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來人,他心中暗喜。
來人正是國子監司業蘇懋,元豐六年的進士,此人不光論資歷比他晚進一科,還年紀比他輕,雖如今是翰林院侍講學士,但他曾經也入過翰林,如今又是建京提督學官,從品級上也壓對方一等。
何有道此人心量狹小,最是不願他人為主,自己為副,他生怕這次派來個比他資深位高的主考官,搶了自己的風頭。
雖心中明白,以建京當地情況,這種可能發生的概率不大,此時見果然如自己所想,倒松了口氣,表面上則是與蘇懋各種寒暄,甚為熱情。
蘇懋大抵是長途跋涉累了,神情較為冷淡,一番交談後,隻說先去歇息,等同考官都到了再來找他。
很快到了八月初六這一日。
這一日,貢院要舉行考官‘入簾’儀式,也就是考官入考場。
這次建京鄉試共有十名考官,其中以正副兩名考官為主,另有八名同考官。這些考官一旦入貢院後,再不能出來,考題也是由主副兩位考官在貢院現場出題,現場刊刻印制。
這期間貢院會由重兵把守,一隻蒼蠅沒經過允許都飛不進也飛不出。
如此慎重其事,也是為了防止舞弊之事發生,開科取士乃朝廷重中之重,容不得輕忽。
每逢考官舉行入簾儀式,都會有許多考生前去觀看。
這是老慣例。
這天衛傅也來了,他特意提前尋了個附近的酒樓,要了個二樓的臨窗的位置,就是為了一睹主考官是誰。
隻可惜選地方時,此地確實能看見貢院大門,等事到臨頭才發現人太多,幾乎人擠著人,而考官們又由許多兵卒擁簇著,竟看不到正臉。
衛傅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旋即又握緊拳頭。
不管是誰,隻希望他的想法能如願。
Advertisement
他倒要看看,如果他真中了舉,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置?是否會準許他離開建京,前往京城再赴會試?
若他赴了會試,金榜題名,站在金鑾大殿之上,龍椅上的那個人又該如何?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看天,仿佛那澄淨的天空之上,有一張無形的巨網。而此時,他積蓄已久的氣勢已然出閘,像一把利刃,勢要與這巨網一較高下。
第66章
這時,衛傅身邊響起一陣嬰孩的嗚嗚聲。
“你來抱一會兒。”孩子娘道。
衛傅氣勢頓消,側身接過還不到三個月的大郎。
本來城裡這麼多人,王家人不讓福兒進城的,可她實在悶了太久,之前由於懷著身子,衛傅趕赴縣試、府試、院試,她都沒有趕上,這次鄉試怎麼也要湊個熱鬧。
不光她來了,王多壽和王興學也來了。
王多壽不打算參加這次鄉試,他中秀才都是走了姐夫說的‘捷徑’,算是取巧,他打算再打磨幾年,沉澱沉澱,補足自己的欠缺,等到那時候再來參加鄉試。
因為四人要的雅間,沒有跟其他人擠,等外面貢院大街人都散了,四人才離開酒樓。
回去的路上,福兒聽弟弟說,等到開考那日,衛傅要經歷一場更為嚴苛的搜身。衣裳不能帶裡子,鞋子不能穿厚底,筆管必須為空,連蠟燭都得是空心的,發髻都要打開來檢查,帶的饅頭糕點都要掰碎了檢查,詫異不已。
“我還打算回去給你做些糕點帶上,那照多壽這麼說,你們進去一考幾天,吃什麼?”
“帶個鍋和爐子,煮點米粥?”
