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上已戴上了輕紗帷帽,隔著層紗看見崔明度看向她的眼神,發覺他似有些怔忪。
棲遲腳踩到地,新露跟在後方,秋霜自後面馬車的乳母那裡抱來了剛吃飽喝足的佔兒。
她剛要抱,伏廷已下馬走至跟前,先一步伸手接了過去。
眼前這一幕叫崔明度回了神,他搭手向棲遲見禮:“沒想到縣主當真隨行而來了。”
棲遲不禁看他一眼:“崔世子何出此言,聖人召見,我與光王世子皆需隨行,豈敢推託,難道我不該來?”
崔明度看向她身後的李砚,眼神收回來,又看向她,接著垂下眼簾:“是了,是在下失言。在下是想說縣主既然剛產下麟兒不久,多休養是應當的。”
說著眼光又落到伏廷臂彎裡的孩子身上。
小小的孩子穿著織錦小袍,一隻手塞在嘴裡吧唧吧唧的,模樣很像抱著他的伏廷。
再見她已為人母。
棲遲覺得他言辭有些古怪,卻也說不上來哪裡古怪。
身旁伏廷已經開口:“先進去。”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她一下。
棲遲被他打斷思緒,不再多言,轉身領著新露秋霜入了行館。
崔明度退開兩步,給她讓了路。
伏廷單手抱著兒子,另一手解了腰上刀,往身後近衛手裡一扔,看向崔明度:“我行走沙場慣了,隻是途徑洛陽,無需什麼接待,世子可以回去了。”
崔明度聽出他是在逐客,也沒堅持,又搭手道:“既如此,就不打擾大都護了,望大都護一行珍重。”
伏廷頷首,懷裡的佔兒咿呀支吾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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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度看著不禁露了絲笑:“大都護與縣主好福氣。”
語氣裡似有一絲悵惘,伏廷隻當聽不出來,抱著兒子轉身進了行館。
棲遲入了客房,不多時就看到伏廷走了進來。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他將孩子放在床上,看過來。
“你想說什麼?”
棲遲小聲說:“你吃味了麼?”
伏廷問:“吃誰的?”
看他不承認,棲遲眉一挑,轉過頭:“罷了,當我多說了。”
伏廷牽著嘴角一笑,忽而又問:“他值得我吃味?”
棲遲想了想,實話說:“不值得。”
“那還說什麼。”
倒是有道理的很,她沒話說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這次崔明度倒是真心接待的。”
伏廷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棲遲指一下周圍:“這間行館雖建在洛陽城外,卻是隻接待貴族的,我們住的這一片也是其中頂好的。”
伏廷不鹹不淡說:“那我倒是該謝他了。”
棲遲心說你不是沒吃味麼。
※
行館佔地極廣,堪比一處皇家行宮。
後方有一處極為寬廣開闊的平地,平日裡是給王公貴族們用以騎射玩樂的地方。
傍晚時分,伏廷從房中出來,前去安排行程,遠遠自那片場中而過,忽而發現李砚站在那裡。
他的手裡拿著弓,看來是來這裡練箭的,卻沒有往箭靶處而去,而是站在一棵樹前。
伏廷往那裡走了兩步,忽見李砚身一挺,衣領上多出隻手來,這才發現他身前還有個人。
那人自樹後而出,是個少年,模樣看起來比李砚要大一些,錦袍金冠,嘴巴開合不知在說什麼,昂著下巴,雖看不清神情,也看得出倨傲。
伏廷又走近幾步,軍旅出身,凝神佇立,遠處的兩人毫無所覺。
他打量一番那少年,不動聲色地看著。
那少年不知又說了什麼,重重推他一下。
伏廷身後閃出兩道近衛的人影,小聲問:“大都護,可要出手相助?”
明擺著李砚是被欺負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伏廷看著李砚的模樣,說:“拿張弓來。”
李砚站得很穩,似乎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伏廷看得出來他是在忍,以他現在的身手,要制服這麼一個跟他個頭差不多的少年很容易,但他始終沒動。
忽的,那少年聲音大了些,吼了聲:“定然是你當初弄得鬼,否則能弄得我們邕王府顏面盡失?我呸!你小子……”
聲又低下去,說著又推他,甚至還揚起了手。
那是邕王世子。
就在他手舉起來的那剎那,李砚垂著頭忽然一下抬了起來。
什麼也沒說,就這麼兩眼冷冷地盯著他。
邕王世子舉著手,竟退了一步:“怎麼著,翅膀硬了?老子怕你?”
然而最終卻也沒敢打下去。
李砚一手摸在腰間,忽然抽出了匕首。
邕王世子倉惶後退,一下跌在了地上,連連大喊:“你想幹什麼?想殺人不成!”
李砚卻又將匕首收了回去,走過去扶他:“世子怎麼了,為何忽然如此慌張?”
邕王世子推開他的手爬起來,調頭就跑遠了,頭都沒敢回。
另一頭的伏廷剛接過弓,本還想嚇一嚇那逞兇的,看到這幕又遞了回去。
看來是用不著了。
他看著李砚在那頭彎腰撿起了弓,拍了拍衣擺,眼神上下一掃。
以前就覺得這小子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果然,人的血性是要打磨的,如今的李砚已有了幾分。
……
棲遲在房中等著,大半個時辰過去,沒見伏廷回來,卻見李砚回來了。
“姑姑。”
她正抱著佔兒在玩,看到他神情,問:“有事?”
