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憂心地看向趙氏。
趙氏深深地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張行簡的咳嗽被壓下去後,拒絕了兩位好友勸他馬上回房休息的提議,堅持繼續暢談賞月。
柳靜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雲珠不了解內情,不好草率開口,趙氏低聲對柳靜道:“等會兒我推脫不舒服,早點散了吧。”
柳靜搖搖頭,露出一個讓觀者為她難過的復雜笑容:“算了,也許明年就沒有這個機會了,他高興就隨他去吧。”
雲珠心中一驚,張行簡竟然病到了這個地步?
柳靜並沒有消沉太久,很快就又恢復了輕松神色,勸兩位同伴:“來,咱們繼續賞月。”
雲珠看向半空。
八月十三的月亮,美是美,終究還是少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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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侯府的壽宴持續了一個時辰才結束。
張行簡帶著妻子,將兩對兒夫妻送到門外。
顧清河已經徹底醉了,完全由趙氏扶著,曹勳酒量雖好,但他今晚放開了喝的,也喝了實打實的八成醉。
張行簡對趙氏、雲珠道:“都怪我一直灌他們,還望嫂子、弟妹莫要生氣。”
友人喝酒,他以茶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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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哪裡的話,你們快進去休息吧,我們也走了。”
曹勳還能扶雲珠上車,雲珠上去了,他轉過來,醉意朦朧地對張行簡道:“明年,明年再來為你慶生。”
張行簡含笑應道:“一言為定。”
曹勳這才上了車。
車夫聽主子們坐穩了,駕車出發。
因為張行簡的病,雲珠也沒有心情繼續與曹勳置氣,等馬車開出這條巷子,她低聲問道:“侯爺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
曹勳靠在一側,閉著眼睛,就在雲珠以為他已經醉得睡過去時,曹勳好像才反應過來,睜開眼睛看看她,問:“你沒聽說過?”
雲珠搖頭。
曹勳:“那就算了。”
雲珠:“可我聽柳姐姐的意思,侯爺可能,可能等不到下一個生辰了?”
曹勳擺手:“不會,御醫說過,休養好了還有三四年。”
他醉醺醺的,但關系到張行簡的壽命,他那話必然不是酒後胡話。
三四年也隻是比一年好了一點點而已。
雲珠最先想到的是柳靜,難受道:“柳姐姐才懷了身孕,真到了那一天,她與孩子也太可憐了。”
曹勳因為醉意而四處晃動的視線忽地一定。
他慢慢看向旁邊的小夫人:“她與孩子可憐?”
最該可憐的難道不是行簡?
雲珠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惋惜道:“是啊,柳姐姐還那麼年輕,孩子……”
曹勳冷聲打斷她:“年輕守寡就叫可憐了?你又怎知那孩子不是她自己求來的?”
他聲音冷,臉色也不好看。
雲珠隻覺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又如何,你朝我發什麼脾氣?”難道她同情一對兒即將失去至親的母子還同情錯了?
曹勳抿唇,偏過頭去。
兩刻鍾後,馬車停在了定國公府。
曹勳不知是醉得慢了反應,還是睡著了,靠在那裡沒有動。
雲珠也沒等他,自己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往裡走了。
阿九提著燈籠站在車外,等了好一陣也沒見自家主子下車,不由地喚了幾聲。
曹勳被他吵醒,皺皺眉,看向旁邊,小夫人已經不在了。
娶個妻子,知冷知熱?
曹勳自嘲一笑。
有月光照亮,倒也不是很需要燈籠,曹勳單獨走在前面,要拐去後宅的時候,忽然腳步一頓,吩咐阿九:“備水。”
洗去一身酒氣,曹勳直接在前院睡了,醉得厲害,幾乎沾床就著。
第34章 “酒一醒我就來找你賠不是了。”
淮安侯府。
柳靜擰幹巾子上的水,走到床邊,要幫丈夫擦拭。
張行簡握住她的手:“你身子重,就不要再勞累了,我自己來吧。”
柳靜:“才五個月,沒那麼嬌氣,我都生過一次了,難道還不如你懂?”
張行簡拗不過妻子,隻得脫了上衣配合。
他今晚雖未喝酒,卻沾了些酒氣,仿佛又回到了曾經可以隨意飲酒的時候。
柳靜垂著眼,看著丈夫清瘦的身體,擦著擦著,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她還記得那個騎馬打自家門口經過的俊秀少年郎,記得新婚夜他喝得大醉頂著一張紅通通的臉跟她賠罪,記得冬日下雪,他怕她凍了腳,背著她在潔白的雪地裡踩出一行行腳印。
許許多多的甜蜜,就這樣流水般地過去了。
柳靜伏到丈夫背上,用巾子悄悄抹去眼淚。
張行簡能感受到妻子的情緒,他故意提起今晚的宴席:“你覺得弟妹性情如何?”
