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心裡盤算著,臉色數番變化。
說對錢不動心是假的,也知道這是家中原的大商號惹不起,背後的天朝上邦更是惹不起,若能安安心心做生意,長久獲利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可突厥的刀已經架上脖子了,他能怎麼辦?
錢再重要,也比不上命。
他也回了幾句——
之前就勸你們離開,是你堅持要這批貨,如今還敢回來,簡直找死。
你自稱是這支商隊東家的屋裡人,倘若我抓你送去給突厥人,我便是頭功,沒有如此做,就是不想得罪你們,早說了商隊和貨都留下,趕緊滾,還能留下一命。
怨不得我,要怨就怨突厥。
旁邊有個靺鞨武士用靺鞨語問了句他們在說什麼,已有些不耐煩了。
獨眼知道不能耽誤下去了,衝著棲遲冷笑兩聲,也顧不得打什麼暗語了,直接道:“你個娘們兒不想死就趕緊走。”
棲遲話已說清,也不打啞謎了,聲冷了許多:“我不計較你出爾反爾,已是大人大量。你當我一個女人敢站在這裡,真是孤身前來?你有海冷,我有冷子點,還是個海翅子。”
冷子點是官,而海翅子,是高官。
獨眼大驚,轉著頭四下望,沒看見任何人,呸了一聲,隻當是被她騙了,畢竟這女人的手段也見識過了,他忙嚷起胡語,叫靺鞨兵去抓她。
忽聽一聲破風而來的輕嘯。
一支飛箭射來,斜斜插入地面,離走得最快的一個靺鞨兵的腳步隻有幾寸,阻斷了他們的腳步。
眾人駭然,倉皇四顧。
看不見對方身在何處,便不知對方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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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有不信邪的靺鞨兵衝上來,又是一支飛箭,射在他腳邊,這下再無人敢隨便動彈。
棲遲不動不退,站在那裡,語調平穩地說:“看到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我朝高官,已然報官處置,方才禮遇你不願接受,莫要後悔。”
話音剛落,一聲突兀的鷹鳴自空中傳來。
她的身後,一人策馬而出,馬蹄獵獵,踏風而至,頃刻便到了眼前,一手持韁,一手按著腰後長刀。
他跨馬一橫,擋在棲遲身前,居高臨下地看下來:“安北都護府行轄,何人敢造次。”
饒是一群持刀的靺鞨兵,聽到安北都護府幾個字還是不禁後退了半步。
獨眼臉都白了,翻白的眼不停轉動,連帶臉上卷曲的胡須也一抖一抖個不停。
海翅子,莫非就是安北都護府裡的?
但見隻有這一人,他還是不信。
“何以證明你就是安北大都護?”
伏廷自腰後取下那柄刀,橫在眼前:“問問你們當中可有兵齡五載以上的,不認得我的人,還不認得我的刀?”
隊伍中已有幾個靺鞨兵連忙跪了下來。
安北都護府足以叫突厥色變,何人敢小覷。
古葉城夾在中間,邊境戰起時少不得有人見過他出入戰場,光是靺鞨自己也曾與北地交過手,後稱臣納貢,再不敢異動,有些閱歷的稍微受些提醒就認了出來。
伏廷將刀一收,自腰間取出印信,朝他們一翻。
半個字沒有,跪了一地。
這下獨眼也連忙跪了下來:“大、大都護,小的該死。”
伏廷將印信收起,手按在刀上,冷聲說:“敢攔截我北地商隊,的確該死。”
獨眼抖抖索索:“大都護見諒,並非小的敢如此行事,隻因不得已而為之,古葉城全城都被突厥軍佔了,隻消我們透露半點消息,家人便要一命嗚呼,不敢有人違背。”
“古葉城之事我已知曉,正是來解圍的,已命斥候趕往靺鞨首府報信,必然會有援軍趕至。”
這一句是實話,入城之前他已下令做了。
他拇指抵著刀鞘,鏗然一聲,刀出一寸,伴隨著他冷肅的聲音,如利刃封喉:“我朝使臣正出使靺鞨,你們是想先反叛?”
眾人伏地不起,皆稱不敢。
“那便照辦。”他拇指一扣,刀回鞘中。
最終,還是獨眼抬頭,看了一眼被他擋在後方的女人,畏懼道:“實不相瞞,這筆買賣小的也動心,但就算安北都護府能解救了古葉城,眼下突厥大軍就要過來了,我們隻看到大都護一人,恐、恐怕抵擋不住他們,也是死路一條。”
棲遲不禁轉頭朝遠處看了看,心提了起來,看向伏廷。
早在計劃之時,他們便已猜到會有這一層,沒想到真是如此。
伏廷也朝她看了一眼,收著下顎,冷冷說:“誰說我隻有一人?”
獨眼小心翼翼地看過去。
伏廷耳中聽著四方動靜,口中說:“我的人馬上便至。”
剛說完,馬蹄震震,當真有人而來。
棲遲循聲看過去,一群跨馬持弓的胡人從遠處過來,塵煙彌漫,一時也看不清有多少人。
伏廷說:“這是先頭胡部,大軍在後,你們是要即刻上路,還是要等我大軍前來?”
獨眼聽到,再不敢多言,忙隔著馬,向棲遲行胡禮:“請夫人海涵,網開一面。”
是希望她千萬別在安北都護府前告他了。
棲遲淡淡問:“那這筆買賣你便接了?”
