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松開羅小義,目光從她的臉看到她的腳,至少看了兩遍,但沒看錯,的確是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一隻手拿著帷帽,一隻手裡拿著塊玉石,似是個魚形。
他緊著牙關,伸手一把抓住。
這隻手,幾個時辰前他才握過,此刻卻換了境地。
棲遲手動了一下,掙不過,他撥開她手指,拿出了那枚青玉。
她手中空了,心也沉到了底。
伏廷很艱難的才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拿著那枚青玉,遞到眼前。
魚形青玉,與商號一致。
面前忽而人影紛動,跪下了一片。
他轉頭,看著廳中跪了一地的櫃上的。
目光又轉回玉上。
他們不是在跪他這個大都護,而是在跪這個。
伏廷看向棲遲,她兩眼看著他,到現在,一個字也沒說。
他喉滾了滾,沉聲喚她:“東家?”
作者有話要說: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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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遲:你怎麼了?
伏廷:我在做心理建設。
第四十七章
棲遲沒有應聲。
從未想過, 有朝一日, 這聲稱呼會從自己夫君的口中喊出來。
伏廷沒等到她回音,忽而一手抽出了腰後的刀。
他刀一橫, 指著跪了一地的人,聲更沉:“簾內的可是你們東家?”
眾人大氣也不敢出,許久, 才有一人戰戰兢兢地回:“不知,小的們隻認青玉。”
棲遲默默聽著。
她知道伏廷問不出什麼, 因為他們說的是事實。
他們隻知道東家是清流縣人,是個女人,有些身份, 因而從不露真容,見青玉如見東家。
如果他們知道她就是大都護夫人,或許今日就沒這麼慌張了。
伏廷眼掃到一人身上:“你說。”
是那糧鋪櫃上的。
他抬了一下頭, 又慌忙垂下:“是真的, 小的們隻認青玉,不識東家。”
伏廷刀指著他臉:“說實話。”
櫃上的僵住。
他曾聽命於東家幫著光王世子對付過邕王世子, 也見識過東家與大都護數次同在一處,心裡雖早有揣測, 但也從不敢開口求證。
何況東家用他對付邕王世子時就已買死了他的口, 多年來, 更不曾虧待他半分,東家有損,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他隻有硬著頭皮將頭點到地上:“大都護若不信, 可以殺了小人。”
伏廷咬牙說:“很好,那當日屏風後的又是誰?”
“也是東家,”櫃上的說:“小的見到了青玉,那便是東家。”
他沒說謊,是見到了青玉,隻不過不在病榻上的男子手中罷了。
“所以,誰都可能是東家。”伏廷說。
“是,”櫃上的頭不敢抬地道:“如今青玉在大都護手中,大都護也可算是東家。”
“放肆!”羅小義頓時呵斥:“說什麼混賬話!”
跪在廳中的人全都頭不敢抬,卻又齊齊道:“不敢欺瞞。”
齊刷刷的一聲,羅小義一下也被弄得沒話了,手揉兩下腮幫子。
剛才他三哥捂他那下實在手太重了,他到現在都覺得疼。
伏廷看著手中青玉,又看向棲遲。
她立在簾後,除了臉色有些發白之外,安安靜靜,恍若置身事外。
“都出去。”他忽而說。
跪了一地的人連忙起身,垂著頭退出了門。
羅小義看看他臉色,忙說:“三哥,興許是弄錯了,你也聽見了,他們隻認玉的,哪可能跟嫂嫂有關聯。”
說著朝簾內拼命使眼色,希望他嫂嫂趕緊開口解釋一下。
棲遲捏緊手中帷帽,眼睛隻看著伏廷。
他心急的想,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明明嫂嫂很能治住他三哥的。
就這當口,忽有一名官員自門外快步走入,到伏廷跟前見禮:“大都護,城中許多商戶來官府詢問何故遣散魚形商號家的櫃上,都很憂慮,已無心商事了,可要如何是好?”
伏廷掃一眼羅小義。
羅小義一愣,忙近前小聲道:“三哥是信不過我辦事不成,天未亮我就去辦了,帶去接管的人皆身著便服,又特地下令威脅了這群櫃上的不可在城中走漏半點風聲,否則他們又怎能夠急忙出城尋東家,何況那時候還有雷聲遮掩,其他商戶如何能知道?除非是有人專程給他們送了消息。”
話到此處一頓,他心想,莫非真是有人給他們送了消息?
