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軒遙望窗外,不言不語。
“哥哥,你怎麼了?”薛靜依小心翼翼的喊道。
薛子軒這才回神,語氣淡漠,“你把自己最拿手的先挑出來練習,我聽一遍再說。”
“好。”薛靜依喜滋滋的把其中一本琴譜翻開放在譜架上,彈奏一首歡快的舞曲。她傾盡全部心力,隻為了用琴聲打動哥哥,若是能得到他一句贊許,就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她參加比賽不僅僅是為了獲得柯蒂斯音樂學院的入場卷,更是為了吸引哥哥的注意力,讓他看見自己的努力和優秀,從而更愛自己一點。
哥哥,看著我好嗎?求求你看我一眼!歡快的舞曲到了最後變成絕望的悲鳴,薛靜依將雙手狠狠按壓在琴鍵上,一滴淚水順著眼眶滑落。她毀了這首舞曲,若是往常,哥哥早就走過來嚴厲的斥責,然而眼下,他卻連一個音符都沒聽進去,站在窗邊眺望遠方,背影顯得那樣孤寂。
她知道他在等待黃怡。黃怡離開的十幾個小時,他能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直到日落。她真想走過去擁抱他,大聲告訴他自己是多麼愛他,請求他給予自己一點關注。這些狂亂而又熱切的想法,在看見他冰冷無機質的眼眸時全都化為煙塵消散。
雙手反復按壓琴鍵,制造出刺耳的噪音,卻沒能讓男人回頭看一眼,薛靜依這才頹然放棄,擦掉眼淚雲淡風輕的問道,“哥哥,我彈的怎麼樣?”
薛子軒頭也沒回的道,“繼續。”他根本就沒在聽,所以不予置評。
薛靜依差點忍不住笑了。這還是她的哥哥嗎?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把她扔出去了。現在,他的眼裡隻看得見黃怡,耳裡隻聽得見黃怡,心裡也隻能思考與黃怡有關的點點滴滴。
在他看來,除了黃怡以外的人或許都是一團空氣。
薛靜依撫了撫刺痛的心髒,翻開下一張曲譜彈奏,彈到第二小節,薛子軒忽然轉身打開房門,步履匆忙的跑下樓。薛靜依眸色微變,似想到什麼隱在窗簾後往花園裡看去,果見薛閻的車從不遠處的林蔭小道駛來。
黃怡回來了。
薛靜依懷著嫉妒的心情看著哥哥將他拉到身後保護,又看著薛閻探出頭仔細交代什麼。兩個男人互相對視,眼裡充斥著烈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敵意。
然而黃怡隻用清越的嗓音說一句‘叔公再見’,兩人難看的面色瞬間就變得愉悅。顯然,他們對這句話的理解很不一樣,但對黃怡的疼愛卻都是那麼深刻,他無需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隻需抬眸一笑或張張嘴,就能取悅他們。
分明是雙胞胎,老天爺卻把健康的身體,美麗的微笑,過人的天賦全都贈予他,而自己除了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髒什麼都無法擁有。這不公平!
這樣想的時候,薛靜依顯然忘了自己十六年裡都過著怎樣奢華舒適的生活,也忘了她真正的親人曾遭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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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收拾好滿心嫉妒坐回鋼琴前時,門開了,薛子軒牽著少年走進來,原本冰冷淡漠的臉龐如今籠罩著一層暖融融的笑意。
“你剛才說讓我幫你挑曲子,你中意哪幾首?”
