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就是在他三歲的時候進的門。
乳母討好他,更多的是為了保住這份富貴差事,但她們畢竟是下人,曹勳隻要表現出不高興,乳母們絕不敢違背他的意思。潘氏卻是定國公府新的女主人,她想證明自己是個溫柔可親的繼母,想得到他的認可進而贏得父親的喜愛。
為此,潘氏可以不顧他的厭煩,強行要將他抱入懷中。
但三歲的男童固執起來,力度驚人,潘氏被他抓過胳膊踢過腿,很快就放棄了利用他取悅父親。
所以,從曹勳記事起,沒有任何人像今晚的雲珠那樣抱過他。
他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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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這日不用上朝,曹勳準備陪小夫人多睡一會兒的。
隻是天剛微微亮,定國公府就來了一位客人,還是一位大國舅也必須招待的貴客。
門房迅速將消息傳到正院,阿九再讓小丫鬟報給連翹、石榴。
“夫人快醒醒,國公爺來了!”
雲珠正要惱連翹壞了她的好眠,聽到“國公爺”三字,她猛地驚醒過來,雖然京城有好幾個國公,包括她枕邊的這位,可如果是自家人口中說出來的國公爺,雲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親。
她看向帳外,問已經迅速起身出了拔步床的曹勳:“什麼時辰了?”
曹勳看眼漏刻,皺眉道:“卯時三刻。”
這個時間,大多數百姓都還沒有睡醒,父親過來,肯定出了大事!
雲珠連頭都沒梳,以最快的速度穿好外衣,小跑著跟在曹勳身後,隨他一起去前廳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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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定國公府都還靜悄悄的,前廳這邊,隻有張泰、阿九守著。
曹勳看眼二人,帶著雲珠進去了。
雲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父親,身上的深色錦袍沾滿了灰土泥汙,腳上的靴子更是髒得像在土裡滾過一樣。
曹勳推測道:“嶽父剛剛進城?”
李雍的臉色非常難看,看眼女兒,他將剛剛寫好的一張紙塞到曹勳手裡:“這個地方,你即刻抽調百人前去查封,切記不要打草驚蛇,一旦動手便要拿住所有人,別給他們自盡或燒毀任何字據的機會。你盡管去,你走之後,我馬上進宮去見皇上。”
曹勳看眼紙上的地點,什麼都沒問,轉身離去。
雲珠擔心道:“爹爹,出了何事?”
李雍拍拍女兒的手,不想讓那些畜生所為髒了女兒的耳朵:“有人作惡,其中可能有官官相護之嫌,我現在隻信得過復山,他先去拿了人,我進宮後才不怕有人暗中通風報信,叫那些人毀了人證物證。好了,我也要進宮了,你不用擔心。”
他腳步飛快,雲珠現在的樣子也不方便跟到門口。
回到後宅,雲珠已經冷靜下來。
是父親發現了別人的罪證,寧國公府上下行得正坐得端,確實不必要擔心什麼。
寧國公府,孟氏幾乎一晚沒睡。
丈夫說他要為官府抓捕那些兇犯歸案,為了尋找線索跟蹤可疑之人,確實有幾次在外面過夜的情況,可昨晚日子太特殊了,縱使孟氏不信鬼神,看不到丈夫的人影,她這心也慌慌的,而且昨天黃昏丈夫隻說說出去走走,並未喬裝打扮,除非丈夫鬼迷心竅去喝花酒了,必然是中途遇到了什麼意外。
反正睡不著,她早早地來前院等丈夫。
李耀要進宮當差,得知母親的不安,不甚在意地安慰道:“我爹有一身的武藝,遇到歹人那也是歹人倒霉,您就別擔心了。”
孟氏:“他是厲害,可萬一他遇到了一堆歹人呢?”
李耀:“天子腳下,那些歹人瘋了才跑到京城為非作歹。”
孟氏:“行行行,你快走吧,看你就煩。”
李耀:“……”
他便隻管自己出門了。
經過一個路口時,從右邊衝出來另一匹馬,驚得他的馬抬蹄嘶鳴。
李耀正要破口大罵哪個孫子敢衝撞他,忽地愣住:“父親?”
