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真擔心他把孩子給嚇著了。
不多時,孩子哭聲停了。
她剛松口氣,卻見伏廷走了出來,一隻手臂裡就抱著兒子。
下方眾人無一不驚詫,就連羅小義都眼睛瞪圓了。
別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他三哥哪裡是慣著孩子的人,剛才按他嫂嫂那下可是瞧見了,分明是不想他嫂嫂離去才直接將孩子給抱出來了。
伏廷單手抱著兒子,剛坐下,佔兒便劃著小手要往棲遲身上爬,被他毫不留情地撈回來。
佔兒嘴一撇,眼看著要哭,他眼轉過來,噓了一聲。
大約是被他震住了,佔兒終究是忍住了。
棲遲看得好笑,沒想到他還真給哄住了,輕聲說:“還是我來抱吧。”
“別由著他。”伏廷緊挨著她而坐,隻松了些手臂,將佔兒往中間放了放,眼睛掃下去:“繼續。”
棲遲無言,一手抓住兒子的小手,他才徹底乖了。
長史回神,忙接著再報。
賀蘭都督夫婦這才上前來拜禮。
於是眾人最後便瞧著上方威整而坐的大都護和端莊雍容的大都護夫人中間多了個粉白團子似的孩子,睜著黑亮的兩眼被大都護攜在臂間,這畫面著實有些讓人始料未及。
直至最後一州拜完,廳中左右,連同瀚海府中官員,甚至是羅小義,都一同跪了下來,再行大拜——
“賀,大都護府重振威儀!”
Advertisement
“願,大都護府永鎮邊疆!”
“享,大都護府萬世太平!”
棲遲震了一下,之前聽說二十二番大拜時,她便已做足了設想,這一番下來並無太多驚異之處,隻在此時,望著大廳中跪了泱泱一片的人,才被這幾句話實實在在震懾到了。
每一個都是一方統帥的都督,但他們唯任身旁人驅使,同心同義到讓人難以置信。
如此陣勢,形同一方霸主。
伏廷一手抱著兒子,另一隻手輕微一抬。
眾人起身。
棲遲看著他們站起來,忽而有種感覺,北地是真正的站起來了。
……
拜禮結束後,諸位都督散去,由瀚海府官員照慣例於下行官署中接待。
隻有羅小義留了下來。
伏廷終於將佔兒交給了棲遲。
佔兒立時擺著兩手,一頭撲進母親懷裡。
棲遲正要抱他離開,就見李砚從外走了進來。
短短半年,李砚個頭又竄高許多,進來就直接走到伏廷跟前,搭手道:“姑父,恭喜。”
他早已得知今日的盛況,特地等到諸位都督離去來道賀的。
伏廷點了個頭,手在他肩上拍了下。
雖沒說什麼,但動作親昵。
李砚腼腆一笑,見羅小義走了過來,便讓開了,去姑姑跟前逗佔兒。
羅小義走過來,拉著伏廷去一旁悄悄說話:“三哥,你可知道你如今手上有多少錢了?”
他低聲說:“我有數。”
奏報都看過了,總和自然有數。
羅小義眉飛色舞:“如今可算是苦盡甘來了是不是!”
伏廷忽然轉頭看了棲遲一眼,轉回頭來,嗯一聲:“當初記的賬盡快給我。”
羅小義瞄瞄他嫂嫂,知道他三哥這是要將用了嫂嫂的錢都給還回去了。
尚未說話,忽有一名僕從到了門前,腳步匆忙,垂首稟報道:“大都護,朝中來人拜見。”
伏廷看過去:“傳。”
棲遲本正含笑由著侄子逗著兒子,聽到朝中二字,眼睛便抬了起來。
一路趕來的朝中信官很快入內,風塵僕僕,跪下呈上文書——
“聖人有旨,安北大都護驅退突厥,鎮撫北地,致百姓安定,民生復蘇,再添新功,著日入都述職受賞。並特令清流縣主、光王世子隨行入都。”
伏廷接過文書,展開迅速看完,合上說:“回去稟明聖人,臣已領旨。”
信官再拜,退出離去。
伏廷看向棲遲:“都聽見了?”
“聽見了。”她抓著兒子的小手,看一眼侄子。
李砚也看著她,早已滿臉詫異:“聖人竟然也想見我?”
棲遲輕輕笑了一下,她又何嘗不詫異,倒是不驚訝聖人會知道李砚在這裡,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是他們光王這一支,多少年了,從未入過都,見過聖人面。
不過,她悄悄看了一眼伏廷,心想,或許這也是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佔兒:父母是真愛,我是個意外,再見~(揮動肉手)
第八十章
當晚, 一回到主屋, 棲遲便將秋霜叫到了跟前,囑咐她留心一下光州情形, 盡快告知她。
其實她一直都留意著光州,因著自己商鋪方便,得到消息也便捷, 但過往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送到。
如今忽然被聖人召入都,自然還是要準備些。
秋霜領了吩咐便即刻去知會下面了。
屋門隨即被推開, 伏廷走了進來。
他身上的官服已經換掉了,穿回了軍服,手裡那份文書還在, 隨手扔在桌上,看著她:“可要去與諸位都督慶賀?”
棲遲知道今日必然是整個北地都開懷的日子,但眼下收到要入都的消息, 便沒了其他興致, 搖了搖頭:“你一定又叫小義去了,我便不去了。”
被她說中了。伏廷說:“那就不去了。”
說完外面就有兩個僕從送了飯菜進來。
棲遲才知道他原來是準備好的, 自己也不打算去了。
飯菜在案上擺好,府裡也有慶賀之意, 香湯軟食, 頗為豐盛。
伏廷沒有入座, 看她一眼,忽然問:“就要入都,你沒想說的?”
