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處時,殷寒江可以肆意發瘋,但在外人面前,他需要做一個完美的玄淵宗宗主,這樣才能穩定人心。
“來探望你。”殷寒江說話很慢,每一句話都需要想很多事情才能開口。
說話間,破軍刺依舊懸在百裡輕淼臉上面,她本是想著,就這麼死去也無妨。可在看到殷寒江時,百裡輕淼全身上下的寒毛全部豎起來,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手臂撐住身體,一點點向床邊移動,想要將自己挪出破軍刺的攻擊範圍。
殷寒江見她動了,又挪了挪法器,繼續對著百裡輕淼的鼻尖。
刻骨的寒意傳至內心,百裡輕淼顫著聲道:“殷、殷宗主,我想坐起來,可否移開武器?”
“哦。”殷寒江看了眼破軍刺,好像才注意到它一樣,恍悟道,“這是尊上為我煉制的法器,用破嶽隕鐵。”
“是是是!”百裡輕淼忙道,“破嶽隕鐵是聞人前輩、殷宗主、清雪師父和我一起拿到的!”
“那這個就是真的。”殷寒江面上似乎露出一絲笑意,移開了武器。
百裡輕淼坐起身,總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於是她看到殷寒江拿著破軍刺在她眼前晃了晃,像小孩子炫耀什麼東西一般說道:“這是尊上用破嶽隕鐵為我煉制的準仙器,非常適合我又強大的本命法寶。”
“是的,聞人前輩取雪中焰也是為了驅除你體內的陰氣,”百裡輕淼道,“都是我的錯,才害得聞人前輩他……”
她想起來了,幽冥血海時,她看到賀聞朝對自己狠狠地出招,頓時心如死灰,想著師兄既然要殺死她,那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
當時那個想法如跗骨之蛆般鑽入她腦海中,無論如何也甩不掉,那一刻百裡輕淼什麼也感覺不到,隻想死。
“我怎麼會這樣呢?”她抬起自己的雙手,不可思議地說道,“這不是我,我就算自己想死,也不可能如此自私,我與鍾離大哥被同心蠱連接著,不解除同心蠱,我怎麼會去影響鍾離大哥的神智?”
直到此時,在殷寒江的殺意之下,百裡輕淼才仿佛從夢中驚醒,回憶起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不寒而慄。
“我瘋了嗎?還是被什麼控制了?心魔?”眼前沒有別人,百裡輕淼隻能去問唯一的聽眾殷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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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殷寒江拿百裡輕淼的裙子擦了破軍刺的刀刃,“我隻知道,一個修真者若是瘋了,那定然是他自己想瘋。”
三稜刺冰冷的金屬面,照映出殷寒江有些扭曲的臉。
第55章 是我遲了
百裡輕淼沒理會裙子已經被殷寒江劃出好幾道裂口,她回想這一年多的經歷,發覺這段時間她好像被誰控制了一般,除了覺得師兄想殺死她那還不如順著師兄的意圖死掉算了之外,再無其他念頭,整個人失去了鬥志,一顆心懸在賀聞朝身上,偶爾有其他念頭升起,也很快被自我了斷的想法壓下去。
“不,”她認真反駁殷寒江,“正常修者不會想瘋的,除非他已經不正常,理智被心魔侵蝕,腦海中隻剩下‘欲’,心魔才能趁虛而入的。”
殷寒江一點一點地將視線從破軍刺轉移到百裡輕淼身上,無聲地笑了:“你說得對,是我心甘情願。”
“嗯?我?”百裡輕淼無辜地眨眨眼。
殷寒江緩緩起身道:“我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是真的,既然不清楚,倒不如不去辨別了。”
“辨、辨別什麼?”百裡輕淼這才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她想逃跑,一提氣便覺得丹田劇痛,根本無法使用真元。
她隻能慢慢地向床裡側縮,抓住被子蜷縮身體,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殷寒江臉上的笑容沒有消退,他說道:“其實仔細想想,我沒有必要去分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因為有一件事是不變的,那便是尊上已經……”
他沒能說下去,他不願說出口。
“聞人前輩是為了救我,都是我的錯,嗚嗚嗚……”百裡輕淼聽到殷寒江的話,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隻有兩件,第一,替他報仇;第二,將他可能喜歡的東西送下去。”殷寒江的視線落在百裡輕淼身上,“送下去後,喜不喜歡,就由尊上自己決定,你說如何?”
