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地下室裡交疊著雙腿,看著無人機傳輸回來的地雷畫面的傅欽,正饒有興致地抬起眼,沒想到恰好對上我側面抵著他太陽穴的槍口。
傅欽向來狡詐,狡兔三窟,不足為奇。
我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
我不信任何人,我想要傅欽死。
那麼我就一定是要親手殺了他。
親眼看著他死在我的面前。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傅欽的臉依舊是雲淡風輕。
「好久不見啊,那隻躲在床板底下的——小老鼠。」
十幾年前,走投無路的傅欽曾從一處貧窮的山區路過,不知情的山民熱情地接待了他。
但是他在走的時候,為了防止自己的行蹤泄露,沒有任何猶豫,開槍殺了一村的人。
隻留下了一個在床下見證了這一幕的我。
我啞了音:「你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我的?」
傅欽見我握著槍的手未有松懈。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活在我的視野裡。
「季懷川,很難想象,當初那個窮山惡水會生出你這樣的人物,天生的頭狼,和當初的我一樣,哪怕做過便衣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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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欽發現了我,但是沒有殺我。
我警惕地看著他一點點地揚起唇。
「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你這樣從仇恨中長成的人,天生就有完美的犯罪基因,所以三年前我給你選擇的時候,你知道自己該怎麼選。上頭的人想放長線釣大魚,但是你想殺我,你等不及了,我喜歡你這種血性。」
頭狼的上任,必定以老狼王的血洗禮。
我給自己點了支煙。
「我也可以把你送到警局。」
「別妄想用正義審判我。」
傅欽看出了我在想什麼。
「正義會公正地審判每一個人,這些年誰能保證自己的手是幹幹凈凈的?季懷川,你早就回不了頭了。」
他黑墨色的瞳孔注視著我,旋即失笑起來。
「其實,我是願意被你殺死的,你想活,就隻能殺了我,然後再殺了門外的那些條子,我的意志會再次重現在你的身上。
「這不叫死亡,這叫傳承,以及延續。」
「是嗎?」
我抬手開了一槍,看著傅欽往後倒去。
也就在這時,江讓沖進來看到了這一幕——我朝他緩緩抬起了槍。
江讓的呼吸凝固:「季懷川。」
他的眼眸很難說在蘊藏著什麼味道。
也許是想把我喚醒,也許隻是警告。
但其實也就是在臨死時那麼簡簡單單地叫出了對面人的名字。
我放松地笑了笑,然後放下了槍。
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次意外。
我走上前去擁住了他略微僵硬的身體。
用下頜溫存著抵著他。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手裡握著的槍再次緩緩上移。
「阿讓,相信我,我愛你。」
我的眼神驟然變得冷厲,抬手利落地往想爬起來的傅欽身上補了一槍。
看著傅欽徹底咽氣。
我轉身,看到了江讓懷裡揣著的東西。
沉默了一瞬:「你揣一燃燒彈做什麼?」
江讓面無表情:「我以為你要殺我。」
我:「……」
「上次你說類似的話的時候,我吃了一槍。」
說得有理有據。
那麼情真意切,以為是想送個大的。
這種猜想,對於江讓來說,毫不過分。
江讓此刻的眼神像是看狗都深情。
「如果你想讓我死,我就去死。
我哽住:「……」
哪裡來的神經病?
我把槍放下。
「傅欽在你們支隊的路上布了地雷,你發信號把他們引到另一條路上去。」
江讓的目光沉了下來,別在腰上的小型對講機,不適時地發出機械音。
「這裡沒信號。」
我瞥了他一眼,手指探向他的口袋。
在接觸到燃燒彈的時候沉默著往右偏了偏。
把他懷裡的定位器拿了出來。
老練地道:「用這個,往另外一條道上跑。」
看到江讓的身影消失。
我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轉身往埋有地雷的那條道上走去。
10
那天的風很冷。
其實我並不怕後面的審判。
坐牢,無期,抑或是槍斃。
都是一種負罪的解脫。
傅欽其實說錯了。
我是一個在仇恨滋養中長大的人。
我仇恨,但是我從來都不貪心。
當仇恨得以消散的那刻。
世間就再也沒有值得我留念之物。
江讓幾乎是踉蹌地追了上來。
憤怒的聲音驚起一片鳥雀:「季懷川!」
在我墜落之時,他抓住了我。
這一刻他的眼裡隻有滔天的恨意。
「你又騙我!」
我的臉上是極致到詭譎的平靜。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謊話組成的。
「有的時候,連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但現在的我了無牽掛,所以我現在想死,應該是真的。」
江讓狠戾的眼神轉變得近乎哀求。
「但你還有我。季懷川,我愛你。
「你別走,好不好?」
風聲在這一刻靜止。
我難得地朝他笑了起來。
「江讓,這輩子,我隻說過兩句真話。
「其實那天入職時的宣誓,是真的。」
手指近乎安撫地撫上他冰冷的臉龐。
「我愛你,阿讓。
「這句話,也是真的。」
趁他小臂一松時,我墜下山崖。
因為有重物落下,地雷被迅速引爆。
巨大沖擊力引發的爆炸瞬間席卷了山澗。
我沒有再看江讓如何絕望的表情。
主動地張開雙手,平靜地看著熱烈的火舌灼燒著我有著舊傷的小臂。
我抬起眼,瞳孔裡倒映著漫天的火焰。
我生在明暗之間,亦死於明暗之間。
沒有人可以再困住我。
我很喜歡這樣的結局——
即使是蜉蝣,在此刻,亦是燦爛盛大。
11
在寂靜的傍晚。
被火燎燒過的山谷響起活人的喘息聲。
我把刀插在峭壁上,一點點地爬上去。
有人從上面伸手接了我一把。
「謝謝你啊,小兄弟。」
我翻身爬了上去,看到把我拉上來的人時,神色異常鎮定。
自覺地對他腰間別著的銀色鐐銬伸出雙手。
江讓沒好氣地笑了:「沒說抓你。」
我把手放下,淡定道:「徇私啊?」
江讓坐在我身側:「我幫你申請了特批。
「上頭的人說,功過相抵,以後你愛去哪去哪,隻要你別沒事情老是在警察的槍口底下轉悠,就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失笑了一下,我也是待過體制的。
這種特批的流程短時間內走下來有多難,我不會不知道。
我眉眼微動,轉移了話題:
「你怎麼猜到的……我詐死?」
實話實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想得抓狂。
這小子,到底是怎麼抓到我的?
