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他搖頭。
“哦,是嗎。”商音不以為意地接著拍臉,“那你可得習慣了,往後還有更大的。”
青年語氣風涼地拖長了調子,“往後?”
“往後我才不陪你演了。”
他兩手交疊地放到頭下枕著,舒展身體倚在軟靠上休息,兀自放松了一會兒,忽然掀起眼皮看她,沒頭沒尾地說道:
“诶,同樣是公主,怎麼你和你姐姐相差那麼大。”
商音不知所謂:“什麼啊?”
隋策一挺腰坐直,“你看——你呢,刁蠻乖張,任性妄為,人還小氣,說兩句就上臉。哪哪哪——”
他指著商音深吸一口氣,行將火冒三丈的臉,“就是這樣。”
“你詆毀我還不叫人反駁了?”她不禁憋屈道。
隋策把脖子一偏,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膝頭,“可你姐姐就不同了。”
“端莊持重,溫婉嫻靜。通身透著善上若水,水利萬物不爭的氣韻。”
他說著好似細細回憶了一番,給了個挺不錯的評價,“這才像是我大應的公主。”
商音瞧他那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輕蔑而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送去一聲冷笑。
“你們男人果然都一副德行,喜歡這種弱不禁風,細聲細氣兒的小嬌花。”
“喜歡小嬌花怎麼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理所當然道,“難不成會有人放著我見猶憐的嬌花不愛,跑去喜歡河東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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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反倒語重心長,“姑娘家,溫柔點兒好。總發脾氣,會老得很快的。”
商音整理好發髻和衣襟,倨傲地衝他一睨,“那麼喜歡,你娶回去啊。”
“嚯。”隋策歪在車裡,“要是能有的選,我當然選她了。”
如此戳人肺管子的話,隋策都抱好了要挨打的準備,不曾想她竟難得沒發火,隻歪著頭輕嘲著開口:“就怕你有心娶,招架不起。”
“這種人養在家裡,保管後院起火,屋宅不寧。”
他聞言枕著雙臂把臉往旁側了側,小聲辯駁:“現在的後院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商音當然聽得明白,眼皮一掀懶得再和對方爭辯。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扭過身,將目光放到窗外,眼不見為淨。
這時的馬車尚未出皇城,踢踏踢踏地行在兩堵宮牆合圍著的甬道間,而前面不遠處正是內閣大堂的偏門。
剛灑掃過的青石磚上有錯落的水漬,兩個朝官打扮的士子正候於臺階之下,約莫是在等人通傳。
商音的車駕從旁經過,因見是公主的儀仗,便紛紛恭敬地垂首施禮。
年輕的儒生剛入仕途,仍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書卷氣,哪怕穿了官袍也不太像個“老爺”,更似深山觀中仙風道骨的出家人。
他低眉順目地站在紅牆磚地的夾道上,像春日微雨下端正溫潤的墨玉。
商音的目光順著車簾的縫隙投射出去,直到行出老遠,也仍舊不自覺地望著偏門的方向,神情裡深思幾許。
她轉回頭,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神色無端堅韌起來。
重華公主的儀仗出宮門時,柔嘉殿的婢女剛將一杯煮好的清茶捧到宇文姝手上。
她家殿下口味清淡,方才茶會上的糕點大多太鹹太甜,趁現在回來了得好好解解膩。
眼見自家公主不露聲色的垂眸品茗,宮婢站在旁邊遲疑片刻,終究是要撿她愛聽的話頭,有意無意地開口:“奴婢今日瞧四公主和她那位驸馬似乎格外投緣,連酒宴席間也這麼旁若無人的恩愛。”
宇文姝連眼皮也沒抬,喝完茶笑了一下,“是你不了解她。”
“裝的罷了,沒幾個人會當真的。”
“難怪呢。”她趕緊在旁附和,“就四公主那個脾氣,短短幾日,怎麼就能和人這樣親密起來,想也是不可能。”
踩完了商音,接著又去捧她,“還是咱們殿下好,大把的王孫公子巴巴兒地想要求娶呢。將來定找個舉世無雙的驸馬,我瞧那位隋小將軍也不怎麼樣。朝堂上下多得是比他出眾的將相才子。”
宇文姝聽了並不說話,知道是下人的奉承,不過淡淡地自鼻息裡輕笑一聲。
作者有話說:
隋大郎今天也在被迫受苦。
但其實本章最慘的還是商音,畢竟她腦袋上頂了十斤重(。
今天的公主也是怒氣衝衝呢。
總感覺女主可能是有甲亢(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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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八章
朝廷給新婚驸馬的假隻十日,從宮裡一回來,隋策便去他的羽林衛所走馬上任了。
車騎將軍是鴻德帝賜他的封銜,都指揮使才是正職。
大應尚了公主的驸馬多是安排守衛皇城的職務,他也不例外,若無要緊軍情,每日就去衛所點個卯,四處巡邏查看,或是安排人手輪值、參與押運護送。
