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個瞬間,我幾乎又快要忍不住,把他和記憶中的沈應星混淆在一塊兒。
直到對面那個臉上有道刀疤的老大,忽然讓他的手下帶上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穿著白裙子,眼含水霧,楚楚可憐的女人。
刀疤臉在那女人腰間摸了一把,又肆無忌憚地伏在她頸間嗅了嗅:「好香。」
女人的眼淚搖搖欲墜。
她不說話,隻看著沈恪。
刀疤臉猙獰一笑:「沈老大如今沉迷新歡的溫柔鄉,恐怕早把舊愛忘了吧?」
沈恪原本摟在我腰間的手驀然一緊。
臉上表情卻不變:「你要什麼?」
「就剛才我們談的條件,我再多要半成利。還有關鍵人脈的打點,我的人必須也參與進去。」
沈恪瞇起眼睛打量他片刻:「成交。」
女人被推過來的第一秒,就如斷翅的蝴蝶般跌在沈恪懷裡。
而他沒有推開她,隻是松開原本在我腰間的手,扶住了她肩膀。
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哪怕我們的接觸早已親密無間,但其實我對沈恪……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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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沈恪主動讓步,接下來的談判格外順利。
刀疤臉甚至不避諱地帶著沈恪,去參觀了他們新開發的一處武器窩點,還邀請他在那裡住一晚。
「說實話,沈老大,這地方局勢錯綜復雜,但我就最看好你,年輕有為,重情義,也隻有跟你合作我才放心。」
沈恪不置可否地放下了酒杯。
刀疤臉安排了兩個房間,還曖昧地沖沈恪眨了眨眼。
不出所料,晚宴散場後,沈恪沒有回來。
我獨自躺到深夜,門忽然被推開。
借著漏進來的一點光亮,我瞇著眼睛,看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近,在我身邊躺下。
沈恪從身後抱住我,嘴唇壓在我耳畔,嗓音低啞:「乖小狗這麼晚還不睡,是在等她的主人嗎?」
噴灑在耳邊的氣息滾燙,而他身上帶著一股殘留的陌生甜香。
我沉默了一下,問他:「什麼時候回去?」
他輕笑一聲,把我翻過去,抱得更緊了點:
「之前一直想往外跑,現在帶你出來,怎麼又想回去了?」
「我不喜歡這裡,也不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床頭燈被按亮。
我在突如其來的光芒裡不適地瞇起眼睛,沈恪扣著我手腕,湊近了,盯著我眼睛看:
「我的小狗不會是吃醋了吧?」
其實剛才晚宴的時候我喝了些紅酒。
此刻,也許是醉意上湧,我撲過去,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什麼都沒說。
但沈恪卻很愉悅地笑起來。
他拉下我的手,在我嘴唇上親了親:「好,明天我們就回去。」
6
第二天,我們從刀疤臉的武器窩點離開。
那個穿白裙子的女人也跟著。
我已經從沈恪口中聽說了她的名字,叫岑露。
回去仍然是坐船,岑露暈船得厲害,臉色蒼白地來敲門。
沈恪幫我攏了攏凌亂的衣襟,起身去開了門。
「有事?」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岑露仰起頭,楚楚可憐地望著他:「阿恪,我難受。」
「難受就回去歇著,路沒多長。」
他說著,不耐煩地就要關上門,衣擺卻被一隻細白的手輕輕揪住。
「我答應你了。」岑露說,「你上次說的事情,我答應你了。」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沈恪動作一頓,和她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回去後,岑露也住進了沈恪關我的那棟別墅。
也許是為了補償,他真的給我送來了一整套畫具,又讓人把二樓空置的書房收拾出來。
「沒事的時候別出去,就在這裡畫畫吧。」
他俯身在我額頭吻了一下,「接下來我會很忙,要乖一點,嗯?」
我垂下眼:「你是怕我欺負她嗎?」
哪怕低著頭,我還是能察覺到,面前男人身上一下子多了層冷意。
「別惹我不高興,穗穗。」