他忙道:“接了接了。”
棲遲走出一步,對著商隊最前列的人亮了一下袖中的青玉,點了個頭。
商隊中皆俯首,聽憑安排。
伏廷看一眼遠處的塵煙,心知時間不多,發話說:“快滾。”
獨眼慌忙起身,招呼眾人上路。
商隊改了道,往北而行。
伏廷目視他們走遠,立即轉頭朝棲遲伸手:“上來。”
棲遲將手遞給他,被他拽上馬背。
那群胡人的馬蹄已到了跟前。
他轉頭衝著他們高喊了一句胡語。
那群人急急勒馬,繼而調轉了馬頭,四散而去。
伏廷一夾馬腹,往前疾馳。
棲遲縮在他懷間,問了句:“他們是什麼人?”
他說:“住在附近的一支胡部。”
早在看到那隻鷹時,他便記起了這周圍居住的部族,這一支靺鞨人靠打獵為生,鷹是他們的向導。
在打馬出來之前,他等著那隻鷹盤旋到頭頂,故意朝鷹翅射了一箭。
羽箭擦過飛鷹翅膀,激出一聲突兀的鷹鳴,鷹往此處墜來,必然惹得這群人追來觀望。
由此,正好冒充他的人。
棲遲明白了,心說這男人有時候也太過狡猾了。
她又問:“你方才喊的什麼?”
伏廷的聲音被兩側刮過的風吹著,凜冽如刀:“突厥人來了。”
他把他們吸引來,總不能置他們於險地,自然要支開他們。
遠遠的,似有另一股更沉更重的馬蹄聲踏來。
伏廷策馬,故意往湿軟處行,留下馬蹄印,好為商隊離去吸引開緊跟而至的突厥軍。
馬蹄聲似乎就緊隨著他們身後,但很快,就聽不見了。
伏廷策馬衝下一片坡地,勒停了,將棲遲抱下來,拉著她前行。
幾乎是在跑,一直到草深處,枯樹後,他停了下來,一把接住來不及收腳的她。
棲遲喘著氣:“他們沒追來了?”
“也許。”
伏廷打馬現身前,用弓支在那裡,拉著弦,做了個假象。
隻要劇烈的馬蹄踏過,震下壓著的石塊,箭離弦而出,盲目地射出去,便會叫他們以為是有人藏身在那裡,必然會追去查看。
現在人沒追上來,或許是奏效了。
風吹著,二人都喘息不止。
棲遲兩手攀著他的胳膊,背靠在樹幹上,忽而彎了眼角。
伏廷盯著她:“笑什麼?”
她說:“這是我做過的最有意思的買賣。”
縱使現在她沒有一文錢,他也沒有一個兵,竟也做成了。
伏廷看著她的臉:“真的?”
“嗯。”她眼裡笑得發亮,攝人一般,喘著氣,臉上的半透不透的白帕子隨著呼吸一呼一吸,描摹出她的唇。
他眼神凝在她臉上,抓她的手一緊,一手扯去帕子,低頭堵上去。
棲遲呼吸更急,被他用力地壓著唇,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親地沉而急切,忽而一手伸入她胸襟。
胸口一燙,她難言地縮了一下。
是他的手指在作祟。
這樣的觸碰,讓她難耐又煎熬。
伏廷狠狠含著她的唇,從唇到齒,舌尖糾纏時,手上也用了力,她忍耐不住顫了一下,整個人靠在他懷裡。
他卻又停了手。
聲沉沉的響在她耳邊:我還要保存體力。
她心漏跳一瞬,埋著臉在他懷裡,耳根滾熱,舌根發麻,說不出話來,隻能一口一口的呼吸。
緩不過來似的,是因逃跑還是因他,似也分不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卡的是黑話,我搜了好多資料,才發現我國的黑話居然起源於唐朝,我一直以為是近代才有的,默默豎起拇指,牛批~
第五十七章
伏廷向來有一說一, 他眼下的確需要保存體力。
自北地一路趕來時,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所有人隻能輪流休息探路, 他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路上,幾乎連吃飯喝水、洗漱都沒下過馬。
入城後尋找棲遲又片刻不得耽誤, 直到此刻,他還沒怎麼合過眼。
他搓了搓手指, 指尖似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滑膩,不禁自嘲:剛才不收手,可能就停不下來了。
棲遲自他懷間抬起頭, 終於平復了喘息,心還快跳著,看見他那隻手, 臉上又熱起來, 輕聲說:“我身上都髒了。”
伏廷差點要說一句滑的很,知道她面皮薄, 牽了下嘴角,說:“沒有。”
棲遲沒作聲, 手指不自覺地拉一下衣襟。
男人的手勁太大了, 胸口那裡到現在都還有些麻麻的疼, 她猜可能都紅了。
伏廷低頭又看她一眼,見她不言不語,懷疑是不是被他那句直白的話給弄的, 問:“想什麼?”
棲遲不好意思直言,岔開話題說:“隻是想怎麼那麼巧就叫你看見了那隻鷹。”
他笑一聲:“可見這回連老天也站在了北地這邊。”
這聲笑裡,似帶著一絲張揚的意氣風發。
棲遲不禁看向他挺鼻深目的臉,忽而就想起曾經聽他說起的那句:老子不信邁不過這道坎。
沒來由的,她也跟著笑了一下。
伏廷從懷裡摸出酒袋,擰開灌了兩口,提了神,收回懷中,拖起她手腕,走出枯樹後。
馬在外面吃著草。
他手臂在她腰上一收,抱著她坐上馬,跟著踩镫上去,坐在她身後攬著她,扯韁前行。
馬蹄踏過長及人腰的茅草,越行越偏。
棲遲卻覺得他似是故意的,攬在她身前的那隻手握著韁繩,五指有力,控著馬的方向,遊刃有餘一般。
穿過一片頭頂遮蔽的密林,馬行下坡,前方是一叢一叢的帳篷,在半青起伏的山地間駐扎,好似是某支聚居的部落。
伏廷下了馬,將她抱下來。
棲遲腳踩到地,看向那裡:“這是何處?”
他握著她胳膊說:“就是我說的那支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