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德帝來了。
一幹官員們連忙收了闲話,手持笏板按次入內。
隋策身為武官在大殿之右,很快就瞥見了對面跟進來的隋日知,父子倆眼神隻淡淡一交匯,隔著花磚地紋各自站好位子。
和元殿在晨曦微光裡迎來了早朝,而禁庭深處的一座宮宇內,得到了消息的宇文姝正焦急地握著玫瑰椅的扶手:“父皇那邊現在什麼反應?他有派人查探詳情嗎?”
躬著腰身的太監搖頭說不知,“皇上寢宮外尚無動靜……”
她發愁地用拳抵著嘴唇。
沒有動靜並不代表逃過一劫,自己這個當天子的爹瞧著溫溫和和,做什麼都不聲不響的,即便龍顏震怒,面上也看不出分毫……有時實在很難揣測他的心思。
這可怎麼辦……
依照錦衣衛辦事的效率,查到她身上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若是尋常的流氓混混鬧事也就罷了,偏是南邊逃難入京的飢民!
聽這情形,還是被什麼人攔住的……也不知和前朝的什麼破事扯上了關聯。
怎麼事情落到自己這裡竟這麼倒霉。
“有傷亡嗎?”宇文姝忙追問。
“幾個守城兵皆有輕傷,至於喪命,大概是沒有。流亡的百姓不敢下死手……”
她勉強松了口氣,還沒理清思緒,宮女已低低通傳:“殿下,六皇子到了。”
話音剛落,宇文效那略顯稚嫩的聲音就響在門外,且迅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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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姐姐,姝姐姐!”
“糟了!”
他火急火燎地甩袍子跨門檻,“昨天夜裡我們撤走了守城兵,結果讓一幫刁民闖了進來,直奔御街宮城,驚動了羽林軍和錦衣十三衛。”
宇文姝撫著額頭,心說你居然才知道嗎。
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他。
皇子效比她還六神無主,急得滿頭是汗,“夏侯副統領天不亮便派人給我傳信,父皇那邊怕是已經知道了。”
他慌張地團團打轉,“聽夏侯勤的語氣,他忽然說什麼‘公私分明’,想是不準備把事情全抗下,屆時必然會供出我。私自結交禁衛,無故擅自調兵,還叫城門輕易失守,我……”
宇文效到底年幼沉不住氣,隻能求她拿主意,“我們會受到什麼責罰啊?”
“禁閉,思過,還是……挨打?”
宇文姝先擔憂得七上八下,眼下叫他這麼一嚷嚷,反而如兜頭灌薄荷,提神醒腦,瞬間冷靜了。
她心想,也對……兵是你調的,與我有何關系。
哪怕到時候真的追究起來,刨根問底到自己這兒,她頂多也就是承認一個偷溜出宮去看冰戲,小六自己做主要調兵,和她什麼相幹。
宇文姝這麼一琢磨,勉強穩住了心態,思索片刻,開始安撫他:“你先別那麼慌,莫要自亂陣腳。
“現在他們前朝爭執的,大約還是災民的出處和南方災情目前是否可控的問題,一時半刻不會注意到你這兒來。
“等大臣議完正事,少說也要好幾天的。”
六皇子聽她這麼分析,隱約覺得有理,情緒多少是平復了幾分,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對對對……賑災的事更緊要。”
他不安地拿袖子擦去剛才嚇出的冷汗,巴巴兒地問她,“那我現在該做什麼呢?”
“要不要,再去和夏侯勤談一談?”
夏侯勤都自顧不暇了,誰還搭理你啊。
宇文姝忍不住腹誹,卻神色自若地朝他寬慰似的一笑:“人居危時不應擅斷抉擇,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我如今一個比一個心亂,又能想出什麼好法子來?”
她緩和道:“依我看你不妨先回去,咱們各自都靜一靜,等姝姐姐有了計劃,一定馬上派人通知你。”
宇文效這會兒也無人能倚靠了,自然為她是從,被三公主送至門邊,臨走前還憂心忡忡:“那我且先回宮了……你這邊若有什麼打算,盡快告訴我。”
末了又忍不住再重復了一次,“記得要告訴我。”
宇文姝點頭讓他寬心,目光款款地將小皇子送出柔嘉殿。
少年的聲音融進宮牆白雪中後,她神色就漸次沉了下來。
大宮女遲疑片刻,問她的意思:“殿下,夏侯副統領是您周家表哥的下屬,您看……要不要讓他去敲打敲打?”
宇文姝視線還凝在遠處,似乎盯著虛裡,良久才顰眉道:“不好。”
“做得那麼明顯,反而容易惹人非議。”
“橫豎指使夏侯勤的是他又不是我。”
她捧著湯婆子,“縱然我實話實說,最大也隻擔個不懂事的過錯,城門巡防的疏忽還怪不到我的頭上來。”
盡管追根溯源,整件事她應該算是主謀。
“這一次,就隻能委屈小六替我擋一擋了。今後再找機會補償他。”
說到底也實在太不巧了,誰能料到昨日夜裡會有災民圍聚城外呢。
而另一邊。
早朝上諸位老大人們果真就西南的雹災掐起架來,把文淵閣裡沒爭論出的結果搬到了臺面上。
給磁縣和柳林縣的賑災款兩個月前便批文發了下去,但直至今日才聽聞南方的災情越演越烈,奏疏甚至不是從災情中心元江州報上來的,而是周邊的幾個小縣。
冰雹毀了農田房舍,無數百姓無家可歸,賑災糧似乎也未能如期發放,以至荒時暴月,怨聲載道。
這事情儼然被有心人壓住了,於是前兩日以新派為首的內閣大學士聯合一幫年輕的文官同舊派的外戚周、梁兩家已經吵過了一輪。
如今正好昨夜又鬧出飢民千裡迢迢遠赴永平的醜聞,愈發讓人背後一涼。
災民既已抵達京城,城門兵為何不放人進來?