他勾著唇角,眼中笑意淡薄,「乖乖待在你房間,別去招她,知道嗎?」
沈恪離開後我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在書房裡畫畫的時候,岑露忽然推門走了進來。
在我面前,她一點都不像那個可憐又脆弱的樣子,反而驕矜地打量著我面前的畫紙,輕嗤一聲:「裝什麼文藝。」
我沒應聲,低頭在盤子上調著顏色,直到她沖過來,用力打掉了我手中的畫筆。
「像你這種女人我見多了,被賣到這種地方,不依附一個男人就活不下去。」
她抱著胸口,冷笑著看我,「可惜你挑錯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和沈恪馬上要結婚了?」
「……」
我看著她潔白裙擺沾上的星星點點的顏料,沒有說話。
「婚後,我就讓他把你扔給那些手下當作獎賞——從前那些女人都是這個下場,你也不會例外。」
我盯著她下巴,忽地微笑起來:「你是在威脅我,還是在說服自己?」
「你!」
岑露勃然大怒,踢翻了我的畫架,氣沖沖走了出去。
不知道她和沈恪說了些什麼,總之他當晚就回來了。
沈恪進門的時候,我正坐在床邊換睡衣。
「穗穗,你真是一點都不讓哥哥省心。」
皮靴踩著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在我面前蹲下,盯著我,
「說了讓你別招她,怎麼故意跑去打翻她的東西呢?」
「……」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我算是切切實實體會了一把。
隻是我還沒有開口解釋,沈恪忽然就拔出槍,頂著我額頭。
「現在殺了你,是不是就不會給我添麻煩了?」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雲淡風輕,帶著些微笑意。
但從那雙漆黑如寒星的眼睛裡,我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短暫的一秒鐘寂靜後,我閉上眼睛,嗓音顫抖:「你動手吧。」
「殺了我,你們結婚後的確就不會有麻煩了。」
抵著我眉心的槍管移開了,我緩緩睜開眼,看到沈恪莫測的眼神:「……穗穗。」
我把發抖的手背到身後,含著眼淚笑:「反正不聽話的小狗,換一隻也好,不是嗎?」
沈恪不說話了。
明亮的燈光下,他直勾勾盯著我的臉,那雙眼睛裡有什麼情緒在一點點褪去,又有新的情緒漸漸湧上來。
良久,他把槍插回腰間的槍套,站起身。
一隻手落在我發頂,安撫似的輕輕揉了揉。
「不是小狗,是哥哥的穗穗。」
貼著頭頂的體溫如此溫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我真的希望他是沈應星,他沒有失蹤,我也沒有被拐賣到這種地方。
就好像十四歲那年,他買到糖炒慄子,平平安安地回了家,還坐在桌邊,一顆顆剝好遞過來。
「吃完早點睡,明天就是運動會了,看哥哥再多拿幾個第一名的獎狀給你。」
可睜開眼。
手背貼著冰冷槍械。
眼前的人是沈恪。
7
第二天一早,沈恪就走了。
他和刀疤臉的合作很順利,目前已經有兩批違制武器通過新舊兩條路線運入國內。
除此之外,還有一批正處在生育年齡的女人,也被陸陸續續地,秘密帶入境內。
販賣人口和違禁武器,這種事在他言談間,仿佛不過一樁稀松平常的普通生意。
而岑露,很長一段時間沒再來找過我。
隻是每次遇到,總是用那種憤恨的眼神瞪我。
我多少能猜到,她告了狀,沈恪專門回來一趟,卻沒把我怎麼樣,她心裡的不滿應該已經到達了頂峰。
那天下午,我在花園裡畫畫,不小心弄掉沈恪送我的耳環。
天黑後,我摸到空蕩蕩的耳垂,轉身去院子裡找。
卻撞見岑露在地下室旁邊打電話。
大概是因為別墅這邊還有沈恪的人,她把嗓音壓得很低:「不行,我要四成。」
「開什麼玩笑?你明明知道沈恪手段有多恐怖,留在他身邊要冒多大風險……誰?!」
她猛然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警惕地掛了電話。
我藏在一二樓之間的天臺上,一動不動,猛然意識到什麼,便一點點往回爬,從窗口翻進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臥室。
剛在被子裡躺好,岑露就開門走了進來。
她盯著我冷笑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幾天後,沈恪又回來了一趟。