他道:“邕王世子也在此落腳。”
她眼神頓時冷了。
李砚忙道:“他隻是落腳,據說又是被邕王罵了,打發去別處遊學了,明日便不在了。”
棲遲拍著佔兒的背,眼盯著他:“你知道的這麼清楚?”
自然是邕王世子數落他的時候自己說的。李砚不想說出先前那檔子事,也不是什麼好事,找了個理由道:“我遠遠見著他便打聽了一下,放心吧姑姑,他再也欺負不了我了。”
棲遲看他眼神便知道不是騙人,何況他如今身手就算再不濟,要對付一個紈绔子弟還不綽綽有餘,應當是真話。
李砚打岔,拍著手說:“我來抱抱佔兒吧。”
棲遲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將佔兒交給他。
李砚抱著佔兒出了房,棲遲在門邊叫人跟著。
佔兒與他算親近,小手扒著他脖子,睜著雙咕溜溜的眼睛四下望。
李砚笑著逗他:“怎的又沉了,你吃得也太多了。”
佔兒自顧自哼唧兩聲。
在外面轉了好一會兒,天都黑了,小孩子就愛在外溜達,小家伙卻是越轉越精神了。李砚怕他著涼,還是趕緊抱他回去,再轉遠了也怕遇著邕王世子。
不過對方向來吃軟怕硬,料想見了也不敢露面了。
李砚想想也算吐了一口惡氣。
從幾間客房外穿過去,剛要轉彎,忽然一間客房門開了,兩道黑影撲了過來。
天色暗,對方又渾身罩黑,李砚隻見到一絲寒白的亮光迎面而至,直指他懷間。
經歷過一番突厥人的追殺,立即就認出那是刀刃。
懷裡就是佔兒,李砚轉身就將弟弟護住了。
背上卻沒落下預料中的痛楚,暗處有人影竄出來,迅速迎上了那幾人。
是隨行護衛的精銳,原來早在暗處護著。
李砚一時不明情形,趁機抱著佔兒就跑走了。
第八十一章
事情發生地出其不意, 且沒有太大動靜。
然而一旦交了手便驚動了左右, 頃刻間大批披甲執銳的精銳趕來,自園中到廊下, 皆是安北都護府的兵士。
李砚因此得以順利跑脫,一路奔入了棲遲的房中。
……
“又是一次行刺?”
房中,棲遲緊抱佔兒, 看著對面。
李砚跑太急,在對面坐著, 猶自喘息,點頭說:“他們好像是衝著佔兒來的。”說著又喘口氣,端起桌上茶盞喝了口茶湯, 才發現那還是滾熱的,被燙了一下,放下, 手指緊緊抓著衣擺。
佔兒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 被哥哥抱著跑了一路還咯咯地笑,以為是在鬧著玩兒, 這會兒才在棲遲懷裡消停下來了。
棲遲聽著外面紛亂的動靜,心潮起伏不定, 無意識的, 就將佔兒抱得更緊了。
“抓活的。”外面一句冷語, 打斷她的思緒。
棲遲抬頭,伏廷已經推門而入,身後是一閃而過的幾道身影。
他已知道了。
不過走開了一下, 回來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李砚忙站起來:“姑父放心,多虧一早安排了護衛,隻虛驚一場。”
伏廷眼掃過他,又看過佔兒,發現的確都沒有受傷,臉上冷色卻沒有減少,緊抿著唇不做聲。
這種明著傷人的招數在他這裡是不奏效的,就算是暗箭,他也做足了防範。
隻是沒想到在這地界上也能出事。
棲遲看了眼侄子,心疼他受了一驚,說:“叫新露在旁伺候著,你回去好好歇著。”
李砚於是乖巧地出去了。
他走了,伏廷才走過來,拉她到身邊:“可有受驚?”
棲遲看一眼佔兒:“你看他哪裡像受驚的樣子。”
“你呢?”
“我更無事,都沒親眼瞧見,如何能被驚到。”
伏廷這才松了手,還沒說話,外面腳步聲傳來,他剛派去的人回來了。
他走了出去。
回來的人報:兩個刺客被制住時企圖畏罪自盡,死了一個,但另一個被及時擋住了,沒死成。
伏廷一隻手搭在腰後的刀柄上摩挲:“押起來,等我過去。
眾人退去。
棲遲在房中聽得一清二楚,手上輕輕拍著佔兒。
佔兒終於累了,在她肩頭歪著小腦袋睡著了。
她將孩子放去床上,出了這事,暫時還不想讓他離開眼前。
再回頭,伏廷已到身後,房門也合上了。
她小聲說:“這情形讓我想起了先前那次。”
伏廷看著她:“都護府門前被行刺那次?”
“嗯,就是那次。”
伏廷查過那事,與她想到了一處,看了看她,忽而壓低聲說:“那次的事我已查明,刺客不是突厥人,而是出自北地的胡民。”
棲遲早懷疑過不是突厥人,真聽到這消息卻還是不由得一怔:“自己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