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由他搜查,搜完了再借此挑事,言語間不經意地朝扈從當中一瞥,視線就定在了角落幽暗處的那道身影上。
商音對此人再熟悉不過,縱然是看不清容貌,光憑身姿也能一眼認出。
公主的瞳眸先是一凜,到嘴邊的話說變就變,立刻蠻橫無理道:“好大的膽子!本公主什麼身份?竟容得你來猜忌懷疑!?”
她一口氣不帶停。
“你懷疑我的侍衛,不就是懷疑我從中作梗麼?何必拐這道彎,直說便是!”
“怎麼,你們梁家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我公主府付不起嗎?還派宵小上門來偷。”
“不必多言,明日我就告訴父皇,讓他來平平這道理!”
……
“砰”的一聲。
重華府正房內室之中,商音仍是去梁家時的那身隆重打扮,一掌拍在桌上,意難平氣不順地質問對面勁裝結束的隋策。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提前和我商量!”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
開始吵架,離婚倒計時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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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他穿的雖是錦衣, 顏色卻偏深,就是為了能在夜間便於行事,和一般鬼祟的竊賊比行頭當然敞亮, 但在自家輝煌通明的燈火照耀下,依舊略顯扎眼。
此情此景, 隋策多少有幾分理虧,故而態度擺得端正且謙順, “我不是要瞞著你, 隻是想等拿到了名單之後, 再同你商量接下來的打算。”
商音望著他, 皺眉反駁:“那不還是你擅作主張, 自己行動嗎?去當朝內閣大臣梁尚書府邸偷東西——偷東西!”
她加重語氣, “你當這是小事不成?”
青年自己也懊惱,“計劃其實進行得非常順利, 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他無奈, “誰知道會出現這種意外,真闖進去一個不要命的賊。我原本可以不必這麼早出來,隻因為他, 本來是沒有問題的……”
他尚未說完,重華公主便抬起頭,“你這還叫‘沒有問題’?”
“分明就沒把所有的突發狀況籌算妥當, 說到底, 是你孤勇獨戰的錯, 要不是今夜我正好來了興致去湊熱鬧, 梁敏之找上來誰保你啊?”
“倘若你一早和我商量, 完全能夠避免這場意外, 哪有那麼多事兒!”
隋策別過臉舔了舔唇,一副不知怎麼開口的模樣微不可聞地輕嘆,而後才面向她:“跟你商量,你也未必能猜到今夜的烏龍啊。再說即便沒遇到你,我照樣可以脫身的。這就不是安排的失誤。”
他反問:“你責怪我瞞著你潛進梁府,那你不也一樣去赴宴沒告訴我麼?梁家遞帖子你什麼時候親自登門過。”
“這能相提並論嗎?”商音自覺有理,“我去梁府隻是給梁少毅找點不痛快,嘴上惡心惡心他,出出氣,我又不是去搞事的,處境豈有你這麼危險。”
“你口口聲聲說沒失誤,沒問題。”她明知故問,“最後東西取到了嗎?還不是空手而歸,一事無成。”
商音扶著桌沿不看他,嗓音低下來,“這段時日你家裡本就不太平,萬一再落什麼把柄到對方手中,指不定連你的官位也保不住,怎麼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隋策腦子裡那根岌岌可危的弦陡然震顫,半個月以來經歷的種種決堤般湧上心頭。街坊鄰裡對生母的非議,親眷朋友對養母的質疑,還有朝廷的闲言碎語,隋日知的革職摘印。
他不是沒感覺到自己在應付這些事情上的吃力,可正因為給過她承諾,所以會更加在意,更加敏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證明自己。
哪怕商音其實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怪罪埋怨過他,但他心中仍舊如鲠在喉。
似乎她刻意的體貼全然隻是對他的安慰,隻是為了照顧他的自尊而已。
眼下聽得她這麼說,隋策不自覺地萌生出一個念頭——她還是覺得自己無能為力,覺得隋家沒辦法替她對付梁氏。
她是不是後悔了?
“是,我是沒有自知之明。”他脫口而出,“你那麼在意我單獨行動,說到底不過是信不過我,認為我沒那個實力與梁家抗衡,從頭到尾都不如方靈均!”
商音簡直匪夷所思,“關方靈均什麼事!我幾時嫌棄你這些了,我分明是擔心你好不好?”
隋策如是反駁:“你是擔心我,那我瞞著你就不是擔心你嗎?我看你這些天食不知味,睡不好覺,怕你自責,怕你多想,想著等拿到證據給你個驚喜,多少讓你高興一點兒。我就有錯了嗎?”
他說道,“何況知道此事要找雲思渺幫忙,隻怕告訴了你會更生氣!”
公主的氣剛消下去一截,聞言幾乎是拍桌而起,與之對視,“你說什麼?”
“你覺得我會因為你去找雲思渺幫忙,所以攔著不讓你去?你憑什麼這麼想我?!”
他忽然一陣心累,“我不是要這麼想你,之前好幾次,你不都是為了她的事同我起爭執嗎,我隻是……”
商音打斷他,“平日裡的小打小鬧和大是大非你分不清嗎?原來在你心中,我就算遇到大事也不講道理,任性妄為?”
“你這麼看我的?”她深鎖的遠山眉下,烏黑的瞳眸裡汪著茫茫星海,滿是失望,“你竟這麼看我——你和外面那些人有什麼分別!”
