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想了想,故意說:“我本也不想的,可忽的覺著腹中動了一下,似是在提醒我遭受的不公,我便要出口氣了。”
說到此處,她一手撫上小腹。
伏廷腳一動,人已欺近,左手攬她,右手跟著摸到她腹上:“真的動了?”
當然沒有,還沒到時候呢。棲遲胡謅的罷了,被他這麼一問,反而不好意思說實話了。
他手貼在她腹上,隔著衣裳都能感覺到手心裡的溫熱,頸邊是更重的溫熱,那是他的呼吸。
伏廷也沒追問,低了頭,軍服的衣領蹭在她頸邊:“方才你們在看什麼?”
棲遲耳廓發麻,伸手指了一下地圖:“阿嬋說這一大片地帶都是你打下來的。”
“嗯。”他眼落在她雪白頸邊,往下是隱約可見的胸口,隨口應了一聲。
她頸邊很痒,想要轉移注意力,找了個問題,指了一下邊界線:“為何不往前打了?”
他終於掃了一眼:“那裡沒人。”
其實他沒那麼好戰。
棲遲沒忍住,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羅小義:翻譯一下我三哥的話——
氣死老子了,打他娘的!
伏廷:……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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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多好辦事。
重金聘請下, 百多位大夫不日便自中原入了北地, 由安北都護府親自檢視,確認無誤, 再由特地挑選出來的老兵們護送去了邊境。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邊境六州如火如荼地圍剿著瘟疫,而這一切, 在都護府裡都感受不到。
隻在秋霜送到的消息裡,棲遲才知道大致情形——
“醫舍都建好了, 解九挑了好手去照應的,買了死口,各府都督都以為是大都護的安排, 還詫異大都護這次怕是將全部家當都投進來了。”
“家主各地的鋪子都調上藥材來了,供得沒斷過。眼下隻聽說有一個年老的實在沒熬過去,其餘就沒有壞消息出來了。”
“對了, 家主與那古葉城商號立的協定近來也有新商家加入了, 藥材價已穩住了,雖沒降, 倒也不再漲了……”
秋霜仔仔細細稟報的時候,手上卻也在忙著。
她的身前站著李砚, 正拿著繩在為他量身。
量完了, 感慨一句:“世子長高了許多, 想來衣服是都要重新做的了。”
棲遲坐在對面看著,原本正想著她稟報的那些事,聽到此處, 便多看了兩眼侄子。
發現他確實是長高了不少,笑了笑說:“那便將衣服都重新做了。”
李砚忙道:“姑姑還是別破費了,眼下正當用錢的時候。”
他知道姑姑什麼都給他頂好的,這一通下來不是小數目,也知道她月前剛為了瘟疫花了大錢,一個多月下來還斷斷續續往裡不斷投錢呢。
棲遲手裡端著一碗湯水,那是特地為她做的酸湯,不知為何,身子月份多了,近來就喜歡的緊。
她吹一下,抿了一口,咽下去後說:“做吧,這點錢算不得什麼。”
秋霜早記下了,全光王府誰不知道家主頂疼愛世子,吃穿用度哪能虧待。她量好了,看一眼棲遲微凸的小腹:“奴婢覺著還該做些小衣服,待不久後小郎君或是小娘子出來了也是要穿的。”
棲遲含笑剜她一眼:“哪有那麼快。”
“快得很,家主都顯懷了呢,您瞧,一晃世子都長高那麼多。”
聽她絮絮叨叨的,棲遲幹脆說:“隨你。”
秋霜高高興興地去忙了。
近來她跟新露總在猜家主是要生個小郎君還是小娘子,在這眾人擔憂著瘟疫大事的關頭,唯有這個是能叫她們生出點樂趣的事來了。
李砚不用再幹站著,活動兩下抬酸了的臂膀,走到棲遲跟前來:“姑姑,都說這瘟疫是突厥人傳的,他們怎麼還有這本事呢?”
棲遲放下湯碗,捏著帕子輕輕拭了拭唇:“什麼本事,無非心狠罷了。”
李砚一愣:“姑姑為何如此說?”
