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後面有個夾道,後面還套著一進,分正房和左右廂房,通過廂房一旁的角門過去,才是後院。後院是菜地,還有旱廁。
“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衛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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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多壽發現姐夫的眼睛更亮了。
每天精神奕奕的,按時早起,按時讀書,張弛有度,從容不迫,不再像之前兩次下場那樣,抱著一堆書囫囵吞棗似的讀。
也不像他,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每次感覺自己很累了,偏偏躺下後,又覺得哪一段沒記住,又點燈坐起來翻書。
王多壽打算去請教請教姐夫,他覺得他的這個狀態再不改,恐怕到不了下場,人就堅持不住了。
他打算找衛傅,沒想到衛傅也正打算來找他。
兩人進了屋裡坐下,衛傅道:“我跟你姐看你最近屋裡的燈,總是熄得很晚,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王多壽苦笑:“我也正想去找姐夫呢。我也知道我這樣不行,可總是改不了。”
衛傅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
“其實你很聰明,我之前看你的書,上門的注釋都寫得不錯。在書上面,你該吃的都吃透了,你知道你的弱項在哪兒?”
當然知道。
“八股文寫得太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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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試院試對八股文要求不高,隻要四書五經功底扎實,試帖詩和雜文沒問題,八股文上即使弱點也能過,但越往後,對八股文要求越高。
現如今科舉一途,考官對八股文的出題,已經不再僅限於四書五經上的內容。題目還是在從四書五經上截搭,但要求考生言之有物。
這是在為之後的鄉試、會試做準備的,因為再往後考,除了八股文外,還要多一門策論。
策論就不僅僅是書上的內容,還需要考生對時政、吏治有一定了解,才能寫出好的策論。
這種在八股文基礎上再增添策論一道,數年前衛傅和他的太傅,也是禮部尚書彭越議過。覺得靠八股文取士,考出來的進士都是讀死書的,隻知掉書袋,於朝廷朝政都無益。
可八股文取士已流傳幾百年,想要動搖非一時半會能做到的。
後來隻能八股不廢,在八股的基礎上增添策論。
同時要求主持鄉試會試的考官們,出題要有立意,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隨便從四書五經裡截搭出一個題目,就算是出題了。考官在審考卷時,也要要求考生言之有物,而不能無病呻吟。
而王多壽的問題就在於,他很聰明,可建京本就遠離中原,學風不盛,當地也沒什麼有名氣的書院。
當地讀書人少,自然少有士子們評論時政,而王多壽礙於是農家出身,見識有限,更沒有機會接觸時政、吏治方面的機會,以至於讓他提筆寫八股可以,但要寫得言之有物卻很難。
說白了也就是出身限制了眼界,眼界限制了他繼續往上攀升。這恰恰是農家子想要通過科舉一途晉升最難的一關。
第63章
曾經衛傅以為朝廷開科取士,不拘一格,不分貴賤,便可廣納天下賢才。
事實上科舉雖給了底層出身的寒門子弟一個晉升之途,但由於寒門子弟先天條件較差,真正能讀得起書讀得好書的,還是那些家有恆產之人。
尤其累世讀書之家,他們不光有家財支撐讀書,還有有經驗的、甚至正在做官的長輩指點,更是如虎添翼。
於是乎,越是這種人家,考出來的官越是多,官越多,越能萌蔭子嗣。
與之相反,寒門子弟卻連去學館讀書都困難,唯一能對這些人有幫助的地方縣學州學卻是等同虛設。
衛傅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心想定要裁撤掉這些屍位素餐的蠹蟲。下一刻被王多壽的聲音驚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太子了。
他眼中閃過一抹不顯的失落,打起精神來,將妻弟的所欠缺的大致說了說。
王多壽正有此感,忙追問道:“那姐夫我該如何補足這些欠缺?”
“這些東西靠積累,靠日常所見聞的沉澱,即使有我指點你,但一時半會恐怕也來不及。”
王多壽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衛傅又道:“不過我可以教你走一次捷徑。”
“捷徑?”
衛傅點了點頭。
“院試由本省的學政主持,而審卷又由他手下之人來辦。主官的喜惡很大程度會影響手下人。建京提學官何有道乃元豐三年的進士,此人迂腐不堪,難當大任,遂被派往建京做學政,一任就是六年……”
衛傅款款而談。
王多壽見姐夫一派指點江山之態,說起本省學政,也絲毫不含糊,心中暗暗咋舌,打算私底下問問姐,姐夫以前家裡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何竟有如此氣勢。
福兒坐在一旁看兩人說話。
見衛傅說起大事來,談笑自如,仿佛回到昔日。看來讓他走科舉一途沒錯,自打他鑽研起這科舉,可比以前有精氣神多了。
“……此人雖迂腐,卻最是喜歡花團錦簇的文章,喜歡掉書袋,當初他之所以被貶,就因其性格浮誇庸腐,你盡可在文章上揚長避短,投其所好……不過此法隻能解一時之急,之後你還是要精進些對時政吏治上的見解,才能在科舉一途走長……”
“姐夫,你怎會對何學政如此熟悉?”王多壽沒忍住問道。
福兒也瞅著衛傅看他怎麼答,誰知他卻淡淡道:“以前聽人說起過此人。”
實則衛傅之前作為太子時,一直在為觀政做預習,經常大量翻閱舊折、邸報,了解各部及地方官員的履歷,又通過他們往年的奏疏呈文,對他們本人有更為細致的了解。
甚至當初與太傅議科舉改制之事,也是他預習觀政期間發生的事,自然不會對何有道陌生。
福兒聽著聽著就困了,換了個姿勢,睡著了。
王多壽還有些疑問想問姐夫,誰知姐夫卻對他做了個手勢。他見姐夫走過去給姐姐蓋上被子,不禁有些窘然,又感嘆姐夫細致。
“我們出去說,讓你姐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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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距離六月越來越近,天也越來越熱了。
可福兒依舊沒有生產的跡象。
趙秀芬幫她看了,還找來了隔壁村接生了幾十年的接生婆給她看過,隻說讓別急,還得幾天。
可到底要幾天?
