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姝見狀,搖頭笑道,“既是餓,就該吩咐宮人給你備些食點,哪能總空著肚子。”
言罷舀了茶水給他倒滿,“來喝口清茶,吃那麼甜,小心膩著。”
宇文效含糊應了一聲,端杯就喝,衝口便是陳茶的霉味直入舌根,他好懸沒噴出個仙女撒花,艱難咽下去,表情很猙獰:
“姝姐姐,你這茶……也太澀了吧,都擱多久了?”
“啊?”她故作驚訝,“不好喝嗎?”
隨即十分懵懂地抱歉,“哎,我品不來這些茶葉的優劣,左不過覺得能喝就行。你知道的,我這裡……又沒什麼好東西。”
宇文效正拿帕子擦嘴,見她開始消沉自憐,心裡就不好受。
他是個暴脾氣的人,最聽不得宇文姝自怨自艾,慣來覺得她叫人欺負得很是悽慘。
於是火氣不由自主轉到了早間入宮請安的商音頭上,“聽人說她剛帶了幾罐好茶獻給父皇,還陪著用了午膳才走的……真是會耍心機。”
少年狠狠地一抖袍袖,理了理糕餅碎屑,“知道春水坊的老板愛向她獻殷勤,得了茶也不分你一點,虧得你以前對她那樣好,眼仁兒比狼還白!”
宇文姝裝模作樣地“大度”道:“不打緊的,我對茶本就不挑。喝什麼都無所謂。”
末了安靜半晌,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六皇子吃著酥糖,心頭原就憤憤不平,聞得這聲哀嘆,當下敏銳地發現了什麼:“怎麼,她莫非來見過你了?”
便把糕點一放,“是不是又對你冷嘲熱諷,讓你受氣了?”
宇文姝並不介懷地輕輕搖頭,一臉的感慨,“別的倒都是小事,隻不過聽她講……”
六皇子立馬一副警惕地神態,凝神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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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著痕跡地賣了個關子,“今日大雪圍城,寒光湖不日就會結成冰面,屆時又到坊間的冰戲節會,沿岸燈火如晝,幾家雜耍班據說還有比賽,著實有意思得很……咱們宮中禁冰戲已許多朝,我是從沒瞧過那玩意。”
三公主越說越有幾分落寞,“她眼下出嫁在宮外,倒是能正大光明地去看,我卻不能……哎,要不羨慕真是假的。”
見這話頭,看樣子是那恃寵而驕的四公主上門炫耀來了。
宇文效一直對賜婚的先後頗有不滿,聞之當然幫著她說話,“怎麼去不了?你若想,大可出宮去看啊。
“她當年偷溜出門的次數還少了嗎?憑什麼她去得,你去不得?也太不公平了。父皇總是偏心!”
宇文姝沒功夫和他討論鴻德帝,留意著對方的情緒,趕緊加了把火,“要說偷偷出宮,的確不算難事,不過麻就麻煩在……寒光湖所在的懷恩街坊離城門近,守備森嚴,總有衛兵巡邏街市。我怕叫他們認出來……”
宇文效聞言,果然也有半刻犯了難。
他到底隻是個空有身份並無實權的少年皇子。
三公主邊說邊又輕輕補充,“若是……能調些人走就好了。”
六皇子捏著糕點皺眉苦思。
但很快的,他一抿嘴,有了個辦法,拍胸脯保證:“沒事兒!”
“我和禁衛軍副統領很熟的,我去同他說一說,讓他幫個小忙,至少把冰戲前後的時間給你空出來,姝姐姐你放心地去玩吧。”
她好似拿不準,憂心忡忡地猶豫:“不會有什麼差池吧?”
“不會,本來三日後也是休沐,對換班值守並不嚴苛。”他打包票,“小事情而已,隻要不出大亂子,上面發現不了的。”
“真的嗎?”她眉開眼笑,“那我先謝謝你了。”
在殿外將六皇子送走之後,頭頂的天徹底放晴。
宇文姝站在院子裡等了一等,收起她那副柔弱而不能自理的姿態,有條不紊地囑咐下人。
“去,以效的名義,想辦法邀小方大人休沐日至‘杯莫停’吃酒。”
作者有話說:
小方大人·危
所以,音音是小姑娘!(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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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宮門外,富貴坊,重華府內。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氣溫說降就降,寒光湖被凍得透透的,昨日就有好些百姓上去行走了。
比賽的場子置辦了七七八八,□□大棚搭得齊全,不少心急之人上趕著掏銀子下注。
永平的冰戲節會是在夜裡。
觀賽的賓客人手一朵灑金紙扎梅,最後憑梅花的多少定奪名次。
很巧的是,這一回適逢休沐,晚上街市說不定會更熱鬧些。
熱鬧好啊,商音就喜歡熱鬧。
以往有雪的冬季,自己還得想法子混過宮中侍衛的眼,喬裝改扮著跑出來看,今年卻是省了不少麻煩。
這門婚事總算有個派得上用場的好處了。
商音坐在妝奁前描眉,今秋和另一個侍婢服侍她梳頭。
窗外暮色將沉未沉,尚有半分烏藍的餘暉。
公主殿下梳妝打扮,驸馬也在旁更衣洗臉。隋策自己拂好發冠,整理著袖口看她往眼角勾線,“诶,我一會兒與人有約,要去應酬飯局。指不定什麼時辰能回來……你可記得給我留個門。”
“哦。”
她不怎麼在意,應得很敷衍,“知道了。”
一面吩咐今秋,“我想換個口脂。”
看起來自己活得還不如一盒脂粉,隋策索性不再自討沒趣,端正的行頭一穿,人模狗樣地出去喝酒了。
成親數日,雙方都習慣了這種生活——各過各的,互不相幹,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勉強也能湊合過。
等商音拾掇好,天堪堪擦黑。
車駕早已停在重華府大門下。
她身披鬥篷踩著踏凳進去,接過今秋遞來的手爐抱在懷中,猶在與她議論,“去年我沒押中,白白叫那信王世子佔了好大的便宜,聽說這次有新戲班加入,也不知那耍雜技的功夫如何。”
今秋跟在馬車邊笑著回她的話,一壁又提醒說:“殿下別隻顧貪玩,當心著涼,車裡的炭火夠不夠熱?”
