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經的他,也跟他們一樣在絕境中掙扎。
“這首曲子我從沒彈過。”心裡懷著滿滿的惡意,周允晟面上卻笑得越發甜蜜。
“你不是會看曲譜了嗎?正因為沒彈過才更要嘗試。”薛靜依將指尖放在琴鍵上,聽見樓下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立即開始彈奏。
叮叮咚咚的琴音在指尖流淌,薛靜依努力尋找著以前彈奏這首曲子的感覺,但身邊的人並不是能讓她迷醉不醒的那一個,除了枯燥、難受、愧疚、嫉妒等負面情緒,她沒能找到哪怕一丁點樂趣。
她勉強讓自己繼續,卻發現身邊的人已經停下了,正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她。
“怎麼了?”她嗓音幹澀。
“靜依,不想彈就不要彈了。”周允晟柔聲勸慰。
“我想彈啊,難道我彈的不好嗎?”薛靜依不自覺捂住胸口。好與不好,其實她早就感覺到了。四手聯彈對演奏者的音樂表現力要求非常高,而她剛才隻是單純的按琴鍵,並沒有沉浸在樂曲中。
她毀了《水手》。
“如果心中充滿了醜陋的情緒,就不要用你的雙手碰觸鋼琴,那會汙染它。去一邊坐著吧。”站在門口的薛子軒緩緩走進來,目光裡充滿了壓抑與不滿。
他對現實中的一切幾乎沒什麼感知,就像活在一個無形的真空裡,然而當音樂注入這片真空,他又會變得格外敏銳,一眼就能看穿演奏者的所思所想,讓人無所遁形。
假如你告訴他,殺人是不對的,他隻會用冷酷的微笑回應,但如果你把這句話用最美妙的聲音唱出來,他會極為專注的盯著你,然後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薛子軒就是這麼一個怪誕的人。
看見薛靜依蒼白的面容和顫抖的指尖,周允晟微微低頭,掩飾遍布在瞳仁裡的諷笑。
“四手聯彈能訓練演奏者的音樂表現力,但前提是要找一個好搭檔。我陪你練。”等薛靜依讓開後,薛子軒坐在少年身邊,表情和語氣變得十分溫柔。
上課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少年今天有沒有好好練琴,是否取得進步,將來又會囊獲怎樣輝煌的成就。他對他的現在飽含關注,對他的未來更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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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局促不安的點頭,稍微坐遠了一點。
琴音再次響起,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就像兩個在海上跋涉了數月的水手,懷著激動的心情踏上陸地,迫不及待的朝最近的小酒館跑去。那裡的酒雖然廉價,卻沒有海風吹拂過後的腥氣和苦澀,灌入喉嚨火辣辣的疼,卻在疼過以後產生燒灼一般的暢快感。
他們喝的伶仃大醉,追逐著性感妖娆的女郎說著大膽露骨的情話,被女郎的愛慕者揪住衣襟痛揍。然而他們是水手,擁有海浪衝刷而成的強健體魄,隻有暴風和巨浪能把他們埋葬,任何別的東西都無法將他們擊垮。
哪怕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們依然狠狠還擊了對手,在眾人的尖叫、咒罵、口哨聲中揚長而去,然後悄無聲息的睡死在某個暗巷中,亦或者牆根下。
兩人用琴音述說了這樣一個充滿激情與冒險的故事,仿佛它就在他們眼前上演。
慢慢收回指尖,薛子軒轉頭去看少年。
他臉頰酡紅,眼神迷蒙,粉色薄唇微微開啟,像喝醉了一樣急促的呼吸。見自己看過來,他快速眨眼,模樣顯得懵懂而又純真,一束陽光落在他發頂,讓他鼻頭沁出的幾顆小汗珠顯得非常晶亮醒目。
薛子軒忽然之間就看呆了。少年本人,跟他的琴音一樣美。
分明有非常嚴重的潔癖,他卻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擦拭少年鼻頭的汗珠。少年卻猛然後仰,避開了他的碰觸,讓他心底湧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出汗了,擦一擦吧。”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
