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衛傅要考慮到的問題。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福兒不禁道:“這可怎麼辦?難道就這樣了?”
老爺子嘆口氣:“行了,不說這個了,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福兒點了點頭,正打算抱大郎出去,讓他自己想想。
誰知衛傅卻道:“其實此事也沒什麼好想的,我打算申告。”
福兒詫異地張大嘴:“你……”
“對方料錯了一點,我若是怕招惹麻煩,也不會進京來趕赴這趟會試。至於黎家,我倒不覺得這是我外公他們的手筆。”
頓了頓,衛傅又道,“他們應該是想讓我被落卷,離開京城,但沒想到此舉被人利用了。我現在倒想知道,背後這人到底是誰。”
.
雖然打算申告,但衛傅也沒打算現在就去。
而是吃飽喝足養精蓄銳了一天,在第三天上午去了禮部。
由於福兒要帶大郎,也不方便跟去,就沒有去,而是由衛琦和老爺子陪著去了。
可過了一個多時辰,衛琦和老爺子回來了,卻不見衛傅。
衛琦蔫頭耷腦地說,衛傅不見了。
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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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老爺子要看馬車,就由衛琦陪著衛傅進了禮部。
據衛琦說,禮部的人十分客氣,聽說他們要申告,甚至還給二人倒了茶,讓他們等一等,去找負責此事的官員。
他們差不多兩盞茶的時間,管此事的官員終於來了,說是事務實在繁忙。這人倒也客氣,詳細問了衛傅經過,又說讓他們等等,他要上報上去。
於是又是等待。
又等了兩刻鍾,終於來了個官員,將二人請到一處值房中說話。
衛琦見對方十分客氣,正好此時他想要上茅廁,就出去找人問哪兒有茅廁。誰知等他上完茅廁回來,再回到那間值房,衛傅和那個官員都不在了。
問其他人,其他人說人已經走了。
他匆忙趕出來,馬車上隻有老爺子一人,不見衛傅其人。
兩廂一對,這才發現衛傅根本沒有出來,是禮部的人蒙了他。
兩人回頭再去找,禮部看門的根本不讓他們進去。
本來按照衛琦的性格,是想直接打進去的,可對方威脅他們再不走,就找人來抓他們,是老爺子把衛琦拽了回來,說如果把人都折了進去,到時福兒一人帶著大郎在家什麼都不知道,恐怕要急死了,不如回來想辦法。
一個大活人能在禮部沒了,問題肯定出在禮部身上。
可到底是誰動的手,他們該到何處去找人?
這種事出在三個平頭百姓身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找個去問的地方都沒有。
之前福兒剛聽說衛傅丟了,她還有些著急,這會兒倒是冷靜下來。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麼沒了,禮部作為六部之首,不可能在其衙署中幹出傷人害命的事情。應該是衛傅往上申告,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怕他把事情鬧大,把他關了起來,他人應該還在禮部。”
“那我們再去禮部找?”衛琦道。
“我們不去禮部。”
衛琦愣道:“那去哪兒?”
“我們去大理寺。他們不是想捂嗎?我們就把事情鬧大,我看他們還怎麼捂得住!”
第80章
此時位於禮部衙署後部的一處院落中,衛傅就在此地。
當他看到顧碩時,露出明悟的神色。
確實,除了堂堂的禮部左侍郎,誰又能在禮部如此一手遮天?
禮部尚書一般都領著內閣大學士的銜兒,內閣事務繁忙,尚書常不在部內,所以部內的事多是左右侍郎協領,也就隻有他們這般身份地位,才能指揮這麼多部裡官員幫他們辦事。
“我倒沒想到竟是顧大人,大人身為左侍郎,堂堂三品高官,竟來刁難我這無名小卒?”
顧碩微微一笑,來到衛傅對面坐下。
“厚德,你可不是什麼無名小卒,無名小卒能甫一進京,就弄得整個各處人仰馬翻?”
厚德?
衛傅頗有些不是滋味地無聲喃喃了下自己的表字。當年他身為太子之尊,會叫他表字的隻有他的那些老師們。
六部五寺這些堂官,哪個未曾給他講過經?
多少有一份師生之情在,未曾想對付自己的,恰恰也是他們。
“不知顧大人又是讓人拖延,又是讓人做戲,又將我引到此處來,所謂何事?”衛傅深吸一口氣,撇除無謂的感情,又以顧大人為稱呼。
顯然顧碩並不打算讓他如願。
“厚德你又何必如此?你如此聰慧,又怎會不明白為何在此處?老師請你來這裡,也不過是想避開外人勸一勸你。”
顧碩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苦口婆心道:“你正年輕,僥幸逃過一劫,又遠離了是非之地,何不就在太平之地過你的安穩日子,何必又來趟這一灘渾水?”
“顧大人之前為何沒對我說這句話,偏偏在此時?”偏偏就在他前來具呈上告考卷被人篡改這時候?
顧碩的臉色暗了暗。
他能說他根本沒想到衛傅會如此膽大妄為?
