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敲門聲起,福兒心中就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然開了門後,又是個不速之客。
因為有之前鎮國公的例子在,這次福兒也沒像之前那麼識趣了,就抱著大郎在一旁假裝就是個不懂事的婦人,聽衛傅舅舅跟他說話。
黎辰先問了一些衛傅最近過得如何的客套話,就直接進入正題了。
“……傅兒,我知你心中不甘願不情願,甚至憋著委屈,可你這這麼大了,也娶妻生子了,也該成熟些了。”
“不知舅舅,什麼才是成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握,就別逞一時之氣。”
衛傅認真道:“舅舅,我並不是逞一時之氣。”
“你還不是逞一時之氣?你說你一個被廢了的太子,跑來考科舉做什麼?前面讓你過了,那是那些官員不懂得利害性,可你覺得你往後還能過?你過不了!那麼多官員,沒人是瞎子,他們也不敢讓你過,抬不起這個責,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你外祖讓你回去,是為了你好,你別聽不進去他老人家的話。”
聽到這裡,福兒實在忍不住了,道:“什麼叫自取其辱?我們憑自己本事考,怎麼就自取其辱了?”
黎辰見福兒一個婦人竟然在男人說話時插嘴,當即怒道:“男人說話,婦道人家不要插嘴。”
福兒站了起來。
“婦道人家怎麼了?難道舅舅您不是婦道人家生的?您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黎辰不好和福兒爭辯,對衛傅道:“你不管管這個無知婦人?!”
衛傅大抵是灰心喪氣了,漠然道:“我如今不過是個廢太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僥幸逃脫生天,一路來到京城,離不開福兒的扶持。她是無知婦人,我是無能之輩,管不了。”
黎辰聽出外甥是在跟自己置氣,十分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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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沒想到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你就算不為別人想,難道不為你母後想想?”
聽到母後,衛傅面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福兒道:“你又不是娘娘,又怎知娘娘是怎麼想的?指不定娘娘還高興衛傅能來到京城呢。”
“你——”黎辰指指福兒,又指指衛傅,“你就這麼縱容這無知婦人這麼辱你舅父?”
衛傅沉默不言。
福兒又道:“我怎麼辱舅父您老人家了?我這無知婦人哪句話說得不對?殿下落難時,也沒看見外祖和舅舅在哪兒,現在殿下來京了,覺得他給你們找麻煩了,你們都來了。”
“是,我們能理解黎家家大業大,有許多不得已,所以他落難時,你們幫不了也不能幫,我們不怨什麼,現在我們自己把日子過好了,我們自己來京城了,你們反倒接二連三來撵我們。”
福兒抱著大郎。
大郎似乎也感覺出氣氛不對,看看爹又看看娘,一臉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
福兒看衛傅站在那兒,面帶悲憤,卻又隱忍不言,心裡的火突突往上直冒。
“他是個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想做的事情。我這個當妻子的,我都沒說他不對,憑什麼你們一個個過來,指責他這不應該,那做錯了?”
“你別以為我不知你們黎家打的什麼鬼主意,人在屋檐下,所以你們低頭了。女兒改嫁了,身份沒變,你們黎家非但沒落難,反而似乎更穩了,那就盡量保持眼前局面,不想讓人來破壞。若是哪日上頭這位失道寡助,反正你們手裡還有個前太子,兩手牌都能打,何樂而不為?但舅舅你就沒問問衛傅願不願意這樣,娘娘願不願意這樣?”