“謝謝。”周允晟接過,小心翼翼的在自己鼻頭點了點。
薛子軒覺得拘謹不安的少年非常可愛,於是柔聲道,“你像一枚高音符。”
“啊?”周允晟懵然無知的回視。老實說,他雖然能看透薛子軒的性格,但從沒跟他交流過,壓根理解不了他古怪的說話方式。
薛靜依卻猛然揪緊衣擺。哥哥曾經說過,高音符圓頭圓腦的,是最可愛的音符。毫無疑問,他是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誇獎少年,可惜他聽不懂。
不能再讓他們相處下去了,哥哥對待黃怡的態度一天更比一天溫柔,一天更比一天專注,總有一天,黃怡會佔據他的全部心神。這種預感來的莫名其妙,薛靜依卻對此深信不疑。她捂住胸口,用痛苦的腔調喊道,“哥哥,我難受。”
“福伯,帶小姐回房休息,我給張醫生打電話。”薛子軒拿起手機撥號,並未有離開琴房的打算。
薛靜依見此情景心髒真的開始抽痛,卻立即阻止道,“不用打電話了,我吃一粒藥就好。我就待在這裡聽你們練琴。”
“小姐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吧。”福伯擔憂的勸解。
“我躺在這裡也是一樣。音樂能舒緩情緒,挺好的。”薛靜依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福伯心想也是,確定她並沒有發病,這才離開。
周允晟故作關切的詢問了一會兒,還想跑出去幫她拿一條毛毯,卻被薛子軒阻止了,“讓護士去,我們繼續練。”他喜歡跟少年一起彈琴的感覺。
周允晟無法,隻能坐回去。
薛子軒挑了一首節奏很快的舞曲,他原本以為少年會跟不上自己,但少年指尖翩飛,表情愉悅,顯然沒有感覺到任何難度。當他開始演奏的時候,會把拘謹的態度遠遠扔出去,變得活潑而又開朗。
他甚至在他看過去的時候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後綻放出比窗外的日光更耀眼的笑容。
在那一瞬間,薛子軒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在自己冰冷的心髒裡流淌,慢慢浸入四肢百骸,再從毛孔逸散出來,變成快樂的氣泡蒸發掉。他也不自覺的咧開嘴角,衝少年綻放璀璨笑容,然後惡趣味升騰,一隻手斜插進他雙手間,來了個變奏。
少年愕然的睜大眼睛,卻在下一秒就反應過來,也把左手移過去,配合的天衣無縫。他們時而雙手並行,時而交叉彈奏,隨心所欲的改編這首曲子,當一曲終結,他們同時流露出餍足的表情,像饕餮客享用了一頓最美味的晚餐。
“真好玩!”周允晟用衣擺擦拭手心的汗水,笑著贊嘆。
“還想玩嗎?”薛子軒用溫柔至極的目光注視他。
“還想玩。”
少年用力點頭,黑亮的發絲在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薛子軒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看上去十分柔軟的發頂,卻還是被躲開了。他眸光暗淡了一瞬,卻飛快掩去,指著另一張曲譜說道,“彈這首《波爾卡》吧。”
他們就這樣一首接一首彈了整整一個下午,若非管家前來催促他們吃飯,恐怕還會一直彈到深夜。薛子軒的童年非常單調,幾乎沒有享受過遊戲的樂趣,但就在今天,他終於明白了小男孩得到一件珍貴禮物時的心情。
那樣愛不釋手,難分難舍,連睡覺都想將他牢牢抱在懷裡。
當他沉浸在這美妙的愉悅感中時,薛靜依卻被強烈的嫉妒之情折磨的心力交瘁。她看著他們用指尖舞動嬉戲,看著他們彼此凝視,黑亮的眼底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情義,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想要衝過去用力將他們分開的欲-望。
當天晚上,她忽然發起高燒,剛略有好轉的身體狀況又開始急劇下滑,如此反復,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調理到能動手術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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