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再也抬不起頭做人了!
而就在兩人糾結拆頭飾的那當下,精致的小瓷瓶自商音的大袖裡滑落而出,摔了個死無全屍。
“啪”
啊……
她同腳邊的碎片大眼瞪小眼。
她的蜂蜜!
……
茶房院子裡的今秋見那席面上亂成一團,終於收回目光,朝抖得滿齒打架的小太監安撫了一句:“這蜂子看來是不必放了。”
她說:“收著吧。”
作者有話說:
小太監:真是浪費表情。
【感謝】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比比芭比波比、果果在這裡?('ω')?、哈哈哈哈哈哈、忘憂清樂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哈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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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重華宮,如今的向陽殿內。
因為商音在這兒住了好幾年,出嫁後也未曾改作他用,故而一應物件倒還算齊全。
她坐在雕花的妝臺前,情緒厭厭地擺弄木梳上的一節流蘇,神情麻木地等今秋給自己绾好發髻。
身後的大宮女隔著銅鏡望她一眼,唇邊噙起溫和而包容的笑,手上倒是不曾停歇,嘴裡輕輕打趣:“殿下幹嘛愁眉苦臉呀,今日不成,就再等來日,總有機會的。”
商音有氣無力地瞥向旁邊,努努嘴不以為然:“來日……”
那瓶子裡裝的是木箱中蜜蜂釀的蜜,養蜂人又在裡頭混了點別的東西,對引蜂而言最是有效,眼下沒了,若臨時以他物替代,恐怕不易成事。
商音不敢擅自冒險,再加上剛剛還鬧出那麼大的笑話,這個計劃隻能暫作擱置。
“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姓隋的。”
她把木梳一丟,氣哼哼地轉過身朝今秋告狀:“他居然踩我裙子!”
而後又憤然回頭,“害我在宮人面前出洋相……”
“可不是。”今秋含笑順著她的言語附和道,“他大膽,竟敢欺負我們四殿下,改明兒便稟明皇上,叫他一家滿門抄斬,不得好死。”
商音:“……”
沒想到她把話說得這麼完滿,商音一時竟找不到能夠補充的酷刑,不由慢吞吞道:“倒、倒也不必滿門抄斬。”
她懊惱地一甩袖子,“反正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重華公主言罷拍桌而起,擲地有聲地給此件事蓋棺定論。
宮宇距長明池的梅園並不遠,此時值房外的院子裡,小太監抱著罩了黑布的蜂箱,正猶豫著不知放哪裡好。
他師父突然隔牆高聲喚道:“潘子?潘子!”
小太監忙回應:“诶。”
“你還在哪兒偷闲呢?趕緊隨我上御花園幫忙去。”
他手中捧著蜂箱左右為難,礙於師父催得緊,隻好暫且擱在了角落,撒丫子跑去回話。
“來了——”
“我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自舊寢宮出來,商音拂了拂頭飾,猶在忿忿不平,“他想整我。”
今秋耐著性子地勸:“倘若真是故意為之,對驸馬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不也一樣在百官同僚前現眼了嗎?”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不太要臉……”
四公主正待強詞奪理地反駁,剛起了個頭,遙遙竟見得三角攢尖亭處烏泱泱的一串人影。
這些都是作文官打扮的儒生,年輕的翰林學士們觀賞著巧奪天工的皇家園林,不時撩動一下身側的海棠枝,低低細語。
而隊伍最前是她爹鴻德帝黃得亮眼的龍袍。
看樣子,大概是老皇帝吃飽喝足了,領著大應朝的後生——或是中流砥柱,想試試自己這幫文臣的學識。
三角亭的山茶開得最為繁盛,恐怕不是考吟詩便是考作詞。
如此場合,方靈均身為新科狀元當仁不讓,也在行列之內。
商音對隋策的抱怨霎時就停了,她駐足於原地,垂眸略一思索,很快便有了想法。
她悄悄跟上人群,不時借宮牆躲避遮掩,保持著不遠不近,剛好能聽到話音的距離,探頭而出,觀察前方情況。
今秋自是不多問,一言不發地尾隨在旁。
她爹果然不出所料,打算驗一驗翰林院新入院的這批文官深淺,對著滿園的冬色出了道題目,要諸位士子們以周遭的宮花為限,各賦七言律一首,不拘內容詞句,但要求構思巧妙,不落俗套。
這御園冬日裡養的花無非梅、蘭、山茶與仙客來,大紅大金,寓意吉祥。鴻德帝將眾人引到三角亭茶花最茂盛之處,自然有朝官迎合他的喜好,絞盡腦汁地專研起那紅花來。
很快,四下便盡是嗡嗡不休的吟誦聲,伴隨著一兩個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真比廟裡的和尚還催人入夢。