福兒這話說得太尖銳了,這些話是哪怕她當著衛傅的面,都沒有說過的。
可這一刻她卻毫無遮攔說了出來,這簡直是把黎家最後一層臉皮扯下來,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因為黎家人確實是這麼打算的,雖然這種話連黎辰都未曾和親爹開成公布的談過,但雙方心裡都明白。
也因此當黎辰聽到這話,臉色驟然變了,臉頰急劇充血,須發皆張,怒到無法遏制。
“你……你們……”
這時,衛傅站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麼。
“舅舅你也不要生氣,您和外祖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也請舅舅和外祖明白傅兒的心意,我想見母後一面,若是母後與我說,說我不該來這趟,我定然扭頭便回去。”
可黎辰又怎好說,外甥進京的事,他們根本沒跟皇後說。
而且黎辰了解妹妹,她是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她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兒子,甚至因為家裡的明哲保身,她表面沒說什麼,心裡跟家裡起了隔閡。
“行,那你等著。”
丟下這話,黎辰拂袖而去了。
可從他表現,不光衛傅,哪怕是福兒都知道想見皇後這事,恐怕黎家這邊是不會幫忙了。
屋裡靜了下來。
福兒瞅了瞅衛傅,抱著大郎湊過去道:“瞧我這嘴不把門,把你舅舅給得罪慘了,我一向說話不過腦,你是知道的。”
衛傅無奈看了她一眼,又把悶不吭聲的大郎接了過來,放在懷裡顛了顛,又對兒子露出一個笑。
大郎這才笑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說的,又怎會怪你。”
他不怪自己就行!福兒輕快起來,至於其他人,其他人關她什麼事?
“我看他這樣,那句你等著似乎別有意味,估計表面吵不贏咱,背地裡要從中作梗。”
“會試乃朝廷重中之重,黎家倒也不至於為了對付我,讓我回去,就去妄動會試。”
福兒也不過提醒一句,既然他覺得不會那就不會吧,隻希望他會試開考之前,別再出什麼幺蛾子了,順順利利入了貢院,她也能安一份心。
至於能不能考上,那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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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到了二月初八這日。
會試與鄉試一樣,都是連考三場,每場三天,前一日點名入場,後一日出場,考的內容也差不多,都是四書五經和策論,隻是策論的比重又要多一點。
提前一天,福兒就把衛傅要帶進考場的東西準備齊了。
這次比上次更有經驗,所以她給衛傅準備東西一點都不費事,不過這次他們可沒有機會去貢院門前擺攤了,不然又能大賺一筆。
雖不知道衛傅什麼時候能從貢院出來,但大致時間還是知道的,初十中午,福兒和衛琦駕著馬車來到貢院門前,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等到了從貢院出來滿身疲憊的他。
福兒沒問衛傅在考場有沒有碰見什麼事。
既然他沒說,肯定是無事的。
其實衛傅說得也對,科舉關系朝廷社稷,尤其會試更是重中之重,萬眾矚目。沒人敢在會試時弄什麼幺蛾子,不然鬧大,那就不是幺蛾子,那是找死了。
十一考二場,十四考第三場,等第三場考完,接下來就是等會試放榜了。
第78章
順天貢院位於朝陽門附近。
這座歷史悠久的貢院,打從前朝起便是京城會試的所在之地,同時也是順天府鄉試的考場,其內建築布局嚴謹,其外牆垣高聳,自然不是地方貢院可媲美的。
此時貢院外,依舊一副嚴密把守之態。而貢院內,隨著考生們的逐漸交卷,所有外簾官正緊鑼密鼓地忙碌著。
誊錄處裡,受卷官和彌封官剛把一批糊了名的墨卷,交給負責誊錄的官員。
由於誊錄處也有監臨官坐鎮,雙方是不能交談的,誊錄官在接到墨卷後,要當面點數,並核對紅號,核對完畢後,要記數畫押交由受卷官帶走,才是開始誊錄。
在誊錄時,負責誊錄的官員不能隨意起來行走,要確認誊錄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哪怕是考生寫錯了,他也要照本宣科誊抄上。
等誊抄完,誊錄官還需和對卷官對卷。
確認對卷無誤後,再送到掌卷所進行編號,之後才是進行墨卷封存,朱卷送入內簾官手中,由各房考官進行閱卷。