說話間,他慢慢地舉起破軍刺,金屬折射出的冷光刺痛百裡輕淼的眼睛。
“謙以為不如何。”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門邊傳來。
殷寒江維持舉著武器的姿勢不變,轉頭見白發蒙眼的“聞人厄”站在門前,向自己微笑,他知道眼前這人是鍾離謙,可他辨別不出來。
鍾離謙身後冒出一個腦袋,正是宿槐,他看了看殷寒江的臉說:“殷宗主,你的眼睛受傷了,我特意請鍾離先生為你治眼傷的。”
“原來是這樣。”殷寒江摸摸自己眼角已經風幹的血跡,淡淡道,“沒什麼大礙,很快便會痊愈。”
“至少擦擦血跡。”鍾離謙不急不緩道,他拿出一塊帕子,似乎沒有看到百裡輕淼已經蘇醒般,坐在床邊,在宿槐的指點下,幫殷寒江輕輕擦拭血跡,順便上了些藥。
當他要包扎時,被殷寒江拒絕了:“眼睛蒙上,就看不到他了。”
鍾離謙也沒有問“他”是誰,轉移話題道:“玄淵宗歷史悠久,謙接手總壇還需要些時日,宿槐這孩子蠻機靈的,又喜歡玄淵宗的氛圍,我想讓他來總壇幫忙,望殷宗主首肯。”
“宿槐是上……”
百裡輕淼剛要開口,鍾離謙便將一個玉簡丟到她手上,打斷她的話,並道:“百裡輕淼是裘護法的弟子,也算是半個玄淵宗的人,她與我心意相通,等傷愈後,也可調她來幫忙,殷宗主以為如何?”
“不如何,”殷寒江道,“她我留著有用。”
有用?怎麼用?用在哪裡?鍾離謙眉角一跳,他雖看不見,心中卻一片清明,殷寒江目前的狀況很不好。
他能及時趕到救下百裡輕淼,也多虧宿槐扛著裘叢雪去找鍾離謙時,提到了偶遇殷寒江一事,還簡略講了下殷寒江與他的對話和眼傷的事情,鍾離謙聽後便暗道不妙。幸好玄淵宗總壇是允許飛行的,而殷寒江似乎有些猶豫,鍾離謙這才及時趕到,沒釀成大禍。
此刻為了安撫殷寒江的情緒,鍾離謙道:“除了總壇事務之外,謙還有一事想稟報宗主。殷宗主曾說過,留我在玄淵宗,是為了阻止你攪亂修真界,妨礙到聞人先生的計劃,對嗎?”
“對。”說話間,殷寒江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百裡輕淼,手掌也沒有放下破軍刺。
殷寒江法力高強,他若是想殺百裡輕淼,誰也無法阻止。他說的與做的截然相反,顯然內心還在掙扎。
不能硬來,鍾離謙心下思索後道:“殷宗主可還記得,聞人先生一直想要弄清楚百裡姑娘身上的秘密。”
“不太清楚了。”殷寒江道。
鍾離謙無視他的異狀,繼續道:“謙與百裡姑娘曾遊歷三十年,在她身上發現兩個疑點,第一,百裡姑娘似乎對各種天材地寶洞天福地有著先天吸引,不管遇到怎樣的危險都能化險為夷;第二,謙與聞人先生一直努力讓百裡姑娘擺脫情孽,剛離開上清派時,她的狀況很好,每次進階天劫後都會變差,好在謙與百裡姑娘中同心蠱,可引導她的感情,她才能忍著三十年不回門派。”
“那又如何?”殷寒江伸出手,抓住百裡輕淼的小腿,想把人抓過來。
“在幽冥血海時,這兩點全部發生了變化。”
聽到“幽冥血海”幾個字時,殷寒江終於有了反應,他放開百裡輕淼,專注地望著鍾離謙。
“說起來,這件事也有謙的疏忽。當初賀聞朝帶百裡姑娘到幽冥血海時,我早就知道了,畢竟這是我與聞人先生事先商議好的。那時我之所以認同這個計劃,是因為謙深知百裡姑娘體質特殊,認為她在幽冥血海不會受什麼傷,或許還有可能得到一些機緣,豈料她竟在此受重傷,連本命法寶都賠了進去。”鍾離謙嘆氣,臉上滿懷歉意,“我更沒有想到,幽冥血海歸來後,百裡輕淼心存死志,宛若著魔一般隻想自盡,連我都無法壓制,這也不對。”
殷寒江認真地聽著。
百裡輕淼也說道:“我也覺得哪裡不對,之前腦子昏昏沉沉的,仿佛做這些事情的完全不是我。”
“謙以為,幽冥血海中必有什麼東西在影響百裡姑娘。聞人先生之所以甘冒奇險闖入死地,除了要解決血修之事外,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調查。”
“方才我碰你的腿時,感覺你皮膚很燙,是在發燒嗎?”殷寒江突然問道。
“這是我的不是,”鍾離謙解釋道,“我拜託師壇主將病氣過給百裡姑娘,讓她高燒昏迷,沒有心思尋死。”
百裡輕淼:“……”
心中清楚鍾離謙是好意,可為什麼感覺這麼別扭呢?
關於師壇主的事情,殷寒江記得還很清楚,他混淆的記憶全是關於聞人厄的。
聽到師壇主將病氣過給百裡輕淼,他搖搖頭道:“不對,師壇主的病氣不可能影響到她。”
“為何?”這件事鍾離謙倒是不知道了。
殷寒江伸出一根手指點在百裡輕淼蒙著的眼罩上,動作突然,鍾離謙驚得袖中滑出一個竹簡,生怕他手指按進去,百裡輕淼這隻眼睛就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