡也沒辦法。
潘澄垂下眼。
誰讓你不敢走到她面前的。
“可是,”烏漾終於開口,她很懊悔的模樣,“那首詩我隻練了幾天。”
她心疼得厲害,恨不得穿越回去讓自己天天念一遍,一首詩又費不了多長時間,誰知道他自己躲在雜貨間到底是想遠離嘈雜還是遠離世間。
餘悸不消,烏漾唇抿得愈發緊。
“……”
潘澄笑起來。
“別的也很好聽。”他字正腔圓地誇。
烏漾一怔。
他學她當時用力過猛地播音腔。
臉一熱,哪管什麽餘悸不餘悸的,瞥他眼,想懟什麽,沒捨得。
潘澄繼續講:“不過當時不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隻是想聽、想見、想跟你說話又不敢……”
高二元旦晚會結束,他們班有幾個膽大地要來了烏漾的聯系方式,他也跟著瞟了好幾眼,那會兒的記憶力一般,被人發現取笑了好一陣兒,不過也都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想要靠近烏漾那樣的女孩子,是人之常情。
他還因禍得福地有了朋友。
但對他來說加不加聯系方式都一樣,畢竟那會兒的他隻能努力仰著脖子去望她,也就沒報真名,想著當個小粉絲就不錯了。
“我忙裏偷閑,學了剪輯。”說到這兒,潘澄站起來,從風衣口袋摸出公認的“婚戒”。
烏漾倒是頭回離這麽近看它。
銀制的戒體,形狀有些怪。
“它是——”潘澄嘆口氣,認命般,“你朗誦那句詩的聲波。”
烏漾雙眼睜大。
“我發誓,”潘澄又懶散地坐下,“當剪輯師就是想為了你做點兒事,那會兒沒別的歪心思,後來高三想跟你坦白身份,結果……”
他沒把心知肚明的破事重提,隱去後又說:“那一整個假期,我都在懷疑我的目的不純。”
“但我也確定不了到底是什麽時候變質的,”潘澄回憶,“沒有緣由不對,突如其來不對,大概從我想努力追上你腳步的那天起,愛意就在每一個瞬間滋生了。”
烏漾猛地想起什麽。
“你是純文化科考入央大的吧?”
潘澄:“是。”
一年更比一年高的分數線浮現在烏漾眼前,她一句一句問:“灰頭土臉?毫不起眼?你至少全省前幾十吧?”
“……”潘澄失笑,“那是高一末分班的時候,我聽見了你說你要去央大。”
他輕描淡寫的:“我找我媽借了點兒錢,拿來補習和度過高中,已經還了。”
烏漾不太想看他。
她不敢。
心像被人捏緊似的。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人活著總要有點盼頭,那會兒不懂喜歡,但還非要把你作為一個寬闊人生道路的入口,就好像越靠近你,越能活出精彩人生似的,”潘澄雲淡風輕地調侃,“要是沒遇見你,也不一定會不會有別人或者別的什麽東西了。”
“不過最後還去岔了校區,”他笑,“但我真挺愛唱歌的,畢竟我第一次獲得的力量就是來自聲音。”
他想收尾:“然後就沒什麽了。”
烏漾輕聲問:“大學呢?”
潘澄一頓。
烏漾說:“我還想聽。”
她想知道,她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
“大一比較忙,偶爾刷到你哪兒有演出,能擠出時間就跑過去,但大多時候都來不及,隻能聽聽還沒走散的人群是怎麽誇你的,”潘澄語調輕松,“後來我看天氣預報,你好多場戶外演出全趕上雨季,就找人給你送傘,送了幾回,你寧可淋雨也不收了。”
“……”烏漾沉默,半晌,她吸吸鼻子,“我以為是狂熱的私生粉。”
潘澄一笑:“也沒錯。”
“大二就清閑了,恢複了打打工看看你的生活,不過那會兒你已經小火了,我就預謀了下上位粉頭,沒成想,真讓我成功了。”潘澄惆悵,“還好選修了門拍攝,不然你那些出圈兒的神圖可就沒了。”
“大三你忙起來了,應該是在準備留學的事兒,”他停一停,視線落在半空,“我錢還沒攢夠,沒能跟你走。”
各院都有幾個留學名額,潘澄當年也收到了,導師讓他拿回去考慮一下,說他可以幫忙申請到最大補助,還說那一批人裏面隻有他沒同意了,學校不想落下他。
但他拖得時間越久,烏漾那邊兒通過申請的時間也會被同步延長,和國外學校交洽、對接的日子也會往後。
潘澄不能再耽誤上她。
低頭把名字簽在了拒絕那欄。
潘澄閉了閉眼:“大四,終於在你眼前露了一面兒。”
後來的飛機往回、舞劇捧場不再值得掛齒,他的粉圈運營能力也完美無缺,拍圖剪輯樣樣不差,誰能想到,這麽一個人,他還在自己的領域,一步一步地攀至巔峰。
烏漾明白了。
他幹得事獨一無二又不現實。
可真愛總不現實。
“這些事——”烏漾忍不住去問,去替他後怕,“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們這輩子都再也遇不到,那這些事將毫無意義,尤其是婚戒,你都不留餘地給自己。”
“噓,”潘澄伸出根手指靠在她嘴邊,湊得近了點兒,“你先給我答案。”
他喊她,有點低落似的:“你到現在還沒說過喜歡我。”
烏漾沒記錯的話,她剛才是要說的,因為他才沒說出口。
但現在哪兒還顧得上和他掰扯理論,於是也不向後躲,任由灼熱的呼吸打在自己臉上,她睫毛輕顫:“潘澄,我也喜歡你。”
“很喜歡你。”
潘澄眼尾微揚。
他靠得更近了點兒。
兩人鼻尖似有若無地摩擦。
“可是烏首席,”潘澄說,“我覺得愛就是做了成千上萬次的無用功,成功是相愛,”
他又來。
烏漾閉眼,含糊地問:“那不成功呢?”
“不成功——”潘澄留下一句無比清晰的低喃,“即是思念無聲。”
烏漾沒能再回應,她的呼吸轉瞬間都被吞沒。
過電般的酥麻感流竄全身。
潘澄吻上來,才是真的不留餘地。
好像他們隻會親這一次似的,他又兇又急,顯得他們難舍難分,烏漾軟得根本使不上力氣。她聽見他讓她呼吸,又是一下顫抖。
她在缺氧中想到戴項鏈的那個瞬間。
他問她:“接吻該怎麽辦呢?”
她想。
該怎麽辦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