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玉林剛才按著李砚趴伏過的地方,還插著一支箭。
剛才那一瞬間,是因為她看見了馬臀上的那支箭才及時將李砚拖了下來,才免於他被後一箭射中,而馬受了傷,發了狂一般,很可能就要踩傷人,多虧被棲遲拉住了。
不知是從何處射來的冷箭,棲遲緊捏著手心,在府門外掃視一圈,都護府左右歷來防衛嚴密,門前大街也不可能有闲雜人等隨意往來,根本沒見到有別人的蹤影。
她抑制著劇烈的心跳,吩咐一句:“去查,知會官府搜城查。”
護衛們立即分頭而去。
她扯上李砚,又喚曹玉林:“先回去再說。”
府門幽深,高階威嚴,是天然的防護,門前又隔著重重護衛。
郎朗白日,這一出突兀而迅疾,卻又好似再無動靜了。
曹玉林沒急著走,眼睛來回掃著左右,確定再無冷箭射出,撥開護衛走了出去,很快就回來,手裡拿著那支箭。
忽然出了這樣的變故,是絕不可能再出府了。
幾人沉默不語地返回府中,一路都走得很快。
李砚緊緊扶著棲遲的胳膊,這時候仍知道顧忌她的身孕。
一進屋,棲遲就拉住他問:“阿砚,你可有事?”
李砚搖搖頭,臉色發白,又回問她一句:“姑姑沒事吧?”
“我沒事。”棲遲眼睛已看向曹玉林。
不等她發問,曹玉林就道:“嫂嫂放心,我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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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露和秋霜聞聲而來,還覺得奇怪:“家主因何返回了?”
話剛說完,卻見世子臉上髒汙,衣裳也沾了灰塵,再見後面跟著的曹玉林手裡還拿著一支箭,頓時都知情形不對了。
也是在北地這地方給錘煉出來了,見著不對就知道是出了事。
棲遲手扶著榻邊,緩緩坐下,才算定了些神,吩咐一句:“莫要多問了,先煮壺熱茶來。”
新露行個禮,忙去煮熱茶湯,秋霜去拿湿帕子來給他們擦手淨臉。
有一會兒,屋中誰也沒人說話,或站或坐,皆還陷在先前那一出中。
直至茶香味傳出,曹玉林看了眼棲遲,見她除去臉色稍白,神情平靜,倒好似和自己這種軍人一般經歷過似的。
不過連古葉城那般兇險的情形都度過了,也的確是經歷過了。
棲遲已經看到了她手中的箭,隻一眼就蹙了眉:“這是突厥的箭。”
曹玉林有些意外:“嫂嫂竟認得突厥的箭?”
棲遲看著那箭,擰眉更緊,點了點頭:“見過。”
她當然認得,當初在伏廷背後見過,那種帶著倒鉤的箭,隻有陰狠的突厥人才會用。
新露趁機已去前面打聽過,回來後和秋霜耳語了幾句,正好聽到這一番話,都很驚駭,但家主和世子都還鎮定,隻能裝作無事。
“奇怪……”曹玉林捏著那支箭又看一眼,才板著臉出了聲:“因著三哥要領軍去邊境,我這陣子一直打探消息,並未察覺有突厥人混入,怎會有突厥人放出的冷箭?”
如今不管是因為瘟疫還是因為備戰,各州府的關卡都極其嚴格,城門都不怎麼開了,如何會有機會讓突厥人混進來?
作為首府,瀚海府的關卡更是嚴密萬分。
棲遲輕聲說:“的確奇怪,且不說突厥人難以混入,就是真混入了,也該衝著我來,為何會衝著阿砚?”
李砚卻是實打實受了驚的,在旁一聲不吭,原本臉就白,此時才有些回轉。
好一會兒,他才道:“萬一就是衝著姑姑的,那可如何是好?”
曹玉林點頭:“世子說得對,隻因世子在馬上較為顯眼,從都護府裡出來,自然是衝著嫂嫂來的。”
棲遲思索著,還是覺得不對,她先前送伏廷時也出了府,卻並未遇到行刺的。
可要說衝著李砚,似乎也說不通,突厥要刺光王府的世子有何用?