“全在這裡。”薛靜依把一本琴譜遞過去,心中苦澀難言。原來之前自己說過的話,彈過的曲子,他全都沒聽進耳裡。雖然早就知道,但是看見他如此迥異的態度,她依然覺得無比難過。
周允晟湊過去瞟了幾眼。薛子軒察覺他的靠近,笑睨他一眼後將他攬入懷中,將曲譜放在膝頭方便他閱覽。薛閻的離去讓他心情大好,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回來。
“小怡,你怎麼回來了?”薛靜依盡量不去看相依相偎的兩人。
“叔公有事要處理,可能一兩個月都不來球場。”周允晟無辜的眨眼。事實上並非薛閻有事,而是他想到今天是薛靜依收到邀請函的日子,特意趕回來,為此還籤訂了很多不平等條約。
上輩子薛靜依也在今天收到了邀請函,然後系統立刻發布任務讓他破壞薛靜依的比賽。但命運之子就是命運之子,無論薛靜依受多大的打擊,都能迅速振作起來且越戰越勇。他記得決賽的時候,他弄傷了她的手指,她卻憑著驚人的毅力完成了高難度的演奏並獲得冠軍。
也是在那一天,薛子軒才真正把她當成一個優秀的女人看待,而不是妹妹。
這一世,他不會用系統頒布的弱智手段去陷害薛靜依,他有一個更好玩的計劃。
“靜依,聽說你收到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邀請函了?恭喜你。”周允晟笑著說道。
“謝謝。”薛靜依客氣的點頭,心中暗恨薛閻為何走的時候不把他一塊兒帶走。
“你最近一段時間可以陪靜依練習。她在技法上還存在很多不足,你能幫她指正或作出正確的示範。”薛子軒輕輕揉弄少年細軟的發絲,眼裡暗藏失而復得的喜悅。
薛靜依臉色陰沉了一瞬。雖然少年才剛開始學琴,但無論是技巧還是表現力,都已經遠遠超越了全盛時期的她,說一句指正並不誇張。但她還是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表面笑著答應,心裡卻存了較勁兒的念頭。
她隻是長期臥病疏於練習,努力準備一個月必定能追上少年甚至趕超。這樣想著,她彈奏的時候便特別賣力,對薛子軒的意見也尤為重視。
少年不再離開自己,而是抱著平板電腦靜靜窩在自己身邊,偶爾困倦了還會枕在自己膝上睡一覺,這讓薛子軒常常會忍不住微笑起來。他迅速找回狀態,又變成了那個對音樂十分苛求的鋼琴家,一旦薛靜依彈錯某個音符就會厲聲要求她停下重來。
每當這個時候,周允晟便會抬眸衝薛靜依燦笑。他知道已經黑化的薛靜依會把這個安慰性的笑容看作是嘲諷和輕蔑,這會徹底攪亂她的心神。
果然,薛靜依一天更比一天緊張,發揮的也越來越失常,尤其薛子軒在她失誤後為了引導她,還會讓周允晟再彈奏一遍。
少年完美無缺的演奏像是一座難以跨越的鴻溝,讓薛靜依清晰的意識到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也沒有追趕上他的一天。她強撐著不在哥哥面前露出怯懦的神態,但她自己知道,她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隻需某人輕輕一推,就能讓她的自信心徹底塌陷。
待在琴房練習於她而言原本是種樂趣,現在卻變成了煎熬。
周允晟眼見她容顏憔悴,眸光暗淡,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這些天,他有意用琴技碾壓她,為得正是擊垮她的自信,逼迫她在黑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而陷入癲狂。對於長久處於絕境中的人來說,清醒與瘋狂僅一線之隔。
兩人並肩朝琴房走去,面上談笑晏晏,實則各懷心思。
薛子軒取出一本琴譜遞過去,語氣嚴厲,“按照你這幾天的水準,第一輪預賽就會被淘汰。這是我為你挑選的曲子,你專心把它們練好,或許能保證你進入決賽。”
薛靜依接過後匆匆翻看一遍,臉色煞白。這本琴譜隻囊括了五首曲目,是世界上公認的難度最高的鋼琴曲,別名又叫《超技練習曲》,從‘超技’兩個字就能知道演奏它們必須具備怎樣高超的技巧。
世界上最頂尖的演奏家都不敢誇口自己能把五首曲子完整的彈奏出來,事實上,能順利完成其中的兩三首就足以令他們感到驕傲。
而薛子軒正是世界上唯一能完整彈奏這五首曲目的人。他為薛靜依設定的標準如此之高,一下就讓她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薛靜依翻開曲譜時指尖都在顫抖。
第一首曲子是難度最低的,然而一瞥見它的名字,薛靜依頭腦便一片空白。《地獄之火》,運用雙音技術最多的鋼琴曲,一個小節中最多設置了一百二十個雙音,其中更有六七十個雙顫音,一旦在彈奏中手指過於緊繃,亦或兩個音受力不均,這首曲子就毀了。
有鋼琴演奏家曾經戲言:能完美彈奏《地獄之火》的人,對自己雙手的掌控力應該比機器人更精確。
薛靜依用力深呼吸,努力讓指尖放松下來。你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她不停安慰自己,然而才彈奏到第二行就出了差錯,一個雙音出現了斷層,讓旋律陡然變得尖銳。
“停下重彈。”薛子軒厲聲呵斥,見正在擺弄電腦的少年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似乎受到了驚嚇,連忙走過去輕輕拍撫他發頂。
少年腼腆一笑,重又低頭擺弄電腦。薛子軒這才放緩語氣說道,“重新彈一遍,不光指尖需要徹底放松,連手腕也是。”
薛靜依點頭答應,雙手卻更為僵硬。她硬著頭皮繼續,彈奏到第一小節的末尾時,連續出現的十幾個雙音讓她備受驚嚇,指尖在琴鍵上亂作一團,原本美妙的旋律變成了不堪入耳的噪音。
“停!你究竟怎麼了?我記得你的水平不止這樣。讓開,我給你示範一遍。”薛子軒眉頭緊皺。
薛靜依連忙讓開,忐忑不安的望著他。
周允晟放下電腦,趴在琴沿上眼巴巴的開口,“哥哥,這首曲子很有意思,我能彈一遍嗎?”
薛子軒冰冷的面容瞬間融化,溫聲道,“過來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