李雍沒理兒子,騎著從女婿家裡借來的馬,繼續往前跑去。
李耀緊跟而上,上下一打量,怒了:“您還真被人欺負了啊?誰幹的,兒子替您報仇去!”
李雍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到了皇城外,宮人一道道將李雍求見的消息報到乾清宮。
元慶帝睡得正舒服,得知許久沒見的李雍要見自己,打個哈欠坐了起來:“宣。”
一刻鍾後,李雍單獨進了帝王寢宮。
元慶帝還在龍榻上躺著,一隻綠眼睛的黑貓從榻上跳了下來,圍著李雍繞一圈,興趣寥寥地走了。
元慶帝也被李雍一身的狼狽驚到了:“你又去做了什麼?”
李雍想到昨晚查到的罪惡,憤怒到額頭青筋暴起:“回皇上,京城有官員結伴奸害童女,還請皇上徹查!”
元慶帝瞌睡頓飛,勃然色變,指著李雍道:“把你查到的都說與朕聽!”
李雍自然不敢隱瞞。
如他跟妻子說的,他這幾個月都隻是在查尚未抓捕的兇犯而已,昨夜中元,京城解除宵禁,李雍原本隻是打算在城內隨便走走,不想逛到鬧市時,發現兩個行事鬼鬼祟祟的瘦小男子,專門盯著路過的小女孩們看。
起初,李雍隻當他們是普通的人販子,便暗中跟隨,免得真有無辜孩童遇害。
沒想到跟了半個時辰,那二人一直物色不到合適的目標,放棄了,躲在黑漆漆的巷子裡休息時,說了很多闲話,先是唾罵今晚運氣不好,再唾罵那些有錢有勢的狗官,不滿他們辛辛苦苦找到的小美人全便宜了狗官,諸如此類。
李雍猜到裡面藏著更大的罪行,連夜出城,尋到兩人提到的一處郊外別院。
借著夜色掩飾,李雍小心翼翼潛入別院,親眼見到了一屋子等待被調教的天真稚女,也親耳聽到了一些男人在屋子裡……
換成那個從未去過戰場的李雍,他可能當時就衝出去了,可李雍已經嘗過衝動行事的教訓,他忍著憤怒繼續藏好身形,在黑暗中看著那些疑似官員的男人戴上掩蓋五官的面具陸陸續續走出來,再在夜色中分路而去。
李雍沒有車馬,知道自己無法在城門關閉前趕回去,索性繼續探查這座別院,再在黎明時趕回京城。
得知李雍進宮前已經派了曹勳去查封那處別院,元慶帝冷笑道:“做得好,連你都能查到的事,錦衣衛居然一直都沒消息,恐怕裡面的人早被那些畜生拉攏過去了!”
說完,元慶帝四處看了看,赤腳下地,撿起他昨日佩戴的一枚龍紋玉佩,遞給李雍:“這案子朕就交給你了,給我狠狠地查,無論是誰,一個都不許放過!”
連弱小幼女都能下手,這種官員已經不配為人了,人都不是,如何做官?
