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遲了,她隻覺得他的所有情緒都很廉價。
周任隻想立刻得知韓譯萱在哪裏,不想再跟她糾纏周旋,“你姐姐到底在哪裏,告訴我。”
“我都說了我不知……”
“現在打電話問她。”
他實在太等不得了,語氣是久居上位者慣用的發號施令。
這嚴重地激怒了韓譯葵。
她想起姐姐之前跟她說過想要安樂死的事情,口不擇言道,“我隻知道我的姐姐準備去安樂死了。”
尾音落下,眼前周任的神情也跟著迅速頹敗了下去。
他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喉嚨裏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昂著頭,惡狠狠地盯著他,眼眶通紅,然後才發覺他的身體似乎正在克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快意,在她心中升騰起來。
她近乎自虐般地說道,“到時候,我是那個給她處理後事的人,我還能再見到她,而你——”
“周任,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Chapter17
Chapter17
周任的秘書最近有點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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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她唯一的苦惱和壓力來源就是老闆。
而她這位年輕有為帥氣多金的老闆,近來看上去不太正常。
當然,不是外表不正常,她指的是精神方面。
前段時間失魂落魄地從外地回來以後,就開始經常遲到早退,心不在焉。
這也就罷了,畢竟公司制度完善民主決策,還是能良好運轉的。
可怕的是,他讓她三天之內整理出一份國外能夠進行安樂死的醫療機構名單給到他,並且附上機構的聯系電話,也不告訴她是拿來幹什麽用的。
老實說,這真的有點恐怖。
往好了想,也許是公司準備開展新業務,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
而往壞了想,她會以為老闆看破紅塵超脫世俗,放著大把的錢不去賺,大把的奢華生活不去享受,準備告別人世駕鶴西去了。
她也不敢問,唯有在無盡的猜測中,奮力地給他查找這類醫療機構。
坐在沙發上,周任強打起精神,接過了呂先芝遞過來的綠茶。
這段時間心力交瘁,已經很久沒來探望他們母子了,如果不是她突然打電話邀請他過來,他壓根想不起這茬來。
想到這裏,他在內心自嘲般地苦笑一聲。
韓譯萱的妹妹罵得沒錯,他既對不起萱萱,又對不起呂先芝。
小男孩坐在他身邊,好奇地盯著他問,“周叔叔,你的眼睛下麵怎麽黑黑的?”
“連冠冠都看出來了。”呂先芝笑道,“怎麽,最近很忙,休息不夠嗎?”
周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整宿整宿失眠的事情告訴她。
他順水推舟,“是,最近事情很多。”
呂先芝默了默,正打算說些什麽,又看向呂冠,溫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冠冠,你先回房間玩兒去。”
“嗯嗯,好。”呂冠用力點了點頭,聽話地跑回了房間。
她顯然是有話要說,周任便看向她,靜靜地等她開口。
話有些難以啓齒,呂先芝感到難堪,垂著眼,咬著下唇,手指絞在一起。
“有什麽就直說吧,咱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周任道。
她將頭埋得更低,聲若蚊蚋,“我們……我們什麽時候去領證……?”
周任一瞬間有些恍惚。
他幾乎都快要忘了這件事情。
見對方不說話,她閉了閉眼,才逼著自己把接下去的話講了出來,“淩徵岸,他……他搬到樓下住了。”
昨天,她帶著冠冠出門,準備到樓下玩耍。
下行的電梯到了第十樓,“叮”的一聲打開門,淩徵岸便走了進來。
那一瞬間她甚至疑心自己在做噩夢,嚇得差點就尖叫起來。
她一把抱起冠冠,緊緊摟在懷裏,生怕他伸手來搶。
淩徵岸卻沒什麽動作,隻是站在她身邊,距離很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在電梯到了一樓後,臨走前,他稍稍傾身,附在她耳邊低聲問:“你的周任哥哥怎麽沒陪著你?”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手指微微顫抖著。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敢抱著冠冠走出電梯。
前思後想,她今天終究還是給周任打了電話,約他見面。
呂先芝鼓足了勇氣,承認自己對淩徵岸的恐懼。
“我好害怕他,周任。”她的聲音裏染上了哭腔,猛地擡眼看他,“我不能繼續在這住下去了,拜託你幫幫我。”
周任理解她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正想說可以立刻給她安排搬家,她卻知道他想說什麽似的,堵了回去:“搬了家,他還會找上門來了。”
她不想一直躲躲藏藏,一直活在淩徵岸製造的陰影裏面。
“你答應過我的事情……還作數的吧?”