一盞茶已冷,相對站著,毫無頭緒。
李砚揉一下臉,先前那一下臉貼著地,著實不輕,但他可能太過驚訝了,竟也不覺得疼,用手按了兩下就作罷了。
棲遲看了看他,又去看曹玉林,忽而注意到曹玉林身上的衣裳破了。
一定是方才救李砚導致的,那支箭應當是擦著她的衣裳過去的,在衣襟上割了一道口子,裡面的中衣已露了出來。
她喚一聲秋霜,叫她帶曹玉林去換身衣裳。
曹玉林本想推辭,但看了看,覺得這樣不雅,放下那支箭,抱了抱拳,隨秋霜去了。
見她走了,李砚才問棲遲:“姑姑,此事可要知會姑父知曉?”
棲遲方才也想過了,想了一會兒才說:“先等官府搜查的結果再說。”
她看了看門外,想起剛才,仍是心有餘悸,又看了看他的臉,還好他沒出事。
此時才覺出後怕。
……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瀚海府負責城守的官員帶著人匆忙入府來報——
根本沒費什麼事,還是她的護衛先抓到人的,在都護府附近就將人抓到了。
但抓捕的時候對方就先自盡了。
棲遲聽了稟報,眉頭松了又緊:“是突厥人?”
城守在她面前擦著冷汗,初聽聞此事時,他的冷汗就下來了。
大都護還在邊境鎮守呢,都護府周圍卻出了這等事,若是夫人出了什麼事,還懷著身子,豈不是要叫他官職不保?
他擦了擦額上冷汗,再三在棲遲跟前躬身稟報:“回夫人,看樣貌確是胡人,但如今情形緊急,大都護臨走前特地交代的,城中城門每日定時開閉,更有重兵把守,是絕不可能混入突厥人的,下官也不確定此人來歷,但他手中弓箭還在,確實是刺客無疑。”
棲遲心想今日出府隻是臨時起意,事先並無動靜,一出府便遭遇這事,那便說明對方是早就等著的了。
曹玉林也說近來沒突厥人混入的可能,那這人隻可能是早就混入了。
城守在她面前不停擦汗,已經跪下了:“請夫人放心,下官一定加強城防,杜絕此事發生。”
棲遲本就身子漸重,易乏,又聽他說了這番話,諸多思緒理不開,也有些煩悶,擺了下手:“官署的事你們自己處置,在都護府周圍加強守衛。”
短期內是不打算出門了。
城守連忙稱是,又擦了擦汗,還想著如何給大都護交代,這才退去了。
李砚在旁道:“姑姑,真是突厥人衝著您來的不成?”
“看起來,的確是這麼回事。”
李砚皺眉:“若真如此,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棲遲一聽也有些擔憂,想去與曹玉林說一下此事,才想起這麼久了,她換衣裳都還沒出來。
她叫李砚等著,起身去客房。
秋霜正在廊下守著,看到她過來,小聲問了句:“家主和世子都好些了吧?”
她點點頭,問:“阿嬋還沒好?”
秋霜遠遠朝門看了一眼:“本來應該早就好了,但曹將軍不要我們幫忙,都將我們打發地遠遠的。”
棲遲有些擔心,也不知她是否受了傷,徑自過去了。
抬手敲了兩下門,裡面聲音雜亂,棲遲更不放心,推門而入,正好見曹玉林抬頭。
她兩手正在遮掩衣裳,半敞的衣襟沒能及時掩上,胸口光景在她眼中一閃而過。
棲遲看到瞬間一怔,她胸口上有很多傷疤。
但隨即,她又恢復了常態,好似什麼都沒看見一般說:“我還以為你落新傷了。”
曹玉林手上攏著衣裳,遮掩好了,垂著眼說:“沒有,舊傷而已,嫂嫂放心。”
棲遲點了點頭,一時無言。
方才入眼的那一幕太過震驚,以至於她原本要來說的事都給忘了。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此事還是該說一聲。”
曹玉林問:“嫂嫂有頭緒了?”