清河好歹有個跟雲珠差不多大的女兒,能從女兒口中聽說雲珠二三事,他與妻子膝下就一個兒子,夫妻倆又不好交際,故而張行簡真的不太了解好兄弟的新婚妻子。
但他是關心的,希望曹勳婚後美滿。
柳靜笑道:“還是小姑娘脾氣呢,也不知道平時國舅爺有沒有耐性哄著人家。”
婚姻是一扇門,有的姑娘跨進這扇門,會下意識地收起從前的性子,努力模仿長輩們的穩重做派,趙姐姐如此,她也如此,但柳靜看得出來,雲珠不是周圍常見的女子,她的眼神與少女時一般鮮活靈動,帶著初開牡丹的朝氣蓬勃。
穩重的妻子會照顧丈夫,嬌滴滴的小姑娘則需要丈夫多多費心。
提到曹勳,張行簡就很熟悉了,回答妻子:“他都娶了,自然是願意哄著的。”
柳靜:“也是,國舅爺一看就是個溫柔的人。”
張行簡的肩膀抖了兩下,柳靜疑惑地往前看,就見丈夫以拳抵著唇,想笑又憋著的模樣。
柳靜又急又惱:“笑什麼,我哪裡說錯了嗎?”
張行簡緩了緩,給妻子解釋道:“如果你見過少年時的復山,絕不會誇他溫柔,不過是官職越來越高,不好再像以前那樣率性而為。”去看看官場那些老油條,有幾個肯輕易露出真性情的,看到政敵都能笑得如沐春風。
柳靜糊塗了:“你先說國舅爺願意哄著雲珠,又說他並非溫柔之人,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張行簡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喜歡弟妹,自然願意哄著。”
柳靜:“確實,換我是男人,我也會把雲珠捧在手心裡寵著。”
張行簡:“你這話又把復山想得過於膚淺了,他可不是貪色之人,邊關雖然清苦,地方官員總有手段尋到一些千嬌百媚的美人,隔一陣子便有人想拿美色拉攏復山,復山理都不理,一概拒絕。”
柳靜停下動作,想了想,自信道:“我懂了,國舅爺是為了信義娶的雲珠,男人重信重諾,隻憑這兩個字,他也一定會對雲珠好。”
張行簡覺得今晚的妻子真是可愛,將人拉到前面,捧著她的臉親了又親:“傻,太夫人與紹哥兒失信,與他何幹,又不是生母一胞兄弟。復山是最不會委屈自己的,他娶弟妹,必然是弟妹哪裡合了他的意、動了他的心。”
信義不過是幌子而已。
柳靜想想曹勳、雲珠並肩而立的畫面,柔聲道:“果真如此,那就更好了,又是一樁情投意合的好姻緣。”
說完,她抱住丈夫,親在他日漸消瘦的肩頭:“就像你我。”
她愛他,如果可以,她願意跟他均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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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
曹勳喝了太多的酒,容易腹脹,半夜去了一次淨房,黎明前又去了一次。
到這時,曹勳的酒也徹底醒了。
所有窗戶都關著,室內一片黑暗,曹勳坐在床上,回憶昨晚的宴席。
行簡又要多個孩子了,做父親的很高興,也有遺憾,說什麼兩個孩子以後都要勞煩他與清河多加看顧。
曹勳捏了捏額頭,不願再想這件事。
小夫人氣衝衝的眉眼忽地浮現眼前:“是不是又如何,你朝我發什麼脾氣?”
曹勳怔住,他有發脾氣嗎?
好像語氣確實不太好。
繼續坐了一會兒,曹勳用屋子裡備著的水重新清理一遍,換上一套常服,出去了。
外面依然一片夜色,迎面吹來的秋風有些涼了。
連通前後院的遊廊中間設了一道小門,白日敞開,夜裡主子們睡下了,守門婆子會把小門鎖上,防著家賊外賊闖過來。
曹勳走到門前,試著推了下,鎖著的。
這時候叫門,動靜太大,不進去的話,等天亮時再見她,以她的脾氣,定要多費很多功夫才能哄好。
神策衛的精兵們能輕而易舉地翻過高牆,帶兵打仗的國舅爺隻會比他們翻得更輕松,八尺有四的偉岸身形,跳到地面都沒發出什麼動靜。
堂屋的門從裡面落了栓,曹勳試探著去推內室南面的幾間窗,居然有一扇是虛掩著的。
曹勳便從這扇窗翻了進去。
雲珠睡得很香,隻是再香,當身上突然多了一條頗有分量的手臂,脖子也被人親了幾口,雲珠還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