棲遲說:“突厥要傳這瘟疫,必然他們自己當中也有人得了這瘟疫。他們將軍府裡的女人都能用來做探子,將病人推出來做引頭刀又有何不可。”
李砚聽得咋舌,“他們便如此仇視北地嗎?”說到此處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又自己改了口:“不對,他們是衝著中原?”
“不錯,說是仇視,倒不如說是覬覦。”棲遲嘆了口氣:“這麼大塊地方,入了便是直入中原的大道,這天下十道遼闊的壯麗山河,無數的繁華富庶,誰不覬覦。”
李砚已然全明白了,卻感觸更深:“北地便是國之屏障,姑父在此鎮守多年,聖人一定對他很信任。”
棲遲不禁笑了。
信任麼?她不覺得,真信任就沒她嫁與他這事了,聖人可能是不得不信任。
換了一個人來,能在貧苦積弱的境地下撐著北地屹立多年?
隻有伏廷。
旁人怕是沒他那份咬牙死撐的耐力,也沒他那身寧折不彎的傲骨。
想到此處,不禁多看一眼侄子。
她沒料到他個頭高了,連眼界也開闊了,竟也開始關心這些事了。
正這當口,新露小步進了房門來:“家主,有您的一封信。”
李砚貼心,怕累著姑姑,先走過去幾步接了,再送到棲遲手中來。
棲遲拆開來看,先看了內容,又看了信封,臉上表情雖沒什麼變化,眼神卻淡了,遞給新露說:“燒了。”
這一幕有些熟悉,新露伸手去接時忽而憶了起來:“莫非又是……”
礙著李砚在場,她及時打住了。
棲遲點頭,又是崔明度寄來的。
此番她借口懷孕身體不好,一下招了百來個大夫來診斷,自然是大手法了,哪家的貴女也不至於如此陣仗的。
那日伏廷問她,不怕被說驕縱?
還真說中了。
風聲傳出,邕王又按捺不住,在宮中嚼了舌根。
崔明度這回又是來知會她的。
據說是在皇家私宴上,邕王趁聖人教導宗族親眷勤儉時,話裡有話地指責了一番她驕奢無度。
這次與上次不同,崔明度說聖人聽聞後竟然當眾呵斥了邕王,令邕王碰了一頭一臉的灰,狼狽不堪。
信的最後,崔明度恭賀了她幾句,自稱從靺鞨返回匆忙,無法親身道賀,甚至還說伏廷因她懷孕而有如此陣仗,可見對她寵愛有加。
言辭之間禮敬又本分,仿佛之前在她跟前說出那種逾越之言的是另一個人。
新露在李砚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將那封信引火燒掉了。
棲遲親眼看著紙張化為灰燼,落在腳邊,忽而生產一種感覺——
崔明度一而再再而三地將這些小事告訴她,就好似站在她這邊似的。
她難免想起他以前那幅愧疚的模樣,甚至要將她承擔成責任的模樣,眼中眸光微動,輕輕牽開唇角。
心想當初一場退婚罷了,他就如此覺得對不起她麼?
外面忽然有了響動,像是很多人在走動忙碌。
新露出去看了一眼,回來稟報說:“大都護回來了,還下令開了府上正門。”
棲遲一怔,朝外看去。
這是要迎客不成?
隨即就進來了兩個婢女,見禮說:“奉大都護令,請夫人沐浴更衣,去前院見客。”
※
都護府大門敞開,僕從們垂手立於兩側。
接連的快馬到來,車轍轆轆,在府門前次第停下。
前院忙碌,棲遲到時,在廳中看見站著的伏廷。
他身上穿著那件她給他做的軍服,腰帶緊收,長靴利落,手扶在腰後刀上,抬臉看來時,兩眼朗朗若星。
棲遲走到他跟前,朝門外看了一眼:“來了什麼客?”
