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力氣很大,一炷香的功夫後,他便挖出了一個尋常水井井口那麼大的冰洞。
陽光照過來,周圍厚厚的發白冰層寒凜凜的,冰洞裡面幽幽的湖水輕輕蕩漾,也透著一股冷意。
乾興帝坐到小馬扎上,開始釣魚了。
釣魚耗耐性,乾興帝很快坐不住了,又坐上冰車。
小順子提醒道:“皇上您先去遠處滑,不然底下的魚聽到腳步聲,不敢浮上來。”
釣魚的都明白這個道理,乾興帝便帶著一群人去了遠處,隻留小順子自己釣。
小順子設置好魚竿,還拿著一個網魚兜蹲在冰洞旁。
過了兩刻鍾左右,坐在木板車上的乾興帝忽然看見小順子站了起來,一臉興奮地朝他揮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順子再指指洞裡,一看就是發現了什麼好東西。
乾興帝忙叫拉車的小太監往那邊趕。
結果小順子連忙擺手,指指耳朵再指指腳。
乾興帝明白了,木板車與眾人的腳步聲會驚到水裡的東西,或許是一條罕見的大魚。
於是,乾興帝讓所有人站在原地不動,他躡手躡腳地靠近。
萬公公、楊棟忍不住跟了一段,然後在距離小順子與冰洞一丈遠左右的位置,被小順子搖頭制止。
乾興帝瞪了兩人一眼,越發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小順子眼睛亮亮地看著小皇帝,一副邀功的模樣。
乾興帝直接來到冰洞旁邊,睜大眼睛往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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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順子及時扶住乾興帝的胳膊,在萬公公與楊棟看來,這是小順子在保護皇上,防著皇上掉下去。
在兩人的注視下,小順子貼近乾興帝的耳朵,悄悄問:“皇上,您還記得青桃嗎?”
沒等乾興帝反應過來,小順子猛地用力,一把將細胳膊細腿的小皇帝推進了冰洞!
“皇上!”
在萬公公悽厲尖叫出聲的時候,楊棟已經獵豹般衝了過來!
同一時間,小順子也跳入冰洞,按住乾興帝冒出來的頭將他拽到冰層之下,乾興帝掙扎不已,小順子憋著一口氣,取出鑿冰時趁機藏於袖中的一根鋒利冰錐猛地扎進乾興帝的小腹。
眼看楊棟也跳了下來,小順子唇角上揚,松開被血色模糊了面孔的小昏君,放縱自己沉了下去。
呼吸艱難、全身抽搐。
陷入昏迷之前,小順子仿佛看到了一張羞澀微笑的少女臉龐。
青桃啊,跟他一起被賣進宮中的可憐姑娘。
本以為被選到小皇帝身邊是件幸事,沒想到小皇帝陰晴不定動不動就暴打他們,他命大活到了今日,青桃卻死在了一頓鞭傷之中。
他要為青桃報仇,隻要能拉著小皇帝一起賠命,他甘願做別人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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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棟打著寒顫將乾興帝舉上岸的時候,小皇帝還殘留一絲意識,這縷意識被寒冷、疼痛、恐懼佔據,讓他嘴唇哆嗦牙齒打顫,根本說不出話。
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將小皇帝往乾清宮送,另有小太監分路去傳太醫、稟報太後。
曹太後聽說兒子遇害,先是失力跌坐在地,隨即發瘋一般衝向乾清宮。
這時乾興帝已經因為失血或極冷陷入了昏迷。
看著兒子蒼白發青的小臉,握著兒子冰塊兒一樣的小手,曹太後哭了,慌了,怕了。
恢復理智的第一瞬間,曹太後尖聲道:“傳我懿旨,皇上遇刺,速速召國舅曹勳回京!”
抗什麼倭寇,哥哥就是她們母子的主心骨,哥哥在兒子好好的,哥哥才走,那些魑魅魍魎便現出了原形!
第79章 小皇帝病危,傳位黎王
乾興帝被人行刺,整個京城都戒嚴了,各處城門全部增派守軍,沒有太後懿旨誰也不得進出。
所有得到消息的文武大臣公侯伯爵,全都放下手裡正在做的事,匆匆換上官服公服,蟻潮般湧向皇城。
寧國公府,雲珠隨著父兄匆匆出了門。
李雍、李耀分別是一等國公與世子,後者還在朝當官,雲珠則是小皇帝的舅母,不管曹太後會不會放他們進去,他們都得去皇城外候著,反倒是孟氏、顧敏這些女眷可以留在家裡等消息。
李雍父子騎馬先行,雲珠自己坐在馬車裡,被袖口掩飾大半的手在微微發抖。
她想到了曹勳離京前說的那些話。
他猜到了小昏君在覬覦他的妻子,猜到了小昏君調他出京便是謀劃著動手了。
他讓她別做傻事,等他回來。
他說到了二月,會有辦法讓小昏君無心再惦記她。
然後,小昏君就在正月的最後一天被人行刺。
是曹勳安排的吧?
雲珠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怎麼這麼大膽,行刺皇上這種事一旦被查出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自家被小皇帝打壓成那樣,雲珠比誰都盼著小昏君去死,卻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去謀殺小昏君這種可能,因為其中的風險太大了,她根本沒有機會收買別人,自己動手的話,就算真殺死了小昏君,整個寧國公府都得為小昏君陪葬。
那麼,曹勳做的幹淨嗎?行刺的人是已經伏誅還是被活捉了?若是後者,他會不會供出曹勳?