消息又是被誰瞞下的?
新派人頓覺西南元江知州是周尚書的爪牙,他有包庇之嫌,而攔阻災民進城恐怕也是其授意城門兵為之,目的不言而喻。
而舊派的外戚大臣則抵死不認,咬定對方沒證據,空口白牙潑他髒水。
一個說,陛下,您看看這幫老東西,他們是要蒙蔽聖聽啊。
另一個說,他血口噴人,無憑無據,這是汙蔑,他們想攪亂朝局,居心叵測!
隋策在一旁聽得直打呵欠。
他爹冷不防見了,雖然也是強提精神,可此時此刻不得不以身作則,拼命衝兒子使眼色,叫他規矩點。
後者無可奈何,隻好全當眼盲,拿小指戳了戳耳朵。
就在宮中朝野一片雞飛狗跳之時,縮在府邸小院,拔步床上的商音終於從錦被裡鑽了出來。
她慢條斯理地坐在妝奁前洗臉、上妝、梳頭、更衣。
脂粉薄薄地蓋住了眼底下的青黑。
很快,雍容斐絕的四公主又恢復了生機。
她站在銅鏡旁略照了照身姿,繼而無可挑剔地昂首走出門去。
沉著穩重的宮女低頭跟在她後面。
剛到正院,那老管事好似等她許久,捧著一沓賬簿迎上前來。
“殿下,昨晚賠付店家、商販和路人的細則都記在裡頭了,驸馬吩咐了此事需向您回稟。您看是否要過目一查?”
商音聽得挑眉,信手翻了兩頁,像是想起什麼:“哦,賬冊。”
“驸馬確實提過。”
她示意,“拿到抱竹軒去,我慢慢看。”
作者有話說:
咳咳,前方世紀大戰(霧)
PS:
想了想還是在排雷裡加了慢熱兩個字,雖說和我自己之前的文比起來其實不算慢了……但因為我本來就慢,可能稍微快點也還是很慢吧哈哈。
這文不算純感情流,文不太短,所以主線在後面才會慢慢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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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時間回,但每一條都有看,無以回報,隻有努力……努力感謝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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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朝堂上的爭吵還是未能分出勝負來。
周伯啟雖身為戶部尚書,但賑災款畢竟不是由他押運至西南的,結交黨羽之事又捕風捉影沒個真憑實據,當然無法因此定罪,鴻德帝於是讓兩邊各退一步,周大人停職在家,災款一事交由三法司詳查,而與之爭執的呂大學士則牽頭負責前去平兩縣災民的怨忿。
事情蓋棺定論,早朝也就此告一段落,眾大臣紛紛散了,大家該幹嘛幹嘛。
隋策被群儒們的舌戰吵得腦仁兒發疼,出門一看天,午時都快到了。
鍾樓下,付臨野正端著笏板和隋日知說闲話,見他下階梯,抬手招呼他用飯食。
“咱伯父備了熱湯餅,一塊兒吃點兒?”
隋策模稜兩可地一聲輕笑,有些羨慕他的好胃口。
今天嘴仗付臨野不是主力,難怪瞧著一副精氣神沒處發泄的樣子。
“你自己吃吧,我還有事。”
付大嘴碎盯著他出宮門,狐疑地念道,“怎麼我每次邀他他都有事……”
隋日知好脾氣地替兒子辯解,“肯定是公主有吩咐,世侄勿怪、勿怪……”
隋策迎著淡薄的日光走出皇宮,在巍峨的丹鳳門處收獲了一幹羽林衛的問好,他慣來不端架子,笑著和下屬們打了幾聲招呼,不緊不慢走上街。
正值用飯的時間,沿途行人不多,倒是飯館鋪子座無虛席,一路飄出各色油汁的煙火香。他甩著腰間的絡子不動聲色地環顧左右。
這會兒倒是沒怎麼發現災民的蹤影。
隋策信手買了兩包油餅,很快就“溜達”到了安定門下。今日的巡防和守衛足足加強了一倍,那固若金湯的樣子,一看便是挨了上面不少責備。
他趁衛兵換班,和幾個軍官闲來無事攀談起來。
守城兵也隸屬禁軍,早聽說新上任的羽林將軍為人不錯,甚好結交,故而頗賣他的面子,幾個人啃著熱油餅,三兩下開了話匣,嘚吧嘚吧被隋指揮使套出一堆消息。
畢竟此事可大可小,他們的頂頭上司現下已經讓兵部叫去問話了,至今未歸,指不定等下午,新的城門統領就要上任了。
兩包油餅吃完,軍官們客客氣氣地與他揮手別過。
隋策:“慢走慢走,下回得空喊上兄弟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