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嫌你們吵鬧,一幫大男人守在門前算什麼事兒,把你的人撤走。”
禁衛長微一怔愣:“啊?”
“啊什麼啊。”他理所當然,“這兒有我,照正常安防的人數調配就行了。”
王校尉後知後覺,方意識到此舉的不妥之處,隋將軍儼然是要和公主說體己話,他竟帶著大幫臭男人圍聚在側,這不是不識好歹是什麼?
思及這般連忙恭敬道:“是是是,下官這便照做。”
“慢著,還有。”他那廂接著吩咐,“圍場西門的守備空虛,此地不算緊要,你等先去西門增援,沒我的令不用過來。”
“是。”
看守營帳的衛兵們甲胄輕撞,終於訓練有素地陸續離開了。
商音緊繃的肩膀得以松泛地一垮,難得對隋策另眼相看,“沒想到,你還是有點用嘛。”
後者聞之不可置信,“想什麼呢——羽林衛都指揮使,永平城大半個禁軍皆在我手裡,這還隻能是‘有點’用嗎?我有用的地方多著,你還沒見過呢。”
見他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商音壓著杏眼不以為意地低哼,“好了不起哦。”
無論如何,總算是勉強將楊秀弄了進去。
他們趁著夜色正濃,把人抬入了旁邊的小帳中,這是下僕住的值房之一。
雲瑾喂他吃了一記退燒的藥,抬手翻看其眼皮。
“怎麼樣,雲姑姑。”
商音見她把完脈搏,連忙追問,“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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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宮女不緊不慢的用幹淨巾帕擦拭手指,“寒毒入體加上脾胃不和,他身子弱,精神不濟所以才昏睡過去。性命倒無大礙,隻是需要調養一段時日才能見好。”
得了她的準話,商音可算松口氣,緊接著又道:“那、那知道何時能蘇醒嗎?”
雲瑾:“這個卻是不知。個人有個人的體質,得看他自己了,若心頭惦記著事情,應該能醒得更早些。”
商音不免微微喪氣。
楊柔弱瞧模樣就不是什麼體格強健之人,再加上又得知重華公主會替他討回公道,恐怕能心安踏實得睡上幾天幾夜。
營帳這邊便交由今秋同雲瑾盯著,除了醫治楊秀,也得提防旁人發現異樣。
傍晚時分,夜色自四野圍攏,不遠處有御廚準備飯食的煙火香氣。
商音和隋策走出帳外。
他們是第一批到圍場的,此後陸續將有朝臣和宮婢們的車馬趕來。今夜是落腳的第一日,周遭進進出出忙碌著搬運物件,準備扎帳的太監。
兩人沿著圍場邊沿信步而走,安頓楊秀的問題一解決,商音也有空整理思路。
盡管為了告御狀,對方一應自證身份的東西皆備得很齊全。
路引、戶籍、鄉試憑證以及考卷。
但畢竟是要拿到鴻德帝跟前去的,凡事謹慎點好。
商音:“楊秀所言,得再去核實一番。”
隋策頷首贊同:“我也這麼想,據他提供的幾個秀才的名姓,沿途搜找,是生是死不難查到。”
商音說對,“包括他的祖籍,最好再下西南去陳州探個虛實。”
隋策:“我來辦吧——橫豎他這病也要治一陣。”
她樂得清闲,反正自己的人手沒他多,“好啊。”
隋大將軍面色肅然地應承完,輕踢了下路旁的石子兒,表情轉換得很快,斜眼半笑著衝她討債:“诶,我此次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預備怎麼謝我?”
對方果然眉頭緊皺地不滿道:“怎麼這還要人謝。”
他在那邊煞有介事,“不然呢?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私藏無關人士進圍場,你以為是小事啊?夏侯勤前車之鑑猶在,被人知道了,我可得受罪的。”
“哦,現在想著要趨利避害了?”
商音嗓音滿含酸氣兒,意有所指地睇他,“你們這些大好人,不是自詡行俠仗義,路見不平嗎?原來替人伸冤還要討報酬的哦?”
她此話含沙射影,意思簡直再明了不過,是在諷刺上回他給宇文姝那眼線丫頭說話的事。
隋策頓時大尾巴狼也裝不下去了,腿下一踉跄,不得不服軟道:“姑奶奶,我錯了……這事兒你怎麼還撿出來說呢。”
“怎麼不能說?”她意氣揚揚地負手在後,“經典詠流傳,我會時不時地多多提醒你。君子‘慎厥身,修思永’嘛,對不對?”
他隻好認輸地“行行行”:“我真是怕了你了。”
晚風徐徐自開闊的圍場拂面吹來,燈火連成一片星海,風中有跑馬帶起的煙塵和沙土味道。
商音正在和隋策商議楊秀一案的細節,不經意間望見前面有人影靠近。
還不等他看清來者是誰,胳膊忽然猛地被人抱住,再用力往旁邊一拉。
差點沒把他拽個趔趄。
臂膀之下隱約能感覺到些許柔軟而溫暖的起伏。
這舉動,不必瞧就知道對方是何人了。
隋策先是朝商音緩緩看一眼,眸光裡透出無奈,聲音卻壓得很低:“你又來?”