“邊境六州都督,”伏廷說:“我早已下令叫他們來見,今日都到了。”
原本想直接入軍中見,便沒提,但他們帶了家眷,還是入府來見了。
棲遲點頭,想著秋霜所報的消息,看來瘟疫的事處置地還算順利,不然他們來這一趟可能就會拖延了。
伏廷趁機打量了她一下,她鬢發上珠翠點搖,略點眉唇,換上了鵝黃的抹胸襦裙,雙臂間挽著雪白的細綢披帛,宛如流雲。
畢竟懷著身孕,這派頭對她而言可能有些折騰,本想問一句是否覺得累,她那張點飾過的眉眼忽而看了過來,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有件事說來挺奇怪的,你想不想聽一聽?”
伏廷於是把話咽了回去:“什麼事?”
棲遲眼波輕轉:“聽說這次招大夫的事,邕王在聖人面前嚼了我舌根,聖人向來寵信他,這回竟苛責了他,你說為何?”
伏廷長身筆挺地立在她面前,看著她:“因為早有奏折呈報宮中言明瘟疫之事了。”
她低語一句:“果然。”
聖人怎麼可能替她說話,不過是因為知道實情罷了。
剛才想起時,便猜是不是他做了什麼,還真是。
“以邕王的小肚腸,說不定以後要記到你頭上來。”她故意說,心裡接一句:不過好在他是個蠢的。
伏廷並不在意,他早就寫了折子呈遞宮中,是為稟明情形,畢竟隨時可能會有出兵之事,卻也的確是要防著這等口舌流言。
即便她說了那句“那就說好了”,既為北地做了這些,他就不會容著小人背後詆毀她半句。
聖人就是再寵信邕王,也該知道突厥是家國大事,總不至於來追究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想到此處,他問了句:“你從何處聽說的?”
棲遲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是崔明度寄來的,那算什麼,沒事找事不成?
好在這一猶豫之間,羅小義就快步進來了。
他一抱拳:“三哥,嫂嫂,各位都督到了。”
伏廷一手握住棲遲胳膊,帶了一下,坐去上方坐榻上。
棲遲跟著他落了座,伏廷手還握在她胳膊上,最後放下去,擱在她腰後。
她就好似半邊身子倚著他,坐在了他懷裡似的,礙於場合,借著他那隻手扶的力量坐正了些,輕輕問了句:“隻是招他們來見,也要特地拜見?”
伏廷點頭:“下屬都督入都護府必要拜謁。”
羅小義在旁聽見了,笑道:“大都護府可是罩護下方各州都督府的,就是這北地的天啊,他們入府就拜是禮數。這還不算什麼呢,嫂嫂等著,待他日北地重收賦稅,還能見到二十二番大拜呢!”
“什麼二十二番大拜?”她問伏廷。
他眼看過來:“每年交貢時,八府十四州都督攜家眷入瀚海府述職跪拜,便是二十二番大拜。”
稍作停頓,他又道:“多年不收賦稅,也多年不曾有過了。”
棲遲想了起來,這是聽說過的,是各大都護府的至高禮數。
隻是迄今為止隻見到北地掙扎於復蘇,似已忘了,這安北都護府本就是一方封疆大吏所在,一方強兵軍閥的象徵。
她想象了一番那場景,眉頭輕挑:“那樣的陣仗,我倒是不敢受了。”
這是玩笑話,是覺得這架勢太大了,難怪聖人都要忌憚各大都護府。
伏廷說:“你受得起。”
她不禁看到他臉上,眼裡有了笑:“也是,我花了好多呢。”
他嘴動一下,似覺好笑,聲沉沉地說:“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也受得起。”
隻要她一日是他的夫人,還坐在他身側,就受得起。
棲遲沒再說下去,因為各位都督進來見禮了。
邊境六州都督攜帶夫人,無人不是風塵僕僕,鬢發帶塵。
除了他們,皋蘭州都督也來了,他是來送戰馬的。
雖然隻有七州都督,一起齊整地跪在地上,這場景已足夠整肅了。
棲遲端正坐著受了禮,在場的她隻對皋蘭都督和幽陵都督有印象,其餘都是頭一回見,隻覺得大多都在盛年。
身旁的伏廷站了起來,朝她看了一眼,低聲說:“可以了。”
禮數走完了,他便不做耽擱了。
羅小義有數的很,馬上叫各位都督隨大都護去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