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坐滿了人,脈脈溫情在空氣中湧動,卻與周允晟毫無關系,直到了現在,男人甚至都沒想過自我介紹一下。或許在他看來,這個卑微怯弱的少年遲早要死,關注他是種浪費。
周允晟悄悄挪了挪屁股,終於找了一個舒坦的姿勢坐下,腦袋低垂著看似很怕生,實則在打盹。十分鍾後,這家的男主人薛瑞回來了。
在周允晟眼裡,薛瑞才是薛家唯一的正常人,他手段圓滑,行事謹慎,哪怕骨子裡爛透了,表面也偽裝的跟慈善家一般。他對周允晟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並說想收養他給女兒做個伴。
周允晟自然受寵若驚,感激涕零。
“但是現在戶口和手續還沒辦下來,小怡就先住著,等手續辦齊了叔叔再送你去上學。”
“謝謝叔叔。”
“以後都是一家人,別說這些客氣話。”薛瑞給周允晟碗裡添了一筷子菜,聽見妻子的冷笑聲狠狠瞪了她一眼。
薛靜依和男人認真用餐,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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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薛瑞把周允晟叫到書房問話,關注點在於他還有沒有親人,得知他果真孑然一身,目中露出滿意的神色。若不是親生女兒忽然去世,導致妻子患了憂鬱症,他絕不會收養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嬰。
但薛靜依剛來薛家頭一天,他的公司就接到一筆龐大的訂單,妻子也擺脫了憂鬱症的影響,以最快的速度恢復正常,讓他堅信薛靜依是薛家的福星,即便後來診斷出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也沒有拋棄她的打算。
養了十六年,小貓小狗也該養出感情了,更何況是人。為了挽救愛女,薛瑞找了許多心髒,卻因為血型特殊的緣故沒能配型成功。他恍惚想起,當年把薛靜依送來薛家的中介似乎說過薛靜依還有一個雙生兄弟,這才急忙派人去找。
事關一條人命,他不敢假手他人,隻能讓兒子去。索性兒子雖然性格孤僻冷漠,對妹妹卻是真心疼愛,並沒有怎麼猶豫就把人帶回來了。
薛瑞說了很多場面話,為周允晟勾畫了一個幸福美好的未來,這才讓他回房休息。
路過樓梯拐角,看見拿著一杯水往上走的男人,周允晟忍不住撩撥了一下,“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頭也沒回的說道,“我不是你哥哥,今後不要讓我再聽見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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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縮著脖子抱住肩膀,一副‘我好怕怕’的樣子。等男人的腳步聲遠去,他身後的房門悄然打開,薛靜依探出半個腦袋喊道,“黃怡,你進來,我們聊會兒天。”
老管家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目光冰冷刺骨。
周允晟隻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走進少女房間。當著少女的面,薛家人不會暴露他們險惡的用心,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當然,背著少女他會更加行事無忌,這次回來,不把薛家送進地獄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管家以擔心小主人病發為理由留在房內,背著手站在門口,每一道皺紋都寫著‘嚴苛’兩個字。
“哥哥叫做薛子軒,好奇怪,你竟然會不認識。哥哥可厲害了,從小到大都是天才,我給你看哥哥的照片。”薛靜依用崇拜的口吻述說薛子軒的一切,從他第一次學琴到第一次獲獎,再到第一次召開獨奏會,眼底的愛慕之情越來越濃烈,一本又一本相冊被她從床底拖出來,堆得滿地都是。
現在的薛子軒對薛靜依隻有單純的親情,要等自己開始陷害薛靜依,讓她一次又一次遇險,一次又一次被薛子軒拯救,兩人才會發展出更親密的關系。然而這一世沒了反派系統的轄制,周允晟壓根沒功夫當兩人的紅娘。薛家人看他像死人,他看他們何嘗不是?