公主殿下神情如常,嘴邊微不可見地嗫嚅:“不必你開口,站著配合我就好。”
隋策:“……”
他勉強擺直身體,前方果不其然是三公主的大駕。
這丫頭腦袋微歪,賤嗖嗖地“驚訝”一句:“哎呀,是姝姐姐啊。”
那邊的人顯然也覺得冤家路窄很晦氣,撐著臉面淺淺一笑:“四妹還是這麼精神。”
她九曲十八彎地長嘆:“唉,宮外的酒飯到底不及家裡的可口,我沒吃多少,這些天總是食欲不振,哪有什麼精神。”
隋策戳在邊上聽著,心說:我看你中午吃得挺高興啊。
感慨完就開始指桑罵槐了,“不像姝姐姐你,一連忌了半個月的葷腥,面色依舊如此紅潤。”
宇文皇室禁足是要吃素的,三公主知道她在明嘲暗諷,可今日頭疼,沒心情打嘴仗,隻憊懶地說:“偶爾清清腸胃,對身體好。”
隨即漫不經心地瞅了瞅隋策,要笑不笑地寒暄道:“這是,和隋將軍一塊兒去向父皇請安嗎?”
眼見戰火轉到了自己身上,隋策本能地開始仰首望天,企圖成為背景。
但商音哪會輕易地放過他,早有預料似的,一把將人又拽了回來。
他手臂正撞上她胸口,繁復的錦衣下溫軟猶在,頃刻間半邊身子都起了雞皮疙瘩,心累得直想嘆氣。
“是啊。”對方沉迷扯頭花,瞧著是根本沒發覺,還頗為雀躍,“父皇心疼我們阿策,特地讓他放下公務陪我的,我自然得上御前道個謝。”
“是嗎。”
宇文姝淡淡地彎唇頷首,誇贊得毫無感情,“那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而後盈盈垂眸,道了個別,“我才從父皇處過來,就不與你們同行了,二位告辭。”
說完,分外刻意地補充道,“對了。”
她微笑,“小方大人此刻亦在御前,四妹好像與他交情匪淺,正巧可帶著隋將軍去與之敘個舊。”
然後也不等商音回駁,帶著自己的宮女抬腳就朝著反方向走了。
她盯著此人的背影不服氣地撅了噘嘴,“哼,想挑撥離間,我才不吃這套。”
被迫夾在其中充當工具的隋策忍不住頭疼地喟嘆:“你們倆啊,到底是有什麼仇怨,姑娘家家的,怎麼每次說話都夾槍帶棒。”
商音不告訴他,“知道是姑娘家家的過節,你一個大男人還打聽?”
她扭頭,“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
“好好好。”他不再糾結於此,“無論是深仇也好,大恨也罷,現在戲也演完了……總能放手了吧?”
商音先不解地看他,隨即一低頭,眼睜睜瞧著對方橫在自己胸上的手,登時如遭雷劈,比扔雷火彈還迅速,避之不及地丟了出去。
“你!”
公主殿下滿臉的血氣倏地竄上來,有些張惶地氣急敗壞,指著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下文,隻好斥道,“你無恥!”
說完提著裙子就怒氣衝衝地往前走。
隋策被她甩在原地,隻覺這口黑鍋扣得十分莫名其妙,朝著商音的後背道:
“我……我無恥?”
他不可理喻:“分明你自己放上去的!”
對方走得急,但顯然聽得很清楚,兩手把耳朵一捂,腳步更快了,簡直是在飛奔。
作者有話說:
音音: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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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
宇文姝和商音分手後一路上都在揉太陽穴, 嗓音裡疲憊之意盡顯,不由和自己的宮婢抱怨:“我真是同她說兩句話就覺得累。”
伺候的侍女輕聲勸:“殿下本不必與四公主糾纏那麼久的。”
“沒辦法。”她也是頭疼得無奈,“我就是忍不住。”
宇文姝說起這個便滿腹窩火, 不知為什麼,每次瞧見商音那副小人得志的挑釁模樣, 她多年練就的好涵養總會當場破功。
再怎麼提醒自己忍耐、忍耐都於事無補。
千錯萬錯,皆是此人的錯, “她實在太會惹人生氣了!”
侍女深以為然:“這倒也是……”
說話間, 就到了圍場邊緣, 宇文姝才要開口, 冷不防身側的宮婢悄悄衝她使了個眼色, “殿下, 你看——”
放眼一望,角落的樹蔭下站著個華服少年, 此刻正沒精打採地在用腳尖戳地上的蟲蟻玩。
卻不是六皇子還是哪個?
宇文效因前日裡勾結禁軍副統領,擅調城門兵一事, 被罰去寺廟陪禿頭們念經。
宇文姝好歹是在家吃素,他是在一群光頭的簇擁下粗茶淡飯,每天險些叫吚吚嗚嗚的佛經摧殘傻了。
他娘心疼他, 盡管人老珠黃,又不受寵,還是拉下老臉去求鴻德帝。說那大慈恩寺處在深山老林子裡, 今年冬天又這樣冷, 孩子凍壞了可怎麼辦?
這位妃嫔一生不爭不搶, 誕下皇嗣至今也還是個婕妤, 平常不是忍氣吞聲就是息事寧人, 很少為自己求什麼, 獨獨肯替兒子上刀山下火海。
一腔慈母之心拳拳難卻,聽得天子也不免動容,便格外開恩,讓他來行宮避避風雪。
等開了春還得再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