她輕聲開口,目光裏有淡淡的乞求。
周任垂下眼,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從小到大,她在他眼中一直都是那個驕傲自信精緻美麗的小公主。
她想要什麽,就能夠擁有什麽,從來不需要求任何人。
呂家垮臺,與淩徵岸離婚,遠走異國,生下呂冠,又落魄潦倒地回到故鄉……這一樁樁,一件件,無情地將她原本的鋒芒全數磨平。
她回國以後再度遇見他,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主動伸出援手。
對於他的幫助,她都一一接受了。
他也很清楚,為了讓孩子過得好些,她必須讓自己接受他的好意。
從被動接受,到她主動找他尋求幫助,不過三兩個月的時間。有一段日子,他甚至是有些卑劣地享受著這一種來自於她的,前所未有的,依賴和信任。
直到躺在失眠的夜裏,被記憶淹沒的時候,周任才意識到,像他這樣沉溺於自己這種可恥的竊喜之中,究竟給韓譯萱帶去了什麽。
忽略,失望,難過,傷心,痛苦——都是他帶給她的。
一想到這點,他就感覺心髒似乎在被成千上萬的巨蟻啃噬著,唯有狠狠一拳砸在牆上或是扇自己一巴掌這種自虐行為,才能讓他稍微沒那麽難受一點。
他望著面前低眉垂眼的女人,回想起她十八歲生日那一晚燃起的煙火,盛大的絢爛之下,她笑得比煙花更美。
那一幕,深深地鐫刻在他記憶之中。
年少的時候,他每每想起便心動不已,隻希望自己能夠一直伴她左右,讓她這一輩子都能那樣無憂無慮地笑下去。
跟譯萱在一起以後,他偶爾還是會憶起,卻是心緒平淡,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心悸難當,但是,他也依然願她一切都好。
他答應了她會娶她,把她納入羽翼之下保護起來,不被淩徵岸那瘋子傷害。
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覆水難收。
即便是將錯就錯,他也應當踐行自己的承諾,可——
想起韓譯萱,他心中驀地又是一痛。
“抱歉,先芝,我不能跟你結婚了。”
沉吟許久,周任終究還是開了口。
“……為什麽?”
他猶豫了半晌,輕嘆一聲,將韓譯萱得了胰腺癌告訴了她。
“我要找到她,把她帶回來,讓她好好治療。”他說。
“所以,”呂先芝條件反射性地問,“這就是她阻止我們結婚的方式?”
這話一出,她自己也覺得不妥,可最終什麽也沒說,說什麽也補救不回來了。
“她不是這種人。”周任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間不認識她了一樣,頓了頓,還是解釋道,“我也派人查過,確實……是真的。”
韓譯萱胰腺癌的確診資料,就躺在他的電腦桌面最中央的位置。
點開之前,他也非常希望是假的,是她妹妹說謊在騙他。
可是事實,沒有如他所願。
空氣陷入膠著的沉默,時間仿若停滯。
呂先芝低垂著頭,淚水一滴滴無聲地落在衣服上,洇進布料中。
“對不起……對不起……”她反複低聲道歉,“對不起……”
她突然很厭惡自己。
她意識到,哪怕韓譯萱沒有患癌沒有離開,恐怕到了最後,周任也不會真的跟她結婚。
不等兩人走到那一步,他就會明白究竟誰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
而她,她利用了他的同情和憤怒,利用了他們青梅竹馬的情分,利用了他因年少時的心動而延續至今的保護欲……
最終導致了今天的死局。
周任遞給她一方紙巾,“不是你的錯。”
他很清楚,一切,一切的原因——
自始至終,都是他。
Chapter18
Chapter18
第五站,重慶。
一路停停走走,遇到喜歡的地方便住上十天半個月的,等韓譯萱站在解-放碑下環顧四周的時候,拂來的風已經裹挾了十月末的秋涼。
她剛在酒店放下行李,出來是準備覓食的。
據說一個人吃火鍋是件頗為悲慘的事情,她準備挑戰一下。
不過話又講回來了,她覺得這種說法還奇怪的,能夠不依賴他人陪伴而享受孤獨,明明是一種強大的能力,為什麽要被形容為“悲慘”呢?
聳了聳肩膀,她轉過身。
沒想到一個滑滑板的男孩歪歪扭扭地朝她沖了過來,他明顯是新手,控制不好方向,有些手足無措,嘴裏焦急地喊著:“快讓開,快讓開!”
韓譯萱躲閃不及,低呼一聲,腳一扭,摔倒在了地上。
男孩也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大馬趴,一屁股墩坐在她身邊。
她試圖站起來,腳腕卻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旁邊的男孩卻已經蹦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她伸出手,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技術太菜了……”
年輕真好,精力充沛,她想著,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然後勉強試著走了兩步,感覺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