彭老鬼將此事推給他,暗中又有數位大人跟他打了招呼,他權衡利弊之後,索性一並辦了,並且一辦就是下了重手,寄望能嚇住對方,趕緊了事。
未曾想這位廢太子根本不顧忌,依舊選擇將事情鬧大。
所幸因之前邢主事上報那事,禮部有多位官員,已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他收到消息後,一番匆忙安排,倒也暫時把衛傅這邊給按住了。
可按得住一時,按不住一世,現在他的任務就是打消衛傅想要鬧大的念頭,甚至不惜打了感情牌。
顯然這位廢太子,現在有點不進油鹽的意味。
“厚德,你就算不顧念你我師生之情,總該顧念你外祖,你該不會想讓黎家置身於風口浪尖之上吧?”
這是圖窮匕見了?
不,怎麼可能是圖窮匕見,不過是又套了層皮罷了。
“我記得當年顧先生曾與我講經,說過‘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①’,怎生顧大人現在反倒忘了?”(①《四書.大學》)
顧碩微微變色。
可他不愧是混跡官場的老狐狸,在變色的瞬間,就轉為了笑。
“厚德不愧是我教過最聰慧的學生,在經義上理解得比老師更為通透,老師竟有些辯不過你。罷了,老師也不做這個惡人了,你且等等,自有人來與你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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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衛傅預想到的,他的外祖父鎮國公。
一開始並不是鎮國公親自來了,而是衛傅的舅舅黎辰。
可惜黎辰的到來,沒引起衛傅的不滿,反倒引起了顧碩的不滿。
顧碩很是發了通脾氣,大意是說幫鎮國公辦了事,如今竟派了個分量不夠的人前來,他的意思是顯然黎辰的到來,不足以勸服衛傅。
於是黎辰隻能掉頭,又請了父親鎮國公親自到來。
由於衛傅目前所待之地,就在顧碩辦公堂房的後舍中,所以親耳聽到了這些話。
他知道這一幕其實就是顧碩故意做戲給他看的,但不得不說這些確實影響到了他,以至於等鎮國公到來時,衛傅的目光尤為復雜。
祖孫二人相對,是長久的沉默。
“你為何就是不聽勸,非要來折騰一遭,這與你有何益處?”
衛傅有預想,外祖到來定要斥責自己一番,但當事情真的發生後,他心中尤為疼痛。
他已經不想再跟外祖解釋,自己為何要來京城,又為何要折騰這一遭了,黎家的立場早已隨著他被廢,而產生了分歧。
就如同外祖之言,你母後很好,黎家很好,你該離開。顯然兩者已然再當下局勢中成為了對立,那就撇除情分談現實吧。
“是外祖讓請顧大人幫忙,落掉了我的考卷?”
鎮國公沒有去看衛傅,冷硬地點了點頭。
“是,你應該離開京城。”
衛傅笑了笑。
“那外祖父可知,顧大人是如何幫你落掉我的考卷的?”為了能讓鎮國公聽明白,他格外又加了一句,“以何種方式?”
顯然這話讓鎮國公愣住了。
衛傅慢條斯理把顧碩所用的方式說了一遍,之後不用衛傅解釋其中的道理,鎮國公當場變了臉色。
“顧碩,你好膽?!”鎮國公暴喝道。
他是上過沙場的人,用文人的話來說,就是個武夫。本就有武藝底子在,這一聲暴喝,如穿雲裂石,若是膽子小點的人,能把其當場嚇尿。
可顧碩既然把人叫了來,就不會怕了他。
“你聲音小些,這是在禮部,你是生怕旁人不知你鎮國公來了禮部?”顧碩冷道。
……
一旁的衛傅,頗有些不合時宜的啼笑皆非。
自打他被廢後,他開了太多太多的眼界,若不是親生經歷,他是萬萬不會相信,就在這六部之首的禮部,坐堂官的衙署中,竟能發生這種拘其人,害人之人當著被害人的面發生爭吵的事。
那邊還在繼續著——
“我讓你把他落掉,不是讓你要了他的命!”
“我也沒有要他的命,我不過是讓他離開得更順利些罷了。”
隻可惜想法挺好,忽略了衛傅的膽大妄為。
以顧碩對衛傅的了解,他不會如此膽大,能頂著對正武帝不敬,還要貿然上告。可他忽略了衛傅的堅持,更忽略了衛傅身邊有個人對他耳濡目染的影響。
衛傅從小被立為太子,教他的大儒學士數不勝數,看似他一身傲氣,又年輕氣盛,其實他一直存在於禮教法度的條條框框中,又為人重感情。
所以他明明不喜被黎皇後安排,依舊因其身份因顧念母後不易,將一切不甘不願壓抑在內心。
所以他明明知道父皇對自己不喜,依舊對其畢恭畢敬。
偏偏他身邊出現了個膽大妄為的宮女,還是個小宮女時,就敢對生為太子的他不敬。
衛傅如此聰明,能不知道這小宮女在步步為營地試探著拿捏自己嗎?
他知道,他隻是縱容罷了。
福兒所做的每一件膽大妄為的事,其實對他都是一種耳濡目染,都是他對隨心所欲的一種心態投射。
既然我不能,那麼你能也無妨。
反正他暫時還能護住她,也沒出什麼事。
後來遭遇大變,他沉浸在無盡的頹喪懊惱憤恨之中,她卻沒心沒肺地在吃在喝在想法子讓自己過得更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