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聞人厄道。
“屬下無能。”殷寒江跪下身,他不僅沒能助尊上療傷,還勞煩尊主為自己治療,實在不稱職。
聞人厄沒說話,他飛出山洞,殷寒江緊隨其後,兩人離開這個潮湿的小山洞。
聞人厄這些日子一直幫殷寒江和自己療傷,未曾注意過這裡是什麼地方,不過感覺到了自己布下的陣法,知道這裡很安全。離開山洞後,他瞧了瞧周圍環境,才確定這裡是當初他收攏的小門派山門所在,殷寒江就是在此處長大。
“這是你練劍的地方。”聞人厄看向瀑布道。
“尊上還記得?”殷寒江不由問道。
今夜恰是月圓之夜,月光灑在二人身上,淡淡柔柔的,殷寒江的臉龐好似籠罩著一道銀光。
聞人厄避開他的眼神道:“本尊記得,我們到玄淵宗後,這裡就歸了你,你可曾為這裡起過名字?”
“起了的,”殷寒江走到瀑布前蹲下,撈起一捧水道,“屬下稱此處為撈月潭。”
“撈月?”
殷寒江眉眼柔和下來,似乎想起了很開心的事情,他低笑道:“屬下小時候一直練劍,練到累得動不了,就躺在瀑布旁邊看天,有時月亮是彎的,有時是圓的,映在水中。屬下那時以為月亮是可以撈起來的,一次又一次撈著水裡的月亮。”
他的聲音中透著淺淺的笑意,說話將手中那捧水遞到聞人厄面前道:“後來手穩了,月亮就可以撈起來了。”
聞人厄低頭看去,見殷寒江用真元託著那捧水,水中映出天上圓月,為聞人厄捧出一個小小的水中月。
這是殷寒江短暫又孤單的童年中,最快樂的遊戲。
聞人厄看向撈月潭,好像看到一個不大的孩子,在月色下一次又一次捧起水中,捕捉著不斷逃開的月光。
他探出手,用真元護住那捧水,自袖裡乾坤中取出一個琉璃盞,把水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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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輪圓月,本尊收下了。”
殷寒江愣住,眼睜睜看著聞人厄用那個號稱可以裝下一個江河的法器收下自己手中那捧小小的水團,並藏在袖子裡。夜風吹過殷寒江的面龐,泛著一絲涼意,殷寒江這才發現,自己的臉滾燙,連耳朵都紅透了。
“尊上,這算不上什麼。”殷寒江低下頭,訥訥道。
聞人厄負手道:“過去的事情,本尊有些記不得了。隻隱約知道,幼時於邊塞長大,父兄常年駐扎軍營,留下我與母親,她手把手教我用戰戟,我覺得戰戟沒有長劍瀟灑飄逸,不夠好看。
“母親告訴我,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戰場刀劍無眼,她隻希望我能多一絲活下來的機會,便教我用長戟。
“十六歲前,每日聞雞起舞,習武修文,要做個與父兄一樣文武雙全的將軍,守護邊塞百姓。卻不知該如何做一個孩子,如何去玩耍。帶你回來,也隻想要你修煉,不會教你玩。”
殷寒江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隻能瞪大雙眼,將這一刻完全不同的尊上記在心中。
“仔細想想,本尊是沒什麼童心的。這捧月亮,是殷護法贈予本尊的童年。”聞人厄淡笑道,“你把這麼珍貴的東西送了我,本尊當賜你些寶物的,殷護法有想要的東西嗎?”
“不……”
殷寒江剛要說不需要,就看見聞人厄略帶笑容的表情,隱約覺得自己此時拒絕,會壞了尊上難得的好心情。
“屬下是有個心願的。”他輕聲道,“當年屬下成長的邊陲小鎮,我一直想回去看一眼。”
“這有何難。”聞人厄道,“既然是殷護法要去,就由你御劍載本尊一程吧,免得你速度慢,還得本尊等你。”
殷寒江喚出赤冥劍,見劍身上多出無數血紋,心生疑惑,想要發問,卻聽到聞人厄催促,忙御劍飛起,帶著聞人厄,來到當初那個小鎮。
抵達時已是天亮,兩人隱去身形,降落在小鎮中,殷寒江詫異道:“怎會如此?”
當年人煙稀少的小鎮,此時竟已是邊疆要塞,城牆宛若鐵壁,更有邊塞互市開通,小鎮上百姓個個露出富足幸福的神情,路邊攤販熱情地招攬著生意。
“正魔大戰,換來人間十年休養生息。”聞人厄道,“靈氣充足,鮮少遭遇天災,草原不受風雪之災,牧民生活變得容易起來,不必一到秋冬季節就去搶奪附近居民的糧食。靈脈反哺龍脈,京城養出幾個能臣賢主,開通互市,邊疆貿易往來,富裕一方人民。”聞人厄解釋道,“十年過去,足夠當初的小鎮變成要塞。”
殷寒江走到忠烈祠,找到一位將軍的廟宇,買了注香,為那位將軍上香,深深叩拜。
聞人厄苦笑不得,待殷寒江走出後問道:“這便是你的願望?本尊人就在這裡,你拜我當初在俗世用的身份做什麼?”
