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賓館門外,他們才想起一個嚴峻的問題——零點進“鸮”的時候,他們正在和賓館阿姨隔門溝通,後來他們全被卷走了,門外的阿姨會怎麼反應?滿腹疑惑離開?衝進屋裡發現沒人?或者幹脆直接報警?
不管哪種情況,他們都需要給對方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現在,落地玻璃門裡,那位阿姨正趴在前臺打盹。
“怎麼辦?”錢艾有點犯愁地抓抓頭。
“進。”徐望當機立斷,“該來的總會來,見機行事吧。”
語畢,他第一個走了進去,吳笙緊隨其後,況金鑫和錢艾互相看了一眼,也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像有感應一般,阿姨偏巧就在這時候起身睜了眼,本來是想打哈欠,結果剛張開嘴,就看見他們四個從外面進來。於是哈欠停住了,眼睛和嘴巴還瞪得大大。
四人原地站定,不向前,不後退,隻靜靜看著阿姨,採取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
“你們……”阿姨終於說話,不過語氣裡沒任何質問,就是單純的疑惑和奇怪,“你們啥時候出去的嘛?我一直在這裡咋都莫看見?”
四人被這意料外的提問弄蒙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徐望說:“呃,就先前出去的,吃個夜宵,您可能睡著了,沒注意。”
“哦。”阿姨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解釋,末了還不忘熱心提醒,“夜裡風冷地很,娃們多穿些。”
她的態度很自然,說完就打了個哈欠,手往櫃臺上一放,大有繼續打盹的架勢。
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出不對勁了,徐望豁出去直接問:“阿姨,之前你到房間找我們……”
他的話隻說半截,一是為謹慎,不想挑明太多,二是後面也的確不知該怎麼接,總不能說你到房間找我們然後我們消失了你對此有什麼觀後感吧。
阿姨等半天沒等來後續,隻得針對前半截給回應:“啥?我啥時候找你們了?”
空氣,突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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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壓下不可置信,不死心地又提醒一句:“就晚上十二點的時候……”
“你這娃說啥嘛,”阿姨樂了,看他們的眼神像在看幾個說胡話的孩子,“我一晚上都在這裡,啥時候上過樓嘛。”
空氣,徹底安靜。
他們看阿姨,阿姨也茫然地看著他們。
漫長對視裡,四人終於確定一件事——阿姨,失憶了。
這場一句挨不上一句的對話,以阿姨的莫名其妙和四人的心驚肉跳作為結尾。
他們驚於“失憶”這件事的荒誕,更驚於“鸮”的力量。可冷靜下來再一想,“鸮”能將現實中的人活生生卷入它的世界,甚至在那個世界受的傷都可以帶回現實,篡改一個人的記憶,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但,還是太恐怖了。
這樣恐怖的力量模糊了“鸮”與“現實”的界限,讓原本將夜晚與白天分得極清、將“鸮”徹底剝離出生活之外隻當做一場夢或者一場考試的人們,心生寒意。
回到房間內的四人或坐椅子,或坐床邊,靜默著,久久無言。
“其實換個角度想也是好事,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被當成神經病了,也不用為了掩飾奇怪的失蹤而撒謊,”況金鑫先開了口,他拍拍自己的臉,眼神裡重新染上活力和樂觀,“睡覺吧,明天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徐望嘆口氣。
是不會被當成神經病了,但也徹底失去了求救的機會。
不過在這個剛剛苦戰完的夜晚,還是別聊這麼沉重的話題了。
“同意,”他拍拍雙腿,從床邊站起來,大聲附和況金鑫,“睡覺!”
“我不回屋,”錢艾第一時間舉手,“我現在很沒有安全感,我要和你仨睡一起!”