那一炷香的爐子就擱在亭臺之上,灰燼寸寸往下掉,好些人緊張地出了汗,不停拿袖子抹額角。
可見這做皇帝的“心腹”也不是件輕松的差事,吃頓飯還要考人作詩,煩都煩死了。
商音從小徑後面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方靈均並不在石亭近處人最多的地方隨波逐流,他走到茶花零落的籬笆柵欄下,深碧的官袍搭在瘦削的骨架上,透出單薄清秀的氣韻。
他念念有詞的思索,神態舉止並不慌張,挺遊刃有餘的樣子。
這地方僻靜,四野裡僅有兩個士子提筆題詠,間或抓耳撓腮,凝神苦想。
商音心念一動,給今秋打了個手勢,附在耳邊叮囑了幾句什麼,她很快會意,頷首退下。
不多時,就見一個小太監上那士子跟前略一番言語,二者當下收了紙筆,便往別處去了。
轉眼的工夫,籬笆花叢外就隻剩年輕公子修長朗雋的影子。
長明池分梅蘭竹菊四個園子,這梅園中所種的多是冬日開花的草木,方靈均拿指腹輕輕一拂那山茶邊上的枝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低聲自言:
“春陰漠漠。罂粟花底東風惡……”[注]
“那不是罂粟。”
一語未落,便有個清麗的嗓音從中打斷。
方靈均怔愣地回眸,萬花疏影之下,錦衣華服的姑娘信步而來,潑天富貴滋養的倨傲使得她每行一步皆大方而雍容,杏眼烏瞳流澤,眉眼間是作為大應朝公主的驕矜與明秀。
商音語氣平和地糾正說:“這是麗春,雖與罂粟有七分相似,但開花時卻截然不同。何況,宮中是不許種罂粟的。”
清俊的文臣見是她大駕,忙作揖於眉前,打躬拜下去,“參見重華公主。”
“恕臣見識淺薄,認錯花木,口不擇言。”
“不打緊,再者這兩種花確實挺像,若非常年莳花之人很難一眼辨別。”商音免他平身,“你能識得罂粟的根葉已經算是十分博學了。”
方靈均自不敢當,謙遜地推辭兩句。
外臣在公主面前大多不能平視,商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官帽,心頭算盤噼啪打了幾聲,再度開口:“小方大人可知,麗春花的別名?”
方靈均:“臣慚愧……”
她聞言也不與之多客套:“麗春又名‘虞美人’,當年西楚項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悲聲,放眼是絕地末路。
“他孤坐帳內,以烈酒澆喉,悲從中來難掩悽色。寵妾虞姬見狀,卻一言不發,隻拔劍起舞,為之助酒。
“她這舞無聲無息,未等舞罷收勢,虞姬便揮劍自刎,其鮮血鋪滿軍帳,那血下竟有花盛開,世人稱名為‘虞美人’。”
商音說完回身衝他一笑,“我父皇要諸君以花為題,卻並沒說一定要冬日開的花才作數,小方大人何不不放眼他處。”
“大應破魏而生,歷代帝王莫敢忘昔日太/祖疆場馳騁,四海賓服的豪情。花和景是次要,在父皇心中,人情才是此間關鍵。”
方靈均眉心一展。
他當然不傻,立即聞弦音知雅意,悟得其中玄機,心頭豁亮似的,竟忘記禮數地抬了下視線,隨後復又低頭:
“臣明白了,謝公主提點!”
“行了快去吧。”商音咬著嘴遮蓋笑意,還十分正經地揮袖提醒他,“一炷香要到了。”
方靈均躬身行禮,“臣告退。”
她看他往亭子走去,沒走幾步,忽又轉了回來,星眸中感激之意盡顯,“公主冰雪聰明……此番多謝。”
言罷略一頷首,便急匆匆地沒入了士子堆裡。
畢竟,留給他的時間已不剩許多了。
商音在那叢虞美人旁掖手看他們忙碌,眼角眉梢都掛著大功告成的歡欣,她勝券在握地捏了捏拳。
完美!
這個開局不錯。
想來能給他留下一個頂好的印象。
早聽聞方靈均是個貨真價實的文人儒生,從詩詞上下手的確效果顯著,事半功倍。
唉。
自己真是太機智了。
往回走時,商音連腳下也透著輕快。
若不是要端住公主的派頭,她能蹦出六親不認的步伐來。
這廂剛過回廊,冷不丁一個聲音從牆後輕描淡寫地飄出來,“嘖嘖。”
“多謝公主提點。”
“公主真是冰雪聰明。”
商音一心都在剛剛的邂逅上,壓根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人,先是給嚇了個驚魂未定。
偏對方還故意捏著嗓子學腔拿調,嚇完之後,她頓時就品出了一股熟悉的,賤到極致的味道。
“隋策!”
青年抱著雙臂斜靠在廊柱旁,吊兒郎當地挑起眉峰,神情似笑非笑,正歪頭看她。
和方靈均的清瘦不同,他身形同樣颀長,但隱含力量,每一處的筋肉都不多不少結實得恰到好處,不似文官孱弱也不似武官魁梧,那姿態明明不著調,可倘若有內行在場,當能瞧出他下盤雖散漫卻穩健,身板筆直氣息勻長。
商音萬萬沒料到他會找到這裡來,噌然浮起叫人戳破了小心思的羞怒,指著他質問:“你偷聽人講話!”
“诶,我沒有哦。”後者兩手一舉以示清白,理直氣壯道,“我不是偷聽,我是正大光明站在這裡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