此次新科會試,朝廷一共派出了正副兩名總裁官,及十八名房考官。
此時一眾內簾官正站於內簾處,外簾官站於外簾處,通過號軍將剛誊錄完畢、還熱乎乎的朱卷,進行了當面交接。
考卷被分為十八等份,在正副總裁官及提調官、監臨官等人的監督下,由一眾房考官抽籤決定閱哪一份的考卷。
每一房除了房考官之外,另還配有數名閱卷官,這些閱卷官都是來自六部五寺的低階官員,是為輔助房考官閱卷。
因為會試考卷太多,光憑房考官一人,實在無法在短時間裡閱完所有的考卷,閱卷官的作用就是把那些錯別字太多,及文理不通、或是文字上犯了忌諱的,先篩選一遍,剩下的才由房考官閱卷。
每一次會試都有不少考生,千辛萬苦趕赴京城,卻在會試當中或出於馬虎,或出於疏漏,以至於考卷連房考官的手上都沒到,便被做了落卷處理,實在讓人遺憾不已。
與此同時,衛傅在回到家中後,經過兩天補覺之後,終於恢復了精神。
索性也無事,他便帶著福兒、大郎及衛琦,在京中遊玩起來。之前是湊熱鬧看廟會,這一次是遊一遊京中有名的景色優美之地。
這期間,衛傅還赴了兩場聚會,都是建京等一眾舉子們辦的聚會。
就這樣,時間終於到了三月初二,會試放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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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幾次赴考,衛傅都沒有特意去看過榜。
這一次大抵太過重要,也是福兒慫恿的,打算一家人都陪著衛傅去看榜。
等到了地方,一行人傻眼了,現場何止是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人,而是被密密麻麻的人給擠滿了。
剛到貢院大街,還沒進去呢,裡面已被擠得針插不入。
他們還帶著大郎,哪能往人群裡擠?
最後福兒決定他們找個地方喝茶,讓衛琦擠進去幫他哥看榜。
衛琦垮著臉不願意,合則他就是個奴才,什麼都讓他幹?
福兒祭出一錠銀子,還說他若是去,這銀子就拿去給他買煙花鞭炮放著玩。
衛琦攢了許久的銀子,在建京舍不得花,最終來京城都砸到了煙花爆竹上頭。就這他還沒玩過癮,讓福兒給他買,福兒不幹。
此時福兒祭出這個殺手锏,由不得他不去啊。
福兒打算找個茶樓。可惜附近的茶樓都被人坐滿了,老爺子說隨便找個茶攤喝點茶就行了,反正就要個坐的地方。
隻能如此。
可福兒卻小聲跟衛傅道:“你說你要是再中個頭名,一會兒來報喜的人,跑到個小茶攤上報喜,那好丟堂堂會元的顏面。”
衛傅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每次朝廷開科取士,天下人才盡皆聚於京師,其中文採出眾者數不勝數,我可不敢自命不凡。”
“讓我說,若沒人從中做鬼,你肯定能中。現在該想的是,中了後,你打算幹什麼?”
打算幹什麼?
這個衛傅卻從未想過,隻是他腦中有一副畫面,皇宮之內,金殿傳胪,他昂然立於金殿之上……
猶記得幼年,他尚天真稚嫩之時,有一次與母後說,若我不是太子,定是六元及第、聞名天下的狀元郎,因為太傅誇他有狀元之才。
母後斥他瞎胡說,他不是太子,誰是太子?
那時他和母後還沒有隔閡,母後斥他時,眼裡帶著笑,一副與有榮焉之態。
那副畫面他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當福兒說老爺子說他可以考科舉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去試了。
開始心中茫然,可隨著拿了一個又一個頭名後,他心中的目標慢慢明確,確實是試探,也是所想所願。
他總是忍不住想,當有一日,皇宮之內,金殿傳胪,他昂然立於金殿之上。
那一幕,母後一定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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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他們所坐的茶攤離貢院有些距離,對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並不知。
但當看到擁擠的人群都一窩蜂地往前卷時,都知道應該是放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