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兒哪會真讓人用銀子買,說到時送官爺吃,見者有份,已經提前留好了,就是數量不多,這肉價實在貴,他們做小攤販不容易之類雲雲。
不過這事做得光堂又給了面子,雙方都滿意,那些兵丁搜子們看小攤的眼神也不禁更為和善了,哪怕有人眼紅對方生意紅火,也找不到借口發作。
至於想買又不差銀子的,當然是買啊。
錢少的買一份,錢多的多買點。
依舊是在油紙上攤得平平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裡面沒夾東西,然後包好。牛肉絲如此,牛肉醬也如此。
這兩樣雖賣得比較慢,但福兒看了看,估摸著在傍晚之前肯定能賣完。
福兒忙累了,就換衛傅來。
至於大郎,爹娘都來了,他也隻能跟來,被娘裹在厚厚的襁褓裡,用兜布綁在身後。
這一陣忙罷,就空出一個人抱他。
爹娘換著歇息抱他。
小家伙餓了就吃,吃了就到處看人,看一會兒累了,就歪在娘背後或者爹懷裡睡了。
馬協領早就來了。
但他遠遠地站在另一頭,沒往這邊來。
他自是看到這個小攤。
看著廢太子手腳熟練地給人包吃食、收銀子,抱孩子哄孩子……不禁擦了又擦眼睛,心想他到底是不是認錯了人?
而讓他詫異的還不光這個——
Advertisement
眼見到了下午,等著點名入場的考生沒那麼多了,這位廢太子竟然擦了擦手,脫掉外面的袍子,露出裡面幹淨整潔的生員服。
又拿起考籃,和一個大包袱,前去給搜子搜身了。
“沒想到您也是這次要下場的士子?”
搜子們已經跟衛傅很熟了,既不敢置信又詫異道。
衛傅笑了笑道:“是啊。”
搜子豎起大拇指,贊道:“不得了,不得了,您這次肯定能中。咱就待見你們這種知曉實務的士子,而不像那些隻知道掉書袋的酸儒,您都能擺攤當小販賣吃食了,考個舉子來說,對您肯定不難。”
這搜子倒不是說譏諷話,而是真這麼想。
為何搜子對那些考生那麼不善?
不光是因為職責所在,也是自古以來文武對立,讀書人從來瞧不起這些軍漢,覺得他們粗魯、骯髒、有辱斯文。
軍漢們長久以來被這些讀書人歧視,現在輪到你們落到我們手上了,自然想怎麼刁難怎麼刁難。
搜身就是例子。
在他們心裡這些書生就是又高傲,又窮酸,還酸裡酸氣,明明就窮得隻剩一身衣裳,還動不動對他們頤指氣使。
可眼前這個士子卻沒有這個毛病,之前還給他們送茶喝,雙方交談也讓人如沐春風。
軍漢們不會寫文寫詞誇人,就說點老實話。
衛傅聞言笑了笑,道:“蒙你吉言。”
正好這時他的搜身也完了,便對對方拱了拱手,走到一旁去穿衣穿鞋綁發髻,又把被翻亂的東西整理好,背起包袱,提上考籃,步入貢院大門。
馬協領看到這一幕,震驚地站都站不穩了。
廢太子下場考鄉試?
他下意識想調轉腳步,去稟報上峰。
可稟報給誰?
若稟報了,查起來,查到那塊木牌上,會不會查到自己?
這裡是偏遠的建京,真正見過廢太子的沒幾個人,廢太子在貢院大門前擺了一天攤,也沒驚起任何哗然,就是最好的證明。
真正能認出廢太子的人,都在貢院裡面,是那些坐在裡面的文官老爺們。
就讓他進去,而他裝作沒看見。
對,就讓他進去。
裡面認出來,那是裡面的事,跟他無關。
想到這裡,馬協領轉身道:“本官去方便一二,你們盯緊了。”
“是。”
第69章
所謂文武不相通,這句話也不是沒道理。
也是,馬協領是武將,沒有當過考官,自然不知貢院裡真正情形。
為了防止科舉舞弊,歷朝歷代的朝廷都把方法用盡了,可以這麼說,把防止舞弊做到無所不用其極。
嚴格搜查士子是其一。宣布派往各省考官的聖旨是由皇帝直接發下,接到旨意後,所有官員不得回家,不得在京中逗留,直接有車送你趕赴當地。而地方上,在考官沒到達之前,根本不知這一次考官是誰,也是其一。
看似這樣防範已經做得不錯了,其實並不。這樣防不了考官身邊的下人,考官是被限制了,但下人還能往外通消息。
於是考官在趕赴當地後,不準在他處逗留,直接入貢院。從入貢院這一刻起,到開考之前,考官都是被鎖在貢院裡的,外面派重兵把守。
其中考官又分外簾官和內簾官,內簾官就是正副兩名主考官,及數位同考官,主考官負責出題,同考官負責閱卷。而外簾官則負責處理考場事宜,其中又有印卷官、受卷官、彌封官、誊錄官等等。
內外簾官不允許接觸,外簾官到後,內簾官就必須入內堂,由提調官封門。
而監臨官和提調官又獨立於內外簾官之外,互相監督,互相制衡。
考題是現場出題,拿到考題後,印卷官直接在貢院裡印卷,再由派卷官派發給考生。
等考生做完考題,交卷時,受卷官和彌封官要當著考生的面進行彌封糊名,然後拿到誊錄所,由誊錄官抄寫成朱卷。
之後朱卷送往內簾處批閱,考生所寫的墨卷則進行封存,這是防止有考官通過認字跡來進行舞弊。
所有朱卷在送到內簾後,主考官和同考官是沒辦法個人決定誰批閱誰的卷子,而是要進行抽籤,抽到哪個籤就批閱哪捆考卷。
先由房考官,也就是同考官閱看。每房之間會互換卷兩到三次,房考官閱看完再推給主考官,主考官若是覺得可以,便取了。
同時,為了提防考生和外簾官勾結,所有和考生能接觸到的外簾官,例如受卷官是普通兵卒,而彌封官則選用各地縣衙的小吏,雙方互相監督。
這期間,內外簾官的一舉一動,都在提調官帶人監督之下,通常提調官都會選一個和文官不太對付的武將擔任。
而充斥著整個貢院各個角落的號軍①,也是由大字不識一個的兵丁們充當。他們是最好的眼線,因為他們抓到一個舞弊的,不光獎銀,還根據情況不同,可以升官。
所以說,各種制衡制約無處不在地存在著貢院的角角落落裡,每個人都被防範著。
這些馬協領不知道,但並不代表衛傅不知道。
曾經他和太傅先生們議過這些事,他知道他在貢院裡碰到認識他的人可能性不大,因為到時他面對最多的,可能就是一些充作號軍的軍漢,以及由地方舉人充任的監臨官。
除了他要躲著些提調官。
可當衛傅拿著座號,找到自己的號舍後,他放下心來。
他的號舍處在邊角位置,這地方距離提調官所在地方的很遠。
不過他決定了,不管提調官可不可能認出自己,他都要躲著些對方。
一切等考完後,自會見真章。
.