“老錢,”吳笙嚴肅糾正他,“我們三個住一間,不代表我們三個就是睡在一起。”
錢艾愣了下,繼而吐槽:“還不都一個意思,你摳這麼細的字眼幹嘛。”
“不不不,”吳笙堅決搖頭,“這裡面的差別很大……”
“你能不能聊點有用的!”徐望聽不下去了,直接拋出可行性操作,“那就把三張床拼一起,咱們四個睡。”
“別拼了,都是床縫睡著也不舒服,”況金鑫自告奮勇,“錢哥,我去那屋睡吧,陪你。”
“也行,”徐望覺得這個方案不錯,走過去拍拍錢艾肩膀,“放心,不管發生什麼,小況都能保護你。”
錢艾看看一本正經的徐望,再看看一臉真摯的況金鑫,最後瞅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吳笙,感覺自己的武力值受到了侮辱,但……
“我看行。”
送走錢艾和況金鑫,屋裡就剩徐望和吳笙。
第26章 夜談
要在四天前, 有誰說他能和吳笙共處一室,不是學校上下鋪, 沒有另外床的圍觀室友, 就他們兩個人, 孤男寡男,你注視著我, 我凝望著你,徐望能腦補出一百種天雷地火的後續, 雷的聲音和火苗的形狀都不帶重樣的。
現在,這麼夢幻的場景真真切切成為了現實。
累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再動的徐望,就盼著一頭扎進床裡,睡他個昏天黑地。
開車?
那得精神頭好的時候, 疲勞駕駛不提倡啊!
眼皮越來越沉, 徐望強打著精神往衛生間走,走一半了才想起來和吳笙招呼一句:“你不急著上廁所吧,那我先洗臉了。”
他頭也沒回, 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知會。
身後的吳笙沒回應,徐望就當他默認, 自顧自進了衛生間,草草用涼水洗了把臉, 再刷刷牙,三兩分鍾搞定洗漱,轉身出來, 發現吳笙正蹲在牆角看一個半人多高的登山包。
“這不是小況的包嗎?”徐望好奇地湊過去。
回到這個房間的時候,他們四個還處於“阿姨失憶”的震驚裡,根本沒人注意到牆角多了個東西,而況金鑫登山包不見了那檔子事兒早就讓他們忘到上輩子了。
“嗯,就是小況的,”吳笙說,“應該和你那把水果刀一樣,都是在進入的最後一刻,被攔下來了。”
他說著打開登山包,沒翻,隻看。
徐望站在他身後,也低頭往包裡瞅,浮面上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偶爾從物件縫隙往深處瞄,還能瞄到一些零食包裝的邊邊角角。
很明顯,這是一個“野營”屬性的包,跟況金鑫說的完全一致,並沒有什麼危險物品。
這麼無害的包也被攔下……
“難道真是因為太大了?”除了壯觀的造型,徐望實在找不出這包的其他槽點。
“可能吧。”吳笙沉吟著,仍蹲在那裡,若有所思。
徐望知道,這是吳同學又開始將新信息錄入數據庫了,以便未來發現相似疑問時合並同類項,或者得到真相時,對號再更新答案。
吳笙的腦袋裡有個黑客帝國——高中的時候,徐望就這麼覺得。
比不上人家動腦,徐望隻能動嘴了,不然傻站在這兒多尷尬:“你和小況真應該平衡平衡。”
錄入完畢的吳笙回頭,納悶兒地看他。
“你倆簡直是兩個極端,”徐望看一眼另外一邊吳笙輕薄的雙肩電腦包,攤手,“他包裡能裝下一個世界,你包裡塞個筆記本就全滿了吧。”
吳笙起身,輕輕挑起眉毛,微妙上揚的語調輕似呢喃:“你,確,定?”
徐望不自覺後退一步,腦海裡忽然閃過偶像劇中無數霸總的那句——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心跳驀地漏了一拍,然後就是撲通撲通的小鹿亂撞。徐望努力維持著臉上的自然,看著吳笙邁開大長腿,走過去拿起電腦包,又轉身回來將其放到桌上,打開拉鏈,一件件拿出裡面的東西——
筆記本電腦。
移動硬盤。
U盤。
存儲卡。
充電寶。
Kindle。
耳機。
看起來長得完全沒區別的一盒子數據線。
一小包怎麼看都像是塞進來給電子設備防震用的衣物和日用品……
終於展示完畢,吳笙緩緩抬眼,嘴角得意勾起,衝著徐望從容搖頭:“永遠不要小看程序員的電腦包。”
徐望:“……”
小鹿亂撞的他就是個傻子!!!