第31章 “斬首之前,全部處以宮刑。”
除了錦衣衛、上直衛歸皇帝親自掌管,京城的其他衛所以及各地衛所都歸五軍都督府管轄,五軍都督裡又屬曹勳這個中軍都督權力最大。
與嶽父李雍分開後,曹勳直接去中軍都督府治下的神策衛抽調了一百名精兵,以臨時演練為由帶走了。
此時仍是清晨,隻有一些早起的百姓之家屋頂上飄出了炊煙。
快馬加鞭,在距離那座名為“暢園”的別院還有五十丈遠時,曹勳勒馬。
他身後的百名精兵立即也停了下來,無人喧哗,隻等大都督號令。
暢園裡面專做見不得人的事,故意建在遠離附近村莊的一處山腳下,清晨時分,周圍基本無人靠近,最多裡面的家僕可能會出來打掃,或是去鎮上採買菜肉。
曹勳點了八名弓箭手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悄悄埋伏過去,一旦有人冒頭,立即射殺,以免對方跑回去通風報信。
弓箭手就位後,剩下的神策衛精兵亦跳下駿馬,疾行從四個方向包抄過去。
曹勳騎在馬上,帶領一支二十人小隊直奔正門。
單匹駿馬的馬蹄聲並不明顯,抵達暢園的正門外,站在曹勳馬前的百夫長與大都督對個眼色,模仿三聲鳥鳴為號,隨即率領十九個手下翻牆而上,從裡面打開門後,再分別朝著各處房屋而去。
李雍給女婿的紙上不但交待了暢園的位置,更是繪制了暢園的輿圖,將裡面什麼房屋做什麼用途標注得清清楚楚。
曹勳直接去了暢園主人紀惟芳的庭院。
他過來時,紀惟芳已經被神策衛的精兵破門而入五花大綁,曹勳見到的便是一個隻穿綢緞中衣披散著頭發的惶恐男子,皮膚蒼白,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甚至有種書生的文雅,然而他床上還躲著兩個七八歲的女童,慌亂害怕地抱在一起,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
曹勳隻掃了一眼,一腳便踹在了紀惟芳的胸口。
紀惟芳仰面跌倒在地,嘴角立即滲出血來,可惜他的下巴早被人卸了,隻能含糊不清地哀嚎。
短短兩刻鍾後,暢園裡面所有活人都被帶到了正院,五十多個從六七歲到十一二不等的女童暫且安置在後院,其他人全部綁了手腳嘴裡塞上抹布,防著有人咬牙自盡。
半個時辰後,神策衛翻遍暢園各個角落,將尋到的所有書信賬本字據等物都搬到了曹勳面前。
曹勳並未過目。
他隻負責查封暢園,皇上自會派遣合適的官員來查案。
幾乎他這邊才查封完畢,李雍與聖旨一起到了。
寧國公李雍奉元慶帝之命徹查“暢園案”,錦衣衛、大理寺、順天府都得隨時聽從李雍調遣,且李雍有權召任何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商賈百姓到暢園配合審查,違者按抗旨罪論處。
除此之外,元慶帝臨時將曹勳調來的這百名神策衛的精兵交給了李雍,倘若一百個用起來還不夠,李雍可以繼續找曹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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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案子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因為是李雍審案、曹勳查封的暢園,凡是好奇暢園裡面究竟出了什麼案子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兩座國公府。普通百姓隻能在心裡好奇,與曹、李兩家有交情的女眷們便紛紛登門了,想從雲珠母女口中套點消息。
可惜了,雲珠母女倆同樣不知曉內情。
李雍領了這差事後就直接去暢園審案了,孟氏連丈夫的面都沒見過,曹勳人在都督府,雲珠要等傍晚才能見到他。
潘氏是第一個來找雲珠打聽的,在這種驚動全城的大案面前,一時放低身段也是可以的,滿足好奇心才最重要。
雲珠沒跟潘氏虛與委蛇,笑著直言:“第一,我真的不知道什麼,無可奉告。第二,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太夫人還是找別人打聽去吧。”
兩句話把潘氏氣得臉色鐵青,恨恨離去。
又應付了幾位夫人,雲珠幹脆交待門房,今日定國公府閉門謝客。
撓心撓肺的眾人並不知道,雲珠其實跟他們一樣好奇。
今晚曹勳回來的卻比往常都要晚,要不是為了跟他打聽消息,雲珠真的自己吃晚飯了,才不等他。
“皇上讓我爹查案,怎麼你也回來得這麼晚?”
在前院見到曹勳,雲珠先埋怨道。
曹勳看看第一次跑到前面來等他的小夫人,解釋道:“皇上讓神策衛協助嶽父審案,下值後我便去了一趟暢園,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好了,我這一身都是汗,你先去後面等我,我換過衣裳馬上過去。”
雲珠已經等了一天了,不耐煩再等,跟著他去了前院的浴室。
雲珠當然對看他擦拭身體沒有興趣,站在屏風這一側,小聲問:“那邊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