“不一樣的。”殷寒江看著後人為聞人厄雕刻的雕像,認真地說道。
第17章 邊陲小鎮
數十年過去,若不是有朝廷修繕,廟宇早已荒廢,前來上香的人也不多。
聞人厄見殷寒江熟門熟路的樣子,不由懷疑起來,待殷寒江上香並擦洗過雕像回到他身邊時問道:“你常來此處?”
殷寒江耳根微紅,面上卻維持著冷酷的樣子,誠實地回答:“若不是不閉關,一年會來一次。”
與尊上一同前來還是第一次。
“本尊既不修功德,也不吃人間香火,人就在你身邊,何必來膜拜一尊雕像呢?”聞人厄不解道。
殷寒江自幼跟在他身邊,聞人厄自認了解殷護法,直到翻開《虐戀風華》,方覺自己看見的不過是殷寒江表現出的一面。自此視線更多地放在殷寒江身上,發現了很多以往沒能注意到的細節。
例如這廟宇,已經過去八十多年,雕像依舊嶄新如初,這其中必有一部分是殷寒江的功勞。他每年都會來一次,聞人厄卻一次也沒發現。
殷寒江剛要回答,一個官吏打扮的人來到他們身邊,他看起來五六十歲的樣子,見到殷寒江主動上前搭話道:“這位少俠可是姓殷?”
面對這位老吏,殷寒江不像其他人那般冷漠,有禮地拱手道:“正是。”
老吏望著殷寒江的臉露出懷念的神色,嘆道:“我十六歲便來看守忠烈祠,四十多年過去,眼見前來祭拜的人越來越少,唯有殷少俠一家,從祖父到少俠你,每年入冬前都會來。這十一年卻沒見到令尊,還以為你們也忘記了。”
“家父近幾年腿腳不便,一直念叨著未能來祭拜,今年我第一次出門,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要來。他告訴我,曾祖父於八十多年被聞人將軍所救,殷氏一族,世代不敢相忘。就算我老了,我的兒孫也要來的。”
殷寒江很少說這麼長的話,且不善表達自己的想法。聞人厄見他熟練地在老吏面前假扮自己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將來說不定還要假扮自己的兒子、孫子,心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感。
十一年沒有來,哪是父親腿腳不便,是正魔大戰前後十一年,殷寒江脫不開身前來。
“我父親也是,”老吏拿起湿布擦擦忠烈祠門前的烈士碑,讓每一個名字都露出來,“他一直念叨著,八十多年前那一戰,要是沒有聞人將軍,現在這小鎮說不定就換主了。”
湿布擦過每一個名字,老吏盯著一個叫“張二狗”的名字,自豪地說道:“這是我祖父,他留下我父親後戰死在沙場上。父親說,現今邊陲小鎮的安寧,是祖父與無數將士的血肉換來,祖父雖死猶榮。”
秋風卷起,老吏裹了裹衣服,笑呵呵地對殷寒江道:“少年人年輕力壯不怕冷,入冬也要多添些衣物,不然到老就不好受了。”
他收起擦洗工具,提著小桶,慢悠悠地離開忠烈祠。
見他走遠了,殷寒江才回身認真地重復一遍方才的話:“不一樣的。”
這一次,聞人厄懂了。
魔道第一尊者聞人厄與邊陲小鎮忠烈祠中的聞人將軍是不一樣的,正如玄淵宗左護法殷寒江與每年來祭拜的殷少俠也是不一樣的。
他走到烈士碑前,指尖劃過每一個名字,欣慰笑笑道:“我竟是能將每個名字與記憶中的臉孔對上。”
不是“本尊”,而是“我”,此時他不再是魔尊,而是聞人將軍。
烈士碑上的名字大概每個都已輪回轉世,甚至有人說不定轉世數次了。但在這個小鎮裡,在無數人心中,他們鮮活地生活在小鎮居民的記憶裡。
這些名字連在一起,名為“守護”。
邊塞的風是生硬的,每一道秋風都好像刀子般,刺透人的棉衣,路邊擺攤的百姓見風越來越大,行人也匆匆趕往溫暖的家中,紛紛收起攤鋪,轉眼間路上竟隻剩下聞人厄與殷寒江。
寒刀般的風吹落殷寒江一縷長發,垂在臉側。平日裡將頭發束得一根發絲也不露的他,臉雖年輕,卻透著一股少年老成的感覺。此時風吹亂頭發,碎發垂下,聞人厄眼中的殷寒江,竟多了份少年的純粹感。
其實殷寒江一直如此,多年來從未變過,隻是聞人厄的目光很少落在他身上而已。
聞人厄笑了笑,自袖中拿出《虐戀風華:你是我不變的唯一》道:“倒是多虧了此書,若是沒有它,本尊險些錯過一個殷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