不提衛傅在貢院裡的情形,另一邊等貢院大門關閉,福兒他們也該收攤回家了。
所有人都累得不輕,尤其是福兒,但她還是沒忘,把答應好的牛肉絲送給那些搜子和兵丁,並把攤子上剩下的所有吃食,都送了出去。
不過也剩沒多少就是,就剩了點面糊和雞蛋,她做成餅都送給了那些兵丁。
回到家後,大家狼吞虎咽吃了些飯,然後就迫不及待等著福兒算賬了。
可福兒忙著呢,大人吃飽了,還有奶娃子要奶。
大郎已經夠聽話了,今天一天跟著她在外面,也沒吵也沒哭。
她抱著兒子,一邊給他喂奶,一邊親了親他額頭,嘴裡跟兒子說著話,說爹爹過兩天就能回來了,一邊在心裡盤算今天大概進了多少銀子。
其實買進的肉菜面都有數,大概能賣多少錢,她心裡還是有譜的,但還要算了賬才知道。
把大郎喂飽後,福兒把孩子交給二嫂抱會兒,她則去了外面的車上,把一個箱子扯了下來。
她抱著箱子,來到堂前,把箱子放在桌上。
“都在這了,娘你去找點麻繩來,咱們邊數邊串。”
箱子裡最多的是銅錢,其他就是些碎銀子和銀錠子。
想也知道,能來考鄉試的,不說不差錢,也比普通人家要富裕些,牽扯上三年一次的大比,自然比平時要舍得花錢的多。
福兒沒算今天入貢院的有多少考生,但衛傅幫她估算過,說建京已經算是科考貧瘠的地方,但由於下轄範圍廣,三千人應考是有的。
這個結論不是他憑空估算,而是根據他以前看過禮部各地方統計的人數得知,每一科建京應考人數都沒有低過三千人。
就按三千人算,按每人五十文計,三千人也有一百五十兩。
可等一家人把所有銅錢都串好,再把碎銀子過稱,加起來算了算,竟有四百五十多兩。
算完後,所有人都傻了。
因為福兒之前就跟他們口算過,說應該有兩百兩,所以大家心理預期數就是兩百兩,那這多的又是從哪兒來的?
還一下子多了這麼多?
“牛肉絲和牛肉醬你是不是沒算?”二哥提醒道。
福兒這才想起,她忘了算這個。
這兩樣東西看著沒做多少,但也買了一兩百份,牛肉絲貴點,牛肉醬便宜些,但加起來也不少錢了。
還有她按每人五十文來計,其實是不對的,因為光買一份蒸面就不止五十文,大多數人都是買了兩份,要麼還買了餅,所以按一百文計才合適。
不管多少,總之錢進了兜,就是自己的。
本錢大概花了不到五十兩,也就是說有四百都是純賺的。
王興學可惜道:“這生意真是好,就是幾年才一次。”
福兒笑道:“哥,你忘了他們要考三場?”
對哦,三天一場,出來後,次日再進場,然後又是三天,再出場進場,也就是說這生意還能做兩回。
“瞧我這記性!”
其實也是李四影響的,因為李四之前做的最多的就是院試府試,但鄉試不一樣,是一共九天,考三場。
“那咱們都趕緊回去好好歇著,這兩天做好準備,三天後再去。我覺得那爐子可以改改,鍋再換個大點,免得爹和爺總跑……”
王興學操起心來,一邊跟福兒說,一邊跟大哥商量。
福兒提醒道:“二哥,你別忘了,咱們這生意賣的就是點子,因為咱們想到了別人沒想到的。你能進場,別人也能進場,我猜三天後,肯定有人仿咱。”
一聽這話,頓時宛如一盆冷水澆到了王興學頭上。
衛琦捏著拳頭道:“我們這麼辛苦才賺這點銀子,誰敢搶我們生意,小爺我揍不死他。”
福兒又被他逗笑了,今兒她被這小子逗笑好多次,之前包著花頭巾,像個小老太似的,在人群裡鬼鬼祟祟穿梭,現在又做出這副熊樣兒。
“你給我邊上去,碰上事要動腦子,而不是動拳頭,你什麼時候跟你哥學學。”當嫂子的叉腰教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