其實衛傅也不知帶什麼,在他來看,吃東西是次要,反正三天餓不死人。
“煮點粥可以。帶進去的米即使被檢查了,也不怕被毀壞,到時洗一洗,就能煮著吃。”王多壽道。
“光吃粥哪能行?”福兒皺眉道,“讓我想想給你帶點什麼,反正還有一天時間,足夠準備了。”
福兒回去路上就在想,等回去後,把吃飽了的大郎交給孩子他爹,她則先去了後院一趟。
後院的菜地,開春的時候,福兒就讓他爹給種上了。
不光種了當地時興吃的青菜,還專門隔了幾分,把之前從京裡帶回來的種子都種上了。
尤其是那小紅椒,長得紅豔豔的,十分好看。
之前衛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摘下來嘗了嘗,是福兒騙他是好吃的,這傻貨就去嘗,把他給辣得臉紅脖子粗,喝了幾碗茶才解了辣。
福兒去摘了些新鮮辣椒,又把之前曬幹過辣椒找了一些出來,把剛才路過市集時,買的幾斤牦牛肉用井水泡上了。
衛琦剛從王家回來。
自打老爺子發現這家伙也是個力氣大的,射箭也還不錯,就有意無意帶他練武。
福兒也不知爺是怎麼對這小子露了一手,反正衛琦對老爺子是心悅誠服得很,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現在每天都要在腿上綁著沙袋,圍著村裡跑,或是帶著沙袋上山去打柴。
此時衛琦渾身熱騰騰的,顯然才跑回來,他來到福兒身邊,看她洗牛肉。
“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好吃的?”
“做什麼好吃的也沒你份,給你哥帶進貢院的。”
衛琦瞪了她一眼,但沒走,就杵著一旁看。
福兒把牛肉洗淨了,拿去灶房去切成細條,再放點細鹽和胡椒腌上。
正好有個人可以用,她就讓衛琦去給她燒火。
衛琦一邊燒火,一邊道:“你把我當燒火丫頭使,等會這菜做好了要給我吃。”
“你個饞貨,給你吃還不行?”
衛琦才不介意被不被說饞貨,隻要給他吃就行,因為他發現他這個嫂子做菜很有一手,比起宮裡的御廚都不差,但凡隻要她做東西,都是他以前沒見過的,還好吃。
鍋裡放油,因為是炸東西,就不能放豬油,而是要用菜油。
趁著給油加熱的功夫,福兒把配料準備好了。
等油燒到把筷子尖放進去,微微冒起小泡,牛肉絲就可以下鍋了。先把牛肉放進鍋裡炸,因為牛肉裡有水,鍋裡炸得噼裡啪啦作響,福兒躲得遠遠的,生怕被油濺到。
等鍋裡不響了,用笊籬翻動牛肉,炸得牛肉定型,就可以起鍋了。
福兒命衛琦轉為燒大火,很快鍋裡的油冒起煙,再把牛肉下鍋炸一遍,這一次不能炸久了,在油鍋裡滾幾下,撈出。
把多餘的油鏟起來,留一些底油,放入之前準備好的佐料進去煸炒。有辣椒、蔥、花椒和幾種大料,其中姜絲最多。
蔥可以出味,但加了蔥的菜不能放,所以福兒等蔥炸出了味兒,便把蔥挑了出來。
再把炸好的牛肉放進去煸炒,放鹽放糖放醬油,一定要把所有水分炒幹了,多煸炒一會兒,再出鍋。
福兒盛起一大半,隻留了大約一盤的樣子,往裡加了些芹菜段,炒了幾下出鍋。
衛琦也顧不得燒火了,當即要過來吃。
福兒不讓他吃那一大盆的,隻用小碗給他撥了點加了芹菜段的,先給他解解饞。
“剩下的這些中午吃飯時吃。”
福兒還沒忙完,她打算再做一些牛肉醬。
這東西好做,她配料都是齊的,至於主料則用她娘腌的農家大醬。
還是把鍋燒辣了,多放油,等油燒得半熱時,把大醬倒進去煸炒,把大醬裡的水分炒幹,放入切碎的佐料。
這次就不放蔥了,把佐料炸香後,把牛肉碎和菌子碎放進去煸炒,臨出鍋前放點糖提鮮。
福兒還打算做一些碱水面。
碱水面比普通的面能放,用油炒過了,可以放幾天不壞,不過碱水面要泡碱水,還要發面,一時半會做不好。
這時,毛丫過來叫福兒回家吃飯。
