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要說到,入貢院時是不能衣衫不整的,不然就是有辱斯文,不讓進門。
可當天趕去貢院的人太多,又是黑燈瞎火的,人擠人,自然就有人被擠掉了帽子或是鞋。
但這時你已經到了貢院門前,還能轉頭去買帽子鞋嗎?當然不能,可你衣衫不整又不讓進怎麼辦?
不光賣鞋和帽子,還賣符合規制的筆墨和砚臺,例如之前王多壽跟福兒提到的空心筆杆的筆,薄得塞不進小抄的砚臺,空心的蠟燭之類的等等。
搜子搜身時,碰見‘可疑之物’,會現場砸開來檢查的。
可破損的筆和砚臺沒辦法用怎麼辦?
於是就滋生出這樣的一門生意。
因為是獨門且不能缺少的生意,考生不在門外補上,意味著三年白費,隻能咬牙去買,所以這些東西也賣得極貴。
而這種生意不是隨便給人做的,一般都是守貢院的衙役或兵丁自己做,又或者給自家親戚做,反正得有關系和門路。
王興學這個朋友,就是有個親戚在建京衛裡當把總,於是才能做上這門生意。
說是親戚,其實也要上供,所賺大半都要送給別人,但因為實在太賺了,即使上交大半,也能賺不少。
“你做的這幾種吃食,又能放又好吃,要是能拿到貢院門前賣,肯定生意不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福兒當即挑起眉毛,王興學看看妹妹眼神,也挑起眉毛。
兩人對望幾眼,王興齊還在尋思弟妹在對看什麼,王興學突然道:“這事我得去問問。”
福兒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吧,我還想買點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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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怕大郎中間醒了哭,福兒把大郎抱了上。
王興學駕著馬車,拉著二人離開了黑山村。
一路進了建京城,王興學先去找他那個朋友。
他這朋友姓李,人稱李四。
本是個街油子,‘街油子’是當地哩語,指的是一些成日混在街上無所事事的年輕男人。他們既不像地痞那樣欺壓百姓胡作非為,但成天不幹正事,又是城裡人,對城裡各行各檔都熟悉,於是才有了這個渾稱。
李四也不是不幹正事,隻是他幹的事雜,有點類似掮客,什麼賺銀子幹什麼,王興學就是賣皮子時跟他認識的。
掮客這行當,經常兩月不開張,開張吃倆月,李四窮的時候,管王興學借過銀子,王興學二話沒說就借給他。
李四也覺得王興學這人豪爽,不是個小氣的,做事也有板眼,不坑人,所以兩人交情還不錯,經常在一起喝酒、泡澡堂子。
王興學和福兒找到李四時,李四也正打算出門,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是出去跑這次到貢院門口擺貨攤的事。
據李四說,他那個親戚換了個上級,所以不敢做這活兒了。
但據他了解到的是,他那個親戚換了個人來做這事,據說對方上供比他要多一成,所以他親戚才打算找借口把他換掉。
他回來左思右想,不甘心這生意被人搶了,打算照著多加一成,把生意搶回來。
“那狗日的真黑,多交一成,等於是跳蚤腿上剃肉,隻能賺個辛苦錢。但我不能讓他給我擠掉了,這生意不能丟。”
王興學清楚李四為何這樣,李四今年倒霉,生意做得不順暢,除了開年幫他做成了一單皮貨生意,幾乎沒談到其他大買賣。
之前院試時,他才做了一筆,把上半年欠下的飢荒剛還上,還指著八月再賺一筆,養老婆孩子一家人子。
不過如此一來,去貢院賣吃食的這事,還得等李四把自己的事談好了再說。
李四見王興學駕了馬車,讓他幫忙捎趟路送他過去,王興學也沒拒絕。
因為車廂裡有婦人,還有孩子,李四就同王興學一起坐在車轅上,兩人邊走王興學就把想賣吃食的事說了。
這李四倒也爽快,說隻要他的事能談成,就把他們一起捎帶上。
隻是這次上供的銀子要多交一成,讓他們自己算算能不能賺到錢,不然幾個人白辛苦一趟也沒意思。
福兒在心裡算了算,吃食不同鞋帽筆墨紙砚這類物什,是自己做的,花費不如李四進貨本錢的大。若是不管本錢如何,隻把賣的錢上交六成,剩下四成還是能賺到一些錢的。
不過現在說這個太早,畢竟李四自己的事都還沒談成。
.
李四的親戚住在城北,臨著建京駐軍建京衛所在之地。
李四先上了對方家裡一趟,可惜人不在,據說去衙署裡去了,李四隻能又往建京衛的衙署去。
看得出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還算熟門熟路,進門的時候和守門的兵丁打了聲招呼,人就讓他進去了。
本來王興學還以為他這個親戚是假親戚,這樣瞧瞧倒真像有點親戚關系。可哪家的親戚這麼坑?想來估計是八竿子以外的親戚,才會如此。
他想等李四的信,就駕著馬車在外面等他。
過了一會兒,李四出來了。
“我日他先人,這次算是黃了!上供是其次,這次搶我生意的人是我這親戚新納小妾的娘家弟弟,我家這點親戚關系,可不如人家近。”李四滿臉自嘲道。
王興學安慰他道:“既然不行,那就算了,我送你回去。”
他正駕著馬車打算走,這時從衙署裡出來了一輛馬車。
所謂民不與官爭,王興學打算等對方走了再走,誰知那輛馬車行到他們的馬車前,卻突然停下了。
車窗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嬌美的芙蓉面。
竟是一個讓人看不出歲數、衣衫華麗的美婦人。
福兒一直透過車窗往外看,見此也撩起車窗簾子。
“真是你啊福兒,我看著這車眼熟,”麗嫔隔著窗子道,“你怎麼在這?”