棲遲眼神掃過去, 落在他軍服腰帶的鐵扣上,唇微微合住。
伏廷見她不做聲,走去案後:“沒有便用飯吧。”
衣袖忽被扯住。
他轉頭,棲遲靠了上來,手臂一伸,搭住了他的肩。
室內燈火通明,她頭上釵飾還未除去,仰頭看著他時,臉上的妝豔豔地灼眼。
“三郎,”她話稍頓了頓,腳踮起,手從他肩頭滑到他頸後,環住他脖子,看著他的眼睛說:“如果……”
伏廷遷就她,略微低了頭,聲音不自覺放低:“如果什麼?”
如果有機會,你可願為阿砚求回爵位?
話已在唇邊,棲遲卻還是覺得不妥,眼波輕轉,又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還未入都呢,能有什麼話說,有也得等入了都再說了。”
此時說這些還太早,不清楚朝中情形,也怕貿然開口會叫他不快,時機很重要。她思來想去,還是將話咽回去了。
他垂眼看下來,仔細看了她的臉,說:“也好。”
多餘的,他沒再說。
李砚會被聖人點名去,他也沒想到,出於何種原因,大約真隻能等入都後再說。
棲遲放下手,剛要退開,伏廷手在她腰後一按,又將她按回了懷裡。
掃了一眼屋中,佔兒不在,一定是送去乳娘那裡了,否則此刻必然又要纏著她。
他的手從她身上往下遊走。
“你不吃飯了?”棲遲氣息快起來。
他頭埋下去,一條腿抵入她腿間,在她耳邊說:“等會兒。”
棲遲很快就站不穩了,軟在他懷間時還在想,先前要說什麼來著。
皆被他弄忘了。
※
皇命一下,啟程便不能耽擱。
北地剛撐起這一回,往後仍不得松懈,各州府都督隻在首府待了兩日便離去了。
他們一走,都護府便著手安排上路。
伏廷下令自軍中調一支精銳做隨行護衛。
羅小義領著這支人馬趕至都護府門前時,車馬都已拴好,隨時都能啟程了。
他將人馬安排好,走去隊伍前列那匹黑亮的戰馬前,問:“三哥,可要我一同隨行?”
伏廷正往腰上掛刀:“你留在軍中,也好隨時接應曹玉林。”
羅小義心裡有數,伏廷這次給曹玉林安排了不少人手,暗中查了這麼久,或許是要有消息了,才會有此安排。可聽了這句,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幹幹地笑:“三哥你這是給我添個機會不成?”
“我給你什麼機會?”伏廷斜他一眼:“你自己慫,八輩子也是個光棍。”
羅小義冷不丁被損了一遭,猶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連著兩聲咳,轉頭逮到那頭在牽馬的李砚,匆匆過去:“我去與世子道個別。”
“站住,”伏廷叫住他,又叮囑一句:“各處的動靜都盯好了。”
“是是是,記住了。”羅小義巴不得趕緊溜,一個勁應下了。
馬車裡,棲遲剛剛坐定,就被撲騰過來的小手給扒拉了胳膊。
她又無奈又好笑,伸手輕輕一拍,佔兒就從新露手裡連爬帶蹬地進了她懷裡。
秋霜入車,斂著衣擺跪坐到她身側來:“家主,光州那裡還是差不多老樣子,真要說什麼事,也就是原先在光州刺史府上求學的那些個紈绔子弟都離開光州回自個兒家去了。”
隻因那些人大多曾欺負過李砚,她說得也不客氣。
棲遲握著佔兒的小手,點頭嗯了一聲:“知道了。”
光州刺史府上有位聲望頗高的教書先生,因而除去李砚原本在那裡求學外,還吸引了諸多其他權貴子弟遠道而來求學,此時全都回去了,也算不上什麼事,畢竟也個個都到年紀了。
隻不過時機趕得有些巧。
外面,伏廷打馬過來揭簾看了一眼,看了眼張手咿呀的佔兒,又看了眼棲遲,放下簾布,下令啟程。
精銳開道,車馬上路。
李砚辭別羅小義,爬上馬背後,還特地趕到車窗邊低低喚了一聲:“姑姑,也不知聖人是何等的秉性,如何的威嚴。”
棲遲揭了下簾子,尚未說話,伏廷在旁握著韁繩說:“該如何就如何,其餘不用多想。”
李砚被戳中了心思,的確是心懷忐忑才會說起這個,稱了聲是,將這些心緒都壓下去了。
棲遲衝侄子笑笑,以作安撫,轉頭問伏廷:“我們先往哪裡?”
伏廷看看她臉,臉色忽的有些不大明快:“洛陽。”
……
自瀚海府出城後往中原方向而行,抵達長安之前,路線確實要先經過東都洛陽。
連日的好天氣,適宜趕路,隻要不受旅途波折所擾,大半月便可接近洛陽地界。
早已有人算著時日等候在行館。
日當正午,煙塵彌道。
安北都護府的人馬很好辨認,無論是前排招展的旌旗,還是隨行整肅的護衛軍容,都無法叫人小視。
行館前守候觀望的小卒瞧見,迅速跑進行館中去稟告。
很快,等候的人出來,望向道中。
車馬停下,伏廷先掃了眼等候的人,一言不發地勒住了馬。
那人身著圓領袍,帶著四五個隨從,立於行館門前向他搭手見禮,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伏大都護,崔某奉旨在此恭迎接待。”
伏廷平淡地抱了下拳:“有勞崔世子。”
話剛說完,就留心到崔明度的眼神飄去了他身側。
一旁車中,棲遲探身而出,早已聽到動靜,腳踩上墩子時抬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