隋策不再說話。
他說不出話。
站在那裡看著她時,碎著薄光的眼中悠遠又哀涼,眉心一點微蹙的痕跡,神情比古佛青燈還要蒼茫。
他總感覺不應該是如此。
可他又無言以對。
商音被他那目光凝視得有些難過,嘴唇嗫嚅片晌,最後道:“你根本不懂我。”
隋策擰著的眉頭驀地打開了少許,他居然點頭贊同了:“是,是啊。”
“我不懂你。”
“這天底下,誰也不懂你,隻有你宇文笙,最懂你自己。”
今秋同伺候的大丫鬟立在長廊的滴水檐下,沒人敢吭聲,偶爾悄悄交換一番目光,各自都帶著點發憷。
屋內的兩位主子又吵架了,雖說自打去年成婚以來,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總沒停過,但今天的氛圍之異樣,是以往無法比擬的,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不一會兒,裡面的言語聲竟止息了,緊接著門扉被人“哐”地一下從內推開。
驸馬疾步而出,他周身裹挾著慍氣一言不發地走過曲廊,頭也沒回,冷森森的黑影轉瞬消失在盡處。
而門還開著,室內如晝的燈光在地上鋪成了一抹扇面。今秋與丫鬟對視一眼,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在原地候著,自己則轉身進去看公主的情況。
房間裡倒不見什麼亂象,商音是坐在床上的,捧起沒繡完的針線,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輕撫針腳。
她臉上沒太多的表情,卻也並不好看。
“殿下……”
今秋試探性地喚道,“驸馬他,剛剛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吧。”
她眼皮依舊耷拉著,毫不在意似的,“你管他呢。”
於是,隋策又一次回到東廂的老住處,和商音分了房。
早膳不備在寢室內,也不一同吃了,兩人吩咐僕婢時嘴裡皆默契地避著提到對方,像是府上就沒這人似的,下人們雖心知肚明,可誰都不敢嚼這個舌根。
反正主子吵架司空見慣,過幾日總能好的。
唯有今秋隱約意識到,這一次較之以往的爭吵不太相同——公主殿下平靜極了。
她不生悶氣,不嘴硬,更不鬧別扭,該吃吃該喝喝,除了偶爾表現出的心事重重,看上去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正常。
但最正常往往便是最不正常。
今年的中秋不逢時,是個雨天,之後連著好幾日陰雲密布,難見月色。因而一旦入夜,滿天灰黑,若無照明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管事的遂命人在各院落點起了燈,即便子夜凌晨,窗外仍有淺淡的光閃爍。
遙遠的燭火落在地面,投下方方正正的一塊。
拔步床腳踏上的繡鞋便被這樣的光蒙了一層銀亮的霧。
商音抱著薄被,歪頭坐在床邊發呆,那斂盡鋒芒的眉目柔和得像是灑在腳邊的清輝。
婢女們是兩個時辰前服侍她睡下的。
四周一片悄悄。
她睡不著,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或許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隔了好一陣才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聽著高牆下傳來清脆,樸拙的梆子聲。
五更天,就快天亮了。
**
隋策不見得好過到哪裡去。
他成日裡心不在焉,上朝沒精神,例行公事地巡查禁軍也頻頻走錯道。一天下來,堆在案前的公文不是批錯地方,就是忘了審閱。
羽林將軍兩手抹了把臉,頭疼地摁住眉梢,滿腦子充斥著和商音吵架的事。
衛所外應當是有別的禁軍過來交接工作,竊竊地不知在同執勤的守衛說著什麼,恍惚間有提到他的姓名。
如今偶爾還是能聽見關於他的闲言碎語。
隋策現在沒什麼心思整頓下屬,橫豎活兒也做不下去了,索性把如山的公務撥到一邊,提早放自己下職。
沉鬱的陽光照在懷恩街街市上,地氣滾燙的夏日,把行人與攤販曬得疲沓不堪,人人都仿若一灘化了的泥,支不起身來。
路過書局時,隋策停下腳,側頭倒退兩步,盯著門前木牌上新出的一批雜書若有所思。
回到公主府已是夜幕降臨之後。
因為途中耽擱就錯過了晚飯,商音沒給他留菜,管事賠著小心,戰戰兢兢地解釋,說庖廚隻剩湯面,現做恐怕要耽誤點時間。
隋策瞧著並不生氣,叫有什麼上什麼,便就著那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面,不慌不忙慢慢地吃。
正房的光永遠比別處敞亮。
她不喜昏暗,所在之處總要點上通明的燈,足以將門前的半壁回廊映得清晰,包括那條拉得極長,沒入幽邃的影子。
隋策垂眸看了看手裡的錦盒,其中裝著幾本新書和一些脂粉。
他閉目在口中念念有詞,斟酌著待會兒要說的話,將腹稿修改了一次又推翻了一次,等準備差不多了,才深吸一口氣,抬手要去叩門。
指背剛要落下,屋中亮著的燈便倏忽一熄。
青年的手停在半空,最後不是滋味地左右摩挲,悄悄收了回去。
她睡得早。
隋策心寬地安慰自己。
明日再來吧。
晚上睡不著覺,翌日是休沐,他起了個大早,一面系著領口的結,一面拾起桌上的錦盒準備出門,家中的管事迎面就要上臺階,兩人立時撞了個正著。
對方連忙躬身,“驸馬爺……”
他皺眉:“什麼事?大清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