不會吧,難道是我演得不夠情真意切?
還是說我演技退步了,被人看出來了?
江讓白了我一眼。
「前科太多,你在我這裡已經沒有信譽了。」
我:「……」
在夕陽餘暉下,江讓屈起腿,手肘散漫地搭著,更顯得他的眉眼冷峭,面部線條幹凈利落,垂眸時可以看見又濃又長的睫毛。
他比三年前更成熟,也更有韻味,心思深沉,讓人很難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惡趣味上了心頭,我問他:
「所以,那天你哭了沒有?」
答得出乎意料地快:「沒有。」
話落無言,我身心疲憊地往後一仰。
這麼些年,在刀尖舔血。
到現在得以休憩,還真是不容易。
江讓平靜地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男人無知無覺,一如多年前的浪蕩不羈。
但不管怎樣,反正他是不可能把自己這幾天哭成狗的樣子說出來的。
這些天哭太狠,以至於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恨得想把眼前這個把他一次又一次當猴耍的男人直接咬死。
但是現在也沒關系。
隻要人找到了。
日後他會身體力行地報復回來。
時日還長,江讓想著。
現在掉的眼淚, 都是以後吃到的葷。
愛是自由, 亦是馴服。
總有人會率先俯首稱臣。
12
三年後,我狼狽地走進貧民區。
熟練地穿過三四條小道後, 走進了臟亂樓道的三無雜貨店。
因為年久失修, 我進去的時候,風扇一吹, 天花板還掉下一層灰塵。
我壓低了鴨舌帽,抬起手叩了叩門。
「老板,來包煙。」
老板搖著蒲扇, 連眼都不抬。
從裡面丟出一包廉價劣質的煙到櫃臺上。
我塞了錢, 欠身靠在門框邊點了煙。
我能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我是逃出來的。
自從上次被江讓抓回去, 真信了他的鬼話。
結果被他關在他家裡,不但強制性戒了半年煙, 還因為縱欲過度, 屁股受傷發炎。
雖然江讓不熱衷性, 但是架不住他自律啊。
頻率是兩天一次的, 時長是一次兩天的。
給我直接幹到低血糖了。
於是,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後。
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 我果斷跑路。
後面的事情可以想見。
我被江讓這狗東西全世界追殺,害我躲到這貧民區,連煙都抽不到一根好的。
我就納了悶了, 天下男的女的那麼多,他非跟個螞蟥似的成天盯著我的屁股做什麼?
我鬱悶地深吸一口煙, 推開了門。
坐在沙發上的人逆著光, 陰影將他側臉輪廓勾勒得越發立體, 睫毛垂下的暗影落在眼下,讓他與生俱來的凌厲感越發明顯。
我嚇得差點嗆出聲來。
「咳……咳咳……你怎麼在這裡?」
江讓的目光深沉:「跟我回去。」
「不回去。」知道他帶了人手, 反正也逃不掉, 我也不慌了,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被他綁在家裡的床上幹。
「我可以忍著不幹你。」
江讓抬手就奪走了我的煙。
「把煙滅了, 醫生說了,你再不戒煙, 就是在作死。照這麼吸下去, 你的肺能挺幾年?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在我的觀念裡, 煙是男人的小情人。
「沒了煙,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江讓吻了吻我的額:「哥,你還有我。」
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撒嬌似的安撫道。
「就當是為了多陪我幾年, 把煙戒了好嗎?」
我看向這個讓我那麼狼狽的罪魁禍首。
深吸了一口氣, 嘖,心更煩亂了。
13
我還是戒了煙。
一來是因為江讓說想讓我多陪他幾年。
二來, 是我 TM 根本就找不到煙!
江讓就跟個鰥夫味兒很重的正室似的。
在短短幾年時間裡。
雷厲風行地料理了我所有不良的愛好。
小情人煙酒都沒有了, 而大情人……
我看了一眼躺在身側一臉饜足的江讓。
看起來,更糟心。
我輕嘆了口氣,算了,這輩子就這樣吧。
我主動親吻了江讓的唇。
真夠糟糕的, 會被個狼戾小狼狗纏上。
下輩子,記得還來纏著我,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