她洗了洗手,脫下圍裙,端上那一盤子幹煸牛肉絲,再把那牛肉醬擇了小半碗,叫上抱著大郎的衛傅,打算回家吃飯。
其實他們已經搬出來了,完全可以在家裡做飯,這邊家裡油鹽醬醋米什麼都有,但趙秀芬說他們人少,福兒還要奶大郎,每次做飯都會順便把三人的一起做了。
福兒做的幹煸牛肉絲,引起了一家人的爭搶。
毛丫和毛蛋倆小的,隻可憐的分到一根,因為太辣。把兩個小的被辣得直吸嘴,還要吃,被兩家同樣也被辣紅了嘴的大人訓了兩句,老實去吃飯了。
“這東西好吃倒是好吃,就是太辣了。胖福兒,你怎麼放了這麼多辣子?”王興學喝了一口酒,本想解解辣,誰知反而更辣了,不禁道。
其實遼邊也有辣椒,隻是這裡的辣椒沒福兒帶回來的種子種出的辣椒辣,而且也不像她做菜時放得這麼多。
“要給衛傅帶進貢院,這麼做能放啊。二哥,你要是嫌辣,吃這個牛肉醬,這個夾馍夾餅都好吃。”
王興學瞅了瞅放在一旁,看著紅黑紅黑,一直無人問津的小半碗醬,疑惑地挑了挑眉。
不過到底是親哥,還是相信妹妹的,當即拿了個饅頭,掰開了,夾了點醬進去。
一入口,就把王興學驚豔到了。
牛肉香味兒濃鬱,中和了一般農家大醬的豆腥氣,有點辣,但不是那麼辣,剛好入口,微微還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甘甜和鮮。
“這個醬好吃。”
一家人都忙去夾醬,連牛大花都學著孫子夾了個馍。
這裡頭最睿智的要數老爺子,早在王興學說話時,他就夾馍吃上了。
都在吃,王興學卻發現了商機。
“胖福兒,你說這醬能放,一般能放多久啊?”
福兒微微一笑道:“娘做得大醬能放多久,它就能放多久,但前提是不能啟封,若是開封了,也就能放一兩個月吧。”
其實農家大醬吃的時候,也不能過多開啟壇子,不然就會壞掉。
一般都是舀上一大碗,吃上一陣子,等下次沒了,再舀出一大碗慢慢吃,所以若是存好了,能吃一年到頭。
“那就每一罐裝少點,差不多一兩個月能吃完的量。胖福兒,你不覺得這東西能拿出去賣錢?”王興學道。
“當然知道,我這不是剛出月子,還沒顧上?我打算等過幾天闲了,就做些大醬先去賣,本來我打算先開個小食肆的,但大郎現在離不了娘,就隻能先做點別的。怎麼,二哥你想找我合伙?”
王興學笑了起來,算是默認了。
他算是王家這麼多人裡,最會鑽商機的人,黑山村有不少漢子打獵,獨他知道打獵處於底端,真正的銀子都被皮貨商給賺跑了,所以自己也做起來。
但由於本錢有限,剛開始做的時候,他隻能有選擇的收皮子,還得算著收,因為幾兩幾十兩銀子,也就夠收幾張好皮子。
他是真正從收一張皮子起家的,漸漸到兩張三張,慢慢多起來,也就今年因為福兒拿了一筆銀子,連續奔波了一個多月,今年算是大賺了一筆。
除了還掉福兒投進來的銀子,福兒這邊分了兩百多兩,他分了一百多兩,連帶王興齊也有幾十兩的進賬,也因此今年王家的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這事等會兒我們下去說,大哥你也來。”
王興齊爽快道:“好。”
牛大花瞅了瞅幾人,道:“你們要是做生意,把你們二叔也帶上。”
老爺子敲了敲煙鍋:“吃你的飯,廢話多。”
牛大花當即不說話了。
.
不提這邊福兒和兩個哥哥談做生意的事,另一邊衛傅也該進貢院了。
不過這一次他進貢院和之前不一樣,因為福兒和兩個哥哥打算去貢院門口賣吃食。
會起這個念頭,也是出於機緣巧合。
之前王興學說吃罷飯和福兒商量生意,福兒是個手上闲不住的,就邊給衛傅準備吃食,便跟兩個哥哥商量。
商量中,王興學打趣福兒,說他有個朋友每次逢上貢院開考,就在貢院大門前賣帽子和鞋。
要問為何這種東西能在貢院門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