但薛靜依該怎麼辦?她似乎是無辜的。
周允晟瞥了一眼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少女,眼底滑過猶疑的神色。之前曾經說過,他不啻於用最險惡的用心來揣度人類的所作所為,哪怕薛靜依表面看上去再純潔善良,他也無法全然信任她。
薛靜依獲得他的心髒後仿佛涅槃重生,對生命有了不一樣的領悟,也使她的鋼琴彈奏技巧得到質的飛躍,僅用三年苦練就成為與薛子軒比肩的鋼琴演奏家,由此可見她是一個多麼聰明,多麼富有靈性的姑娘。
薛家人把黃怡接回家中藏起來,且事先解僱了幾個保姆,隻留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和護士,還讓黃怡蓄起長發穿上中性服裝,打扮得與薛靜依一模一樣,並經常帶他到醫院做體檢……這種種異常之處,周允晟不相信薛靜依會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薛家人試圖抹消黃怡存在的痕跡,就仿佛那個卑微的少年從未曾來過帝都,除了薛瑞,他們甚至不屑於給他一點點虛假的溫情。他們把外在的痕跡全都清理幹淨,內在動機卻連遮掩的功夫都懶得花費,把黃怡視為一個愚蠢的,任由他們宰割的牲畜。
他們的做派那樣明顯,但身為中心人物的薛靜依直到最後被黃怡追殺還搞不清楚狀況,未免有點可笑。
周允晟有理由懷疑薛靜依早就知情,但也不會憑主觀臆測就定她的罪。他打算給她一個機會,如果她抓住了,他就放她安全離開薛家。
當他思考完畢,薛靜依也翻完了最後一張照片,接過管家遞來的純淨水喝了幾口。
“這些年你過得很幸福。”周允晟嘆息道。
“你呢?你過得好嗎?”薛靜依偏頭。
“我嗎?十六年來我隻見過爸媽幾面,你知道的,他們要去外面打工。我們那裡非常貧困,住的是小土窯,穿得是舊衣服,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肉。我上學要翻四個山頭,凌晨三點半就必須起來,春秋還好,夏冬兩季如果碰上暴雨或暴雪,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山澗裡摔死……”
周允晟用平淡的口吻述說鄉村的生活。那些苦他實實在在的經歷過,對別人來說或許難以忍受,對他來說卻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最堅強的內心往往是在最痛苦的煎熬中打磨出來,就像極度灼熱的熔巖淬煉出璀璨奪目的鑽石一般。
他甚至要感謝主神讓他經受這些磨難,否則他不會站在這裡,而是像奧爾·亞賽那樣成為一個活死人。
薛靜依眼眶通紅,捏著手帕不停擦眼淚。
周允晟並沒有安慰她,他知道這些眼淚不過是種表象,其實薛靜依根本沒把真正的親人放在心上,否則不會從他進門到現在的幾個小時內都不問一句。但是這並不怪她,他們對她而言終究是陌生人,還是曾經拋棄她的人。
老管家立即走上前輕輕拍打她脊背,然後用冷厲非常的目光盯視周允晟,“小姐身體不好,請你今後不要再刺激她。”
“她生了什麼病?”周允晟故作擔心的詢問。
“沒什麼,隻是身體比較虛弱,情緒不能起伏太大。你該回房了。”老管家下了逐客令,等周允晟走到門口時又補充道,“當年是你的父母主動拋棄了小姐,因為他們養不活她。小姐過得好與不好,從此以後都與你們沒有關系,同理,你所承受的苦難,也不能歸結到小姐頭上。一個人該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命中早已注定,如果覬覦原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當心得不償失。”
這是對自己的警告?以為自己因為薛靜依過得好就起了嫉妒心,故意刺激她?這些人還真以為黃怡是個愚蠢的,見識短淺的黃毛小子呢?
周允晟勾唇冷笑,回頭時表情卻非常誠懇,“你說得對,如果命中注定她要失去什麼,那也是老天爺的安排,如果硬要違背老天爺的意思逆天改命,原本曾經屬於她的東西也有可能一並失去。我沒覺得我以前的日子是在受苦,更不認為我到了你們薛家是享福。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們把我帶出來。”
略一點頭,他邁著優雅的步伐緩緩離開。
老管家在聽見‘逆天改命’四個字的時候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心道莫非他察覺了什麼,卻又很快否定。他絕不相信一個待在閉塞鄉村的少年會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
薛靜依從悲傷中緩過勁兒來,拉扯老管家的衣袖哀求道,“福伯,黃怡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氣。這十六年他的確受苦了,你們對他好點兒。”
“小姐我知道了,您快躺下休息。”福伯幫小主人拉好被子,慎重交代道,“如果今後他問您生了什麼病,您一定不要告訴他。”
“為什麼?”薛靜依眸光微閃。
“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他是您的同胞兄弟,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各方面都不了解,萬一他見薛家富貴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我怕他會對您不利。小姐您知道,我們薛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薛靜依沉吟片刻後點頭,初見親人的喜悅消失的一幹二淨,唯餘滿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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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隻在頭天見了薛家人一面,之後除了休養中的薛靜依,其他人都不見蹤影。薛瑞是薛氏財團的老總,很忙碌;薛李丹妮是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整天飛來飛去演出不斷;薛子軒跟薛李丹妮一樣,基本上沒有業餘時間。
屋子裡隻剩下兄妹兩、老管家、家庭護士和薛子軒的助理。該助理深得薛家信任,專門負責監視周允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