吳笙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裝備,東摸摸,西看看,不經意間在一堆迷之物件裡翻出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
徐望好奇地伸脖子去看,發現是一個小型的透明塑料盒,上面一個醒目的紅十字。
“你還帶了醫務盒?”徐望這一下是驚著了,“你什麼時候活得這麼精致了?”
“這叫有備無患,第一關就是熊,鬼知道第二關會遇見什麼,我可從來不嫌自己命長。”
“行,你考慮全面,你最棒了。”
“不過還是多此一舉了,畢竟像我身手這麼敏捷的,很難受傷,也用不上。”
“……”
他已經無腦誇了,為什麼還是沒有躲過裝逼暴擊!!!
“算了,還是給更需要的人吧。”吳笙嘆口氣,走過來把醫務盒塞到徐望手裡,一臉勉為其難的戀戀不舍。
徐望嘴角抽搐,總覺得這“禮物”像詛咒:“我,也,不,需,要。”
吳笙歪頭,天真無邪地問:“後背讓熊撲那一下可還好?”
“……”徐望,陣亡。
五分鍾以後。
徐望脫光上衣,趴在床上,亂哄哄的腦子裡怎麼也沒捋順,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一步的。如果他沒記錯,最初的源頭應該是吳笙發現了況金鑫的登山包,所以現在怎麼就成了吳笙幫他換傷口紗布了呢?
“還行啊,傷口不深。”吳笙把舊紗布拆下來,端詳兩秒,發表評論。
徐望翻個白眼,發誓他是真沒聽出一點關心:“抱歉,讓你失望了。”
正等著吳笙回嘴,傷口處忽然被冰的一激靈,徐望倒吸口涼氣:“大哥,你是擦碘酒呢還是報仇呢!”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話是用這兒的嗎!”
“我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麼助人為樂的人越來越少了,”吳笙不為所動,執著地拿碘酒棉球擦傷口外圍,同時感慨世風日下,“不是好人沒了,是好事難做啊。”
他那一聲輕嘆裡,既有好心沒好報的酸楚,又有不被理解的苦悶,還帶了點以德報怨的高尚,真是全方位立體式地佔領制高點,向對手進行道德碾壓。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何況用著人家的紗布碘酒外帶人工勞力呢。
徐望閉上嘴,在良心的譴責裡,蔫了。
隨著交談——如果鬥嘴算的話——告一段落,房間裡安靜下來,靜得仿佛能聽見時間,在吳笙算不上輕柔的動作裡,一點一點地流逝。
“算不上輕柔”是徐望的主觀論調,其實除了最初碘酒冰那一下,之後他再沒覺得不適,反而清涼涼的,挺舒服。
他沒法回頭,也看不見吳笙的動作和表情,隻能雙手交疊枕著下巴,乖乖地當個“病號”。
可惜這個病號心裡有鬼,堅持不住太漫長的靜謐和安寧,總覺得再不說點什麼,鬼就冒出來了,要是一個不小心讓背後的人抓住,得,下下輩子也別想在那家伙面前抬起頭了。
“你說……”徐望不自在地動動,打破安靜。
哪知道剛說倆字,就被人不滿地輕喝一聲:“別動。”
肩膀還在人手下呢,徐望不敢亂動了,乖乖趴著目視前方,不過嘴巴還是堅持夢想,追逐了自由:“你說,下一關又要去哪裡?”
“不用我們費心想,”吳笙將新紗布小心翼翼覆蓋到徐望的傷口上,“明天,不,今天晚上再進去就能收到坐標了。”
“獎勵也會一起發吧,”徐望枕著手,暢想未來,“不知道這回又能得到什麼文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