“我和我哥來這找人。”
福兒也沒想到竟會碰見麗嫔。
隔著馬車說話也不方便,兩人便下了車,去了一旁說話。
福兒問道:“你怎麼在這?你還好吧?那個永平呢?”
麗嫔笑盈盈道:“他這趟回來就升官了,從靖安堡調到了建京衛來當協領。官雖還是小了點,但對我還行,待永平也還好。他家裡的夫人是個病秧子,我不與夫人爭,日子過得還不錯。你呢?沒想到你竟生了,這孩子就是太……”
福兒點了點頭。
“給我看看?”麗嫔伸出手來。
福兒知曉她生養過孩子,應該是會抱孩子的,就把大郎遞了過去。
大郎這會兒醒了,因為吃飽了,也不哭,含著大拇指吸著。
“長得真好,長得像他。”
麗嫔美目中是無限惆悵,似乎通過大郎,看到了以前還在宮裡的時候。不過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從頭上拔了根金簪子,往大郎的襁褓裡塞。
福兒不要,往外推。
麗嫔板著臉道:“這碰見得巧,我也沒準備,這點東西你別嫌棄,就當是給孩子打個長命鎖,你要是不要,就是嫌禮輕了。”
“我怎麼會嫌禮輕,隻是……”
福兒無奈道:“罷了,我替大郎謝謝你的心意。”
麗嫔見她收下,露出了笑容。
“對了,你來這是不是要辦什麼事?要是有什麼能幫忙的,盡管說。”
福兒猶豫。
她方才倒是聽麗嫔說了,說馬千總現在升成協領了,協領比李四那個做把總親戚的官大,她還是知道的。隻是她猶豫要不要開口,若是開口,會不會成了挾恩圖報?
“怎麼?你我的交情,你還不好意思開口?”
麗嫔睇著她。
見此,福兒也不好再矯情了,大大方方說了打算去貢院門前擺吃食攤的打算,隻是位置讓人擠了。
麗嫔倒也聽明白了,應該是她能辦的事。
“你等等,我進去幫你問問。”
說著,她再度上了馬車,馬車掉頭又往衙署裡去了。
等人走後,王興學走過來道:“福兒,這位夫人是誰?”
因為有外人在,且麗嫔的身份也不能透露給別人,福兒隻推說是以前在京城裡認識的人。
一旁,李四雙目發光地盯著福兒看。
“學子,沒想到你這個妹妹還是個本事的,竟然認識這樣的人。”
福兒大窘,道:“還不知事能不能辦成呢。”
過了一會兒,麗嫔出來了。
她還專門又下了馬車,交給福兒一塊木牌子。
“我問他,他剛升上來,下面弄得這點事,他還不清楚,後來問了問,這次貢院還真是他們負責把守……到時你拿著這塊木牌子就能進去。”
福兒赧然道:“謝謝你了,也不知這事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什麼麻煩不麻煩,”麗嫔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忘了,宮裡的人從來量力而行,做不到我也不會應你。”
說著,她還俏皮地眨了眨眼。
福兒的局促感頓消。
可很快,麗嫔的臉色又變得復雜起來。
“我得走了,永平還在家裡。對了,他…還好吧?”
這個他,指的是太子。
福兒點頭:“還好,你放心,我們一家人都過得還不錯。”
可過得還不錯,又怎會想要出來擺吃食攤?
麗嫔以為福兒是逞強說的,但轉念想想,以太子之前的身份尊貴,怎可能拋頭露面出來謀生,所以家計應該是壓在福兒身上,不然何至於抱著孩子出來跑門路?
這麼想想,不禁更是憐憫,拍了拍福兒的手低聲道:“你也諒解下他,畢竟以前是那種身份……如今放不下身段,倒是辛苦你了。你以後要是碰到什麼難處,就來馬府找我,能幫你的我一定幫你。”
目送麗嫔的馬車離去,福兒知道自己這是被人憐憫了。
但為何她說她過得還不錯,麗嫔不願相信呢?
而且衛傅也沒有放不下身段,他現在放得下身段得很,他兒子拉他一身臭粑粑,他都不惱,還跑去考科舉,讓搜子搜身,啥事沒經歷呀?
另一邊,麗嫔上了馬車。
沒想到馬車竟不止她一人,一身便服的馬千總也在裡頭。哦,對,現在應該叫馬協領了。
“你不會怪我攬闲事吧?當初她畢竟幫了我。”麗嫔坐下後,嬌嬌柔柔道。
馬協領渾不在意道:“多大點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們也是過得艱難,不然何至於跑出來擺吃食攤,我就想能幫就幫一點。”
馬協領也沒想到,堂堂前太子的妻房,竟抱著孩子出來擺吃食攤。隻能說是造化弄人,做人位置低點也沒什麼,最重要是穩妥。
“如果不出意外,到時是我負責把守貢院,我會幫著你看著些,不讓人欺了他們。”
“謝謝你,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