皇城到了。
城外候著一隊隊的官員,雲珠繞過這些人,看到了被曹紹攙扶著的潘氏。
潘氏擔心皇帝外孫的性命,擔心得腿都軟了。
雲珠沒有心情幸災樂禍,她停在潘氏身邊,看著前面緊閉的宮門,仿佛在看一張血盆大口,可能她這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包括站在官員們當中的父親哥哥。
恐懼讓她面無血色,恰好符合一個舅母聽聞皇帝外甥遇刺生死不明應有的反應。
所有人一起等,從上午等到了中午。
終於,宮門打開,太後懿旨,宣內閣閣老與六部尚書、錦衣衛指揮使沈闊、太夫人潘氏、小國舅曹紹以及雲珠進宮。
首輔夏進代表所有臣子先關心道:“皇上龍體如何了?”
宣旨公公神色凝重:“已經轉危為安,諸位大臣不必憂心。”
聲音落下,眾官員不約而同地出了口氣。
潘氏的腿終於不抖了,以不輸於內閣等官員的飛快步伐朝乾清宮趕去。
到了乾清宮外,雲珠看到地上躺著一具男屍,身上蓋了白布,隻露出一雙腳,一隻腳隻剩凍結的襪子,一隻穿著鞋,是太監們的制式。
她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一行人依次來到小皇帝的寢殿。
乾興帝在太醫為他清理腹部的傷口時疼醒了,接下來灌了驅寒的湯藥,這會兒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臉色依然發青,好歹能睜開眼睛說說話了,讓曹太後也能冷靜了下來。
潘氏撲過去,跪在床邊心疼得直掉眼淚。
雲珠站在潘氏身後,目光關切地看向小昏君,心裡再怎麼恨,眾目睽睽之下她都得這樣。
乾興帝看到了柔弱的美人舅母,隻是這會兒他已經生不出其他心思了。
確定小皇帝還活著,暫且不像有性命之憂的樣子,夏進看向曹太後:“娘娘,刺客已經拿下了嗎?”
曹太後冷眼看向被綁了手腳跪在一旁的楊棟、萬公公。
萬公公一路將乾興帝護送回來,身上沾了水,看起來很是狼狽,但跟一身半湿半凍的楊棟比,萬公公這副樣子又舒服多了。
萬公公哭訴道:“是小順子,那個殺千刀的,蠱惑皇上去鑿冰垂釣,再哄騙皇上單獨上前,趁機行兇……全怪奴婢護駕不力,還請娘娘處死奴婢吧!”
他說了經過,楊棟沒有其他補充的,隻磕頭請死。
曹太後冷聲道:“若你們是清白的,我與皇上不會要你們的命,但若查出你們與小順子合謀行刺皇上,你們兩家的九族都要賠上!”
說完,曹太後讓沈闊帶走二人,連同其他被綁起來的伴讀、小太監們一起帶去錦衣衛嚴加拷打。
乾興帝雙眼迸發出濃濃的恨意:“青桃,他跟青桃有奸情!”
曹太後握住兒子的手,給兒子解釋道:“區區一個小太監怎敢從此,他必然受了誰的指使,為那宮女報仇隻是明面上的借口而已。皇上安心養病,娘一定會查得清清楚楚,為你揪出幕後真兇。”
乾興帝剛要點頭,腹部傷口好像牽扯到了,疼得他五官都扭曲了,眼角流下淚來。
曹太後紅了眼圈,潘氏拿出帕子拭淚。
雲珠就一個念頭:疼吧,疼死了才好。
曹勳說過,這種嚴重的外傷雖然不會當場致命,過後的一兩天卻同樣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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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太後現在最信任的便是娘家兄弟,弟弟還不頂用,她派人八百裡加急去召哥哥回京了。
曹勳身為一等國公、正一品的中軍都督,前往福建赴任當然要坐馬車,馬車走得慢,被太後派來的人快馬加鞭追上時,曹勳才剛到山東德州地界。得知皇帝外甥居然遭人行刺,曹勳當即放棄馬車,奪了一匹馬便往回趕。
日夜兼程,二月初四的黃昏,曹勳在宮門外下馬,疾步朝裡奔去。
平時溫潤雍容的國舅爺,如今風塵僕僕面容憔悴,因為無暇顧及儀容,下巴處冒出了一層胡茬。
曹太後這幾日一直守在乾清宮,曹勳進來時,她就坐在龍床邊上,扭頭看到闊別十日的兄長,曹太後眼裡頓時落下淚來,哽咽道:“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曹勳加快腳步走過來,一手安撫地搭在妹妹肩膀,一邊焦急地看向龍床。
龍床上的小皇帝閉著眼睛,曾經微胖的臉蛋瘦了下去,膚色蠟黃。
曹勳不由地抓緊了妹妹的肩膀,抓得曹太後都疼了,他才反應過來一樣,松手垂在一側,轉瞬又握成了拳。
他聲音沙啞地開口,有恨也有疼:“不是說已經轉危為安了?怎麼氣色如此不好?”
曹太後的眼淚更多了:“當天喝過湯藥後確實瞧著還好,沒想到晚上就起了高熱,太醫給開了藥,鎮下去一兩個時辰便又重新燒起來,反反復復,腹部的傷口也不見好,太醫說,說,再這樣下去,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為什麼啊,她的兒子才十三歲,書都沒讀完,親也未成,怎麼就要準備後事了?
曹太後無法接受!
曹勳試著去握外甥搭在身側一動不動的小手,快要碰到時,他忽然背轉過去,走開了幾步。
曹太後知道哥哥肯定也十分難受,沒有急著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曹勳重新轉過來,問:“查出來了嗎,究竟是何人要謀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