伏廷手中的刀收入鞘中,看著棲遲:“待我回去解決,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
官員隻好退去了。
棲遲不動聲色,在想,看來新露已經順利返回府上了。
原本她是打算借其他商戶施壓,再設法打消他顧慮,現在,也許隻能走到這步了。
伏廷問:“是不是你?”
她終於開口:“是什麼?”
他盯著她臉,點一下頭:“看來隻有我自己求證了。”
說完轉身大步走出。
棲遲站著,忽而回味過來,匆匆戴上帷帽,提上衣擺就快步跟了出去。
到了外面,已不見伏廷身影,隻有守得嚴密的兵,裡外兩層,如同對敵的架勢。
有不認得她的兵一見她出門就想來攔,被跟出來的羅小義瞪住,又連忙退開。
棲遲隨手牽了一匹馬,踩镫上去,來不及說一聲就飛馳出去。
羅小義想喊,想起他三哥的舉動,料想是不能揭破嫂嫂身份,隻好閉上嘴忍住了。
……
天已黑了,但城門未落。
棲遲一路疾馳回府,幾乎什麼也沒想。
到了府門前,她下了馬,摘下帷帽,快步走回主屋。
剛到門口,腳步收住。
新露跪在門外,抬頭看到她,才敢起身離去。
棲遲走進房。
房中燈火通明,卻四下凌亂,箱櫃皆開,已然被搜過一遍。
伏廷站在桌邊,手裡拿著一本冊子。
卻不是她的賬冊。
隻是她隨手寫過字,算過賬的而已。
賬冊早已被她鎖了,叫新露移了地方。
他在這屋中,或許能看出蛛絲馬跡,卻搜不到任何證據。
伏廷看了兩眼那冊子。
與他那夜見過的字跡不同。
那一夜遞出來的字跡,龍飛鳳舞,的確不像是女子的筆跡。
看起來依然毫無破綻。
他朝她看過來:“你可是要告訴我,你是如何巧合得到的那枚青玉,又是如何去的那間鋪子?”
棲遲輕聲問:“我說你會聽麼?”
“不會,”他說:“因為是你,反倒一切合情合理了。”
安置流民,千金買馬。
那一筆筆的財富都有了出處。
這家商號會對他的都護府如此盡心盡力,也都有了緣由。
棲遲唇動一下,輕輕抿住。
手下的人出賣不了她,他也未搜到什麼,如果存心遮掩,也未必沒有退路。
隻要,她像上次那樣,再捏造一個謊話。
但她無法再說。
伏廷拿起那塊玉:“這就是你的貼身私物是嗎?”
她沉默一瞬,點頭:“是。”
他臉色鐵青:“那你何不繼續騙我,這財富也是光王一並留給你的。”
她不語。
“能讓我動用兵馬,親自搜查的,除了突厥人,就是你,”他幾乎一字一頓地說:“我的夫人。”
棲遲說:“今日我也可以不去,也可以不管那些損失,但我不想讓北地有損失。”
伏廷看著她:“沒錯,是我逼你了。”
她抬眼:“我隻想讓你知道,我與你一樣,皆是為北地好。”
哪怕她存著私心,希望北地好了之後更有利於她,也同樣是希望北地好。
他兩步走到她跟前來:“那你何不現身,直接告訴我?”
她輕聲說:“我貴為宗室,卻暗中經商,有失身份。”
“身份?”伏廷冷笑:“我又是什麼出身,會介意身份?”
別說她是暗商,就是明面上的商人,他娶了也會認了,豈會計較什麼身份。
李棲遲如此精明,又怎會想不到這一層。
她聲更輕:“讓你知道了,隻會叫你為難。”
“你何不說實話?”他低頭,凝視著她雙眼:“你騙我,無非是你不信我。”
她眼睫一顫,合住雙唇。
伏廷臉繃著,雙眼黑沉:“連我召你都不見,甚至還防著我,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想起當初皋蘭州裡,衝著他笑的女人。
她說:隻要是你伏廷,就一定能還上。
他當時以為自己尋到了一個支持信任他的妻子,足以支撐他邁過北地的寒冬。
就算後來知道她不是真心,至少還有這份信任在。
卻原來,連這都是假的。
他捏住她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你騙我,卻還想擺弄我。”
她臉在燈火下沒了血色。
聽見他冷冷的聲音:“我伏廷是你能擺弄的人嗎?”
他松了手,轉身大步出門。
棲遲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直到廊上,拉住了他的手。
伏廷回了頭:“松手。”
她抓著他的手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