一家人都有些著急,倒是福兒心大,該吃吃該喝喝。
生產來得很突然,還是衛傅提前發現的。
也是巧,今兒早上兩人起來,福兒先下了炕。她正在穿衣裳,衛傅發現炕上的褥子上有一塊血跡。
“你流血了?”
兩個人都沒有經驗,一個詫異哪兒來的血,一個奇怪自己怎麼可能流血。
“我沒有流血啊,我……”
“你褲子上有血。”
衛傅三下兩下披上衣裳穿上鞋,開門去找丈母娘了。
不多時,趙秀芬來了,王鐵栓也來了。
“你個傻丫頭,怎麼流血了也不知道喊?”
“娘,我又沒來月事……”
“你趕緊給我躺下,你這是發動了。”
一聽說自己發動了,福兒就慌了,衛傅也慌了。
趙秀芬已經出去讓兒子去接產婆,兩人手忙腳亂也不知該怎麼辦,還是王鐵栓說,你娘讓你躺下你就躺下,衛傅這才把福兒一把抱起來,往炕上放。
“我以前怎沒發現你有這麼大的力氣……”
福兒還有心情說衛傅力氣大。
衛傅卻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直到趙秀芬又進來,他忙問道:“娘,福兒流血她沒事吧?”
趙秀芬見女婿的臉有點白,忙道:“沒事沒事,有些婦人發動是先破羊水,有些婦人發作是先見紅。你讓她躺好了,一會兒產婆就來了。”
又交代福兒:“你若是感覺下面流水了……唉,瞧我在說什麼,就是你感覺像失禁,但其實不是,記得要說,那就是破羊水了,知道不?”
“知道了。”
趙秀芬絮絮叨叨:“破了羊水是不能亂動了,免得羊水流幹了,孩子還沒出來。你好好躺著,應該沒事,是要生了。娘去讓你嫂子準備剪子和熱水去,再給你弄點吃的,免得等會兒疼起來你沒功夫吃東西,到時生孩子沒力氣。”
趙秀芬出去了,王鐵栓也出去了。
屋裡隻剩了兩人。
福兒這會兒還沒感覺到疼,見他也不說話,就是抿著嘴,道:“你別慌啊,我這都還沒生,你慌什麼?”
衛傅還是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記事之後母後又懷上過一次,肚子也是這麼大,當時也流了很多血,可後來……”
“後來怎麼了?”福兒不禁問道。
這時屋裡卻又來人了,是老爺子,還有牛大花,這話也就沒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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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人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人多嘴雜,也有些吵。
接生婆已經請來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大娘,據趙秀芬說接生了十裡八鄉大半的孩子,十分有經驗。
當年她好幾個孩子都是老大娘接生的。
接生婆讓人把男人都撵出去,看了看福兒下身,說王家人請她請急了,照這麼來看,一時半會生不了,讓他們別急。
她本來還想走,王家人都留她,旁邊沉默了很久的衛傅也不說話,直接拿了個條凳把門堵了。
這下可把接生婆給逗笑了,調侃他道:“第一回當爹吧?別急別急,我跟你說女人見紅,若是還沒感覺到疼,至少還得一個白天才能有動靜,什麼時候有動靜,什麼時候請我來。不信,你問你娘,是不是這樣?”
倒確實是這樣,趙秀芬也是關心則亂,才會慌慌張張讓兒子去請接生婆。
可衛傅就是不讓開。
其實趙秀芬心裡也不想接生婆走,便一邊埋怨女婿第一回當爹著實慌了,一邊挽著接生婆去正房吃茶。
她和兩個兒媳婦換著陪接生婆說話,就想留著她。
可就這麼幹留,也不當事了,衛傅走進來解決了問題。
他往桌上放了兩個五兩的銀錠子,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的。
又道:“留著,孩子生下來,還有。”
趙秀芬都不知道說什麼了,“你這孩子,你看這……”
是人怎麼可能不愛財?要知道接生婆接生一個孩子,都是生孩子的人家看著給的,有的多,有的少,最多的才給銀子,少的給銅錢,這一個頂接生好幾個了。
“罷了罷了,我就留下來吧。”
接生婆一邊笑著說,一邊就把銀子揣懷裡了。可把趙秀芬給心疼的,在心裡埋怨女婿手縫大,亂花錢,又尋思要跟女兒說,男人的荷包裡就不能給他裝銀子。
至於福兒,她也是才知道衛傅竟然還有私房錢。
若不是他回來從書箱裡摸東西,她都不知道他那書箱裡還藏了銀子。
“你哪兒來的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