“夠了夠了,再加我待會兒可得冒汗。”
這丫頭哪兒都好,就是太啰嗦,別看她做事一板一眼的,偶爾語出驚人,心眼兒裡憋著蔫壞呢。
記得早些年剛看冰戲那會兒,由於比賽被人動了手腳,商音老大不高興。
她曾經提議,下次可以先讓禁軍把幾家出資的老板扣住,等節會完再行放人。
這想法嚇了她好大一跳,為此,商音時常擔憂起她今後的婚配問題。
不知該尋個怎樣的夫家才合得上今秋這性子。
重華府的車駕悠悠馳在燈火通明的長安街上,不是進宮面聖,也不是敬香拜佛,按著王公貴族不得擾民的祖訓,商音未曾帶太多隨從。
反正夜間有禁衛軍和京兆府的捕快巡邏,比白日裡的安防更嚴謹。
永平城的雪一落,氣溫便急轉直下。
街上處處是燒鍋子賣熱食的攤鋪,那翻滾的白煙湧上天去,照得豁牙的弦月也朦朧晦暗。
懷恩街是去寒光湖的必經之處。
長街連著安定門,越往外越偏僻陰冷,沒有街市,亦無煙火,寥落一路延伸至萬家燈燭難以觸摸到的皇城邊緣。
這便是京郊城牆根下。
外城不允許小商小販們逗留,更不讓做生意買賣,方圓幾十丈肅清得幹幹淨淨。
而官道旁蕭索的古樹林則是士兵無暇顧及的死角,此刻,黑壓壓的人影你挨我我挨你地擠在幾個臨時搭起的草棚之中,天寒地凍,甚至不見一塊擋風避雨的破布。
早些時候還能生火取暖,風雪驟來,草木都浸湿泡軟了,根本點不著,即便點著了也全是黑煙,燻人得緊。
前兩日北風過境,滴水成冰,已經凍死了幾個短命的,帶頭的中年人枯坐在一塊石頭上,望了眼背後的大幫同鄉,眉頭深鎖地叼著草根。
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傳過來。
兩個年輕漢子似乎在嘗試點火堆。
有婦人哄著半大的孩童寬慰道:“再忍忍,啊。等進了城咱們就有熱粥吃了。”
“京城裡家境殷實的官商可多呢,講究積德行善。尤其臘月裡,聽說啊,窮苦人若去敲那大宅院的角門,管事的二話不說,都得給碗熱湯飯——這可是主人家叮囑的,圖個吉利。”
可惜小孩兒不吃畫餅那一套,固執地問:“那我們什麼時候能進城啊?”
婦人頓了片刻,依舊車轱轆似的回答:“再等等,快了,快了。”
中年人發愁地收回視線。
冒著黑煙的火終於燒著了,有暖意總比沒有的好。
不多時,底下的漢子就捧來烤好的幹饅頭遞給他,叫他“四哥”。
這位“四哥”接了,卻良久沒吃。
他捏著那塊果腹尚且不足的幹糧,狠狠地咬了咬牙,朝自己的小弟說道:“不行。”
“今晚上無論如何也要進城。”
他斬釘截鐵:“就是闖,也得闖進去!”
*
方靈均僱的小轎一入懷恩街就放下了,他在前街下了轎。
因得今夜冰戲節的緣故,這條街格外擁堵,車馬轎輦穿梭其中,很容易水泄不通,橫豎“杯莫停”離得不遠,還不如走著去更快些。
酒宴做東的是六皇子宇文效。
約莫兩日前,他身邊的宮人特地登門遞來拜帖,說是想請教他一些文章上的深淺。
這倒令方靈均奇怪了片晌。
皇子效在學業上成績平平,反倒聽說他與禁宮守衛來往甚密,私交頗好,還在夏侯副統領處學過幾套槍法,聽著更像是要走習武一路。
怎麼正兒八經地設宴找他討教起詩文來了?
不過小方大人到底是讀聖賢書的儒生,奇怪歸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宇文效同他皆師出李太傅,算是同門子弟,六皇子忽然對做文章起了興趣,他作為太傅門生當然很樂意幫忙指點一二。
況且皇子還小,不至於惹人非議。
於是方大公子懷揣著一顆同輩切磋之心,風光霽月地往酒樓方向而去了。
城郊的那位婦人有句話並沒說錯。
一到十二月,確實有窮人家三五成群結成一伙,扮成鬼神、判官、鍾馗的模樣敲鑼打鼓地去高門大戶討賞錢,這叫“打夜胡”。
懷恩街富饒,有錢人不少,幹這行當的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