雖不至於忙到夜不歸家,但算不上多清闲。不管怎樣,對隋策而言有事做總比待在家裡和某人吵架氣死自己要強。
哪怕圖個耳根清淨,他也樂意挨到用完晚膳後再回重華府。
不過很奇怪。
盡管自己確是在刻意躲著商音,但這幾天對方竟也意外的安分,他幾乎沒怎麼碰見她,連晚上睡覺商音也是子夜之後才進屋。不知是在做些什麼,反正舉止挺鬼祟的……
以至於隋策好些時日都擔心自己的飲食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氣候一天冷似一天。
膳房偶爾會送來些燒酒犒勞換班的宮城侍衛,他下職前被同僚灌了兩杯,臨出門還架不住人熱情,又給塞了隻酒葫蘆路上暖身。
隋策指尖晃悠那系酒的紅繩,吊兒郎當地走在自家府邸平整寬闊的方磚石地上,隨行的管事看出他心情不錯,趁機匯報上月婚事開的幾筆賬。
什麼王家侍郎的回禮、安遠侯府的拜帖、隋東府兩位姑爺的請柬……
他正聽得心不在焉,忽而瞥見不遠處抱竹軒內豁亮的光。
商音是最金貴她那雙眼睛,能在這個家裡把燭火點得亮如白晝的,除了她也大概沒別人。
隋策路過垂花支摘窗,視線往裡一掃,果真瞧見一人伏案書寫。
桌邊的紗絹燈臺閃得幽微,侍女研墨添茶,氣氛安靜得落針可聞。
商音專注做事的時候目光從不遊離,兩彎秀眉若有似無地輕蹙,落筆半晌還會用唇碰碰指背凝神思索,那姿態居然有些嚴肅。
隋策一直到看不見她身形才收回眼,仍舊一副散漫之相,甩著酒葫蘆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管事叨叨。
重華公主府不缺錢。
商音是兩千戶的實封,隋策自己也是千戶,再加上隔三差五會有皇帝的賞賜,在整個永平城算是豪門大戶了。
這還未入冬,臥房內已有銅盆燒著炭,枕邊一隻薰籠,滿屋子暖香溫馥。
不愧是皇室金銀堆出來的女人,這樣貴的紅羅炭,哪怕在他們隋家,十一月的天裡也不敢如此鋪張使用。
隋策端起茶杯,嘖嘖感嘆那敗家娘們燒著好炭也不用,隻拿來薰房子,一回頭,商音便撥開珠簾從外面推門進來了。
“隋策!”
她手裡不曉得攥著何物,左右轉頭尋他,眼睛一亮就往這邊走。
“找你好久了。”
隋策登時有不祥的預感,當下戒備地護住胸口,擰眉懷疑地上下打量,“幹嘛?”
商音並不與之計較,仰著頭倒是神採飛揚,“我有事和你商量。”
想不出她居然還能有和自己“商量”著辦的事情,隋策說不上是受寵若驚還是如臨大敵,虛起一隻眼睛睨她。
“你——和我商量?”
她坦坦蕩蕩的,兩手背在身後,一臉神秘地問:“你很不想娶我對不對?”
問題拋得太直白,隋策都在揣測是不是給自己下的套,不太敢立刻承認,“倒……也沒有很……隻不過呃……就……”
商音懶得聽他打花腔,“我仔細琢磨過了。”
“所謂不破不立,要脫離眼下的困局,就隻有一個辦法——我們倆和離。”
隋策當即抬眸正色:“當然很不想娶。”
這變臉比翻書還快,對方終於抿住唇,用看渣滓般的眼神盯著他,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鄙夷。
“公主果然天資聰慧,蘭心蕙質,一眼看破其中症結。”隋策半點不介意被她唾棄兩下,雙手抱拳,開始臭不要臉地恭維,“在此等緊要關頭更有氣魄仗義執言,這般高義實乃女中豪傑,隋某由衷佩服。今後必定結草銜環,肝腦塗地。”
“什麼啊。”商音推開他行的大禮,打斷道,“這種事自然是我們一塊兒去說了,你還指望著讓我打頭陣?做夢吧你。”
隋策聞之便泄了氣。
還以為是她總算忍無可忍要去找鴻德帝攤牌呢,浪費了好一通表情。
“诶,重華殿下。”
他手改叉在腰際,好整以暇地側頭瞧她,“你知道我們才成親多久嗎?前些時日還在皇上面前演恩愛夫妻,這就跑去鬧和離,你是真的恃寵作死——藝高人膽大啊。”
隋策掌心一擺,“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你是他閨女,鬧上天也不過小懲大誡,我還背著一大家子的人呢,就我爹那個膽子比螞蟻還小,我怕他在朝上當場抽過去。”
他草草地拱手轉身,“恕不奉陪——”
“喂。”商音不甘心地咬唇繞到他正面攔住去路,微帶慍色,“你是不是男人啊?我隻說了個開頭,你沒聽全便要退縮。”
隋策壓根不吃激將法,還和她掰扯起來了,“這跟我是不是男人有什麼關系。”
“再說我是不是男人,你很想知道嗎?”
“我不想知道!”商音龇牙瞪他,“你就是個太監也與我無關。”
“你才是太監。”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自身證明,“我齊全著呢。”
“好了好了,你齊全齊全……”
不欲再耍這些無意義的嘴皮子,商音兩手摁住他胳膊,“先聽我講。”
“我去查過前朝太寧公主的記載。她同第一任驸馬就是和離,乃大應近兩朝唯一和離的公主。且那位驸馬此後仕途順遂如常,並未受到什麼牽連,是真真正正兩願離婚。
“我想著……咱們幹脆依葫蘆畫瓢,這樣既不損你我利益,又可以成功脫身,豈不是兩全其美?”
隋策眉峰一挑,當真有幾分動容。
他蹙著額心略略斟酌,仍感覺不大靠譜,神色半信半疑的:“能有你說的那麼順利嗎?這可是天子賜婚,如若沒個抄家問斬的大罪,輕易是離不了的。”
“試試看啊。”她卻十分樂觀,“試總比不試的好。”
“我做了一個章程,你來瞧瞧怎麼樣?”
說著自袖口取出一疊墨跡盈滿的紙湊到隋策跟前去,見他沒動靜,還又遞了遞,口中催促:“快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