棲遲輕聲說:“正是因為沒頭緒才不妥。”
一個看似布置好的行刺,沒得逞便立即自盡了,總叫她覺得古怪。
不管是不是突厥人所為,都叫她不踏實,尤其是差點叫侄子受害,就更讓她不踏實。
曹玉林將衣裳整理好了,又問:“那嫂嫂打算如何說?”
她想了想:“此時多事之秋,他人在邊境抵御突厥,不好分心來查,就按官府查的說吧。”
猶豫一下,她又說:“還有個要求,也不知他是否會答應。”
※
邊境各州猶如一條蜿蜒的曲線,中間的榆溪州不遠不近,剛好可以兼顧各處。
伏廷帶來的兵馬在此扎了營,如橫兵利刃懸於邊境,猝不及防地就出現了。
而突厥就在對面。
如他所料,他們早已集結兵力,瘟疫不過是頭陣。
然而伏廷說出現就出現了,根本沒給他們半分可趁之機。
臨晚,暮色四合,籠蓋營地。
伏廷打馬立於帳中,面前是一排剛歸的斥候,連馬都未拴,入了營就來報事。
斥候分七路,六路往來探於各州,還有一路,是探瀚海府的。
每人都報完了所探消息,他的臉色就冷了:“都護府居然出了這事?”
斥候無聲抱拳。
羅小義忽然揭簾而入,手裡遞來一封暗文寫就的信。
“三哥,阿嬋那裡送來的。”
伏廷接過來,迅速看完,臉色更冷。
羅小義瞄了一眼,悄悄問:“寫的什麼?”
寫的什麼,暗文裡寫了當日詳細的經過。
都護府門前都能發生行刺,簡直當他瀚海府無人。
他示意斥候都出去,忽而覺得好似漏了什麼,又翻開那信看了一遍,看到末尾一行娟秀的小字:我能否去你那裡?
羅小義脖子伸得老長,笑了一聲:“是嫂嫂寫的吧,定然是惦記三哥了。”
說到這裡,他又笑不出來了,“三哥答應不答應?”
能看得出來他嫂嫂那字寫得又小又輕,這戰場前線,想要過來,確實不好開口。
伏廷看了一眼手中的暗文,想起臨走前她在馬車裡無心的那句,還是跟在他身邊穩妥,手指反復捏折了幾下那發皺的紙。
“瀚海府為何會有突厥人混入行刺?”
羅小義一愣:“啊?這怎麼可能?”
其他時候還有可能,但這緊要關頭都能叫突厥人混進去,瀚海府豈不是形同虛設了。
羅小義想了又想,還是搖頭:“這不可能啊。”
伏廷也覺得不可能,也就不奇怪棲遲會有這要求了。
本以為瀚海府固若金湯才留她在那裡的,他一走卻就出了這種事。
他手心捏著那信,揪成了團,來回踱了兩步,忽而問:“各都督的夫人可還在?”
羅小義嘖一聲:“在。”
自然在,這邊境六州的都督都是胡人,胡人的夫妻那可是比漢人黏糊多了。胡姬本就不那麼拘束,終日跟著自家男人,羅小義有時候要去尋那些都督說些話都不太方便。
想來還有些頭疼,也不好直說叫人家回去的話。
卻不知他三哥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伏廷手心一捏,說:“叫那幾位夫人再去瀚海府一趟。”
第六十九章
北地氣候多變且復雜, 在這遼闊而遙遠的北疆, 幾乎難以感受到春夏。
春天幾番雷,夏季幾陣雨。
雨是暢快痛徹的, 一顆一顆直直砸入地底的那種,甚至能濺出坑來,也濺出湿熱沉悶, 但隻會持續幾天。
之後,風乍起, 就入秋了,隨之進入漫長的秋冬。
而越往邊境去,天氣就越復雜, 有時候便是一天感受四季也有可能。
時日就在這翻轉不定的氣候中流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