到他面前,岑露又擺出了那副柔弱易碎的樣子。
隻是吃完飯,她忽然對著我發難了。
「阿恪……」
她咬了咬嘴唇,盯著我看,「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她有可能是別人安插在你身邊的臥底嗎?」
沈恪抬了抬眼皮:「嗯?」
「前兩天我出門買花,正好撞見她在給一個男人遞信,厚厚的一疊。」
岑露淚眼朦朧,「剛才你說,你和阿瓦爾第三次把東西運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問題,我想……可能有內鬼。」
阿瓦爾就是刀疤臉的名字。
沈恪的目光轉向我,手也扣在了腰間的槍套上:「是嗎,穗穗?」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眉骨微高,專注盯著人看時,深邃得像是夜空寒星,好像能看穿一切謊言。
我愣愣地看了他手裡的槍幾秒,忽然笑了。
「是,我的確給了人厚厚一疊紙。」
我輕輕說,「是畫。
我畫了一些你,想讓人把它們裱起來,送給你。」
「胡說八道!」
岑露尖叫一聲,於是我又看向了她,
「出賣你的人,是她,我聽到她在和人打電話,說留在你身邊很危險。」
「胡說!胡說!你在挑撥!」
眼看沈恪唇邊的弧度越來越深,眼神卻越來越冷,那很明顯是危險的訊號,於是岑露尖聲叫著,猛地朝我撲了過來。
動作間,她指間有雪亮的刀光閃過。
「你以為說這種假話有用嗎?你知不知道我和他認識了好多年,當初我說不喜歡他身上的傷疤,他就……」
砰的幾聲巨響。
一串子彈準確無誤地射進了岑露太陽穴,那張嬌美的臉一瞬間變得支離破碎,鮮血混著腦漿噴濺出來,灑了我滿頭滿臉。
當啷一聲,她手裡的匕首落了地。
而她也倒了下去,腦袋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
鼻腔裡被濃重的血腥味充滿,甚至連睫毛上都掛著黏稠的紅白混合物。
而在我模糊的視線裡。
沈恪放下手裡的槍,面色如常地踩著滿地鮮血,一步步走過來。
他未婚妻的屍體,被他像垃圾一樣踢開。
而他隻是看著我,用指腹擦去我眼皮上沾的東西。
「我的小狗,嚇到了嗎?」
我的大腦分明已經停止了思考,可嘴巴卻仿佛不受控制般吐出一句:
「……她說,她不喜歡你身上的傷疤,你就,你就做了什麼?」
沈恪看著我,不說話。
那個瞬間我分不清,他的眼神究竟是溫柔還是殘忍。
隻聽到他微啞的聲音:「沒什麼。」
「你做了什麼,說話啊!?」
然後那槍管再一次,對準了我的額頭。
「穗穗,是不是我最近對你太好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輕笑了一聲,「一隻狗,有什麼資格跟她的主人這麼叫,嗯?」
我還想再說點什麼,可眼前驟然一黑,就昏了過去。
8
我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裡,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我和沈應星順順利利念到了大學。
我如願以償讀了美院,而他也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了他最想去的那所高校。
寒假一起回家,路過城北那家店。
沈應星讓司機停了車,轉頭問我:「要不要吃糖炒慄子?」
「要!」
我歡快而清脆地應聲,他就推開車門下車,往店面的方向走去。
可這時候,路口忽然拐出來一輛白色面包車,路過他時減了速,接著一隻手伸出來,猛然把沈應星拽了進去。
那輛車加速從我們車旁呼嘯而過,交錯的一瞬間,我與車內一雙帶著冷然笑意的眼睛對上。
那是沈恪。
……
睜開眼,我躺在柔軟的被窩裡,頭發和臉頰幹凈清爽。
沈恪坐在床邊,第一時間就低下頭看我。
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銳利眼睛,在觀察著些什麼。
「……你別信岑露的話。」
我啞聲說,「那些畫很快就裝裱好了,到時候我可以親自帶你去拿。」
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溫柔:「我知道。」
「別墅裡有我的人,她和阿瓦爾的人秘密聯系了好幾次,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