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了莞爾,似乎每一次見到這男人的兵馬,都會被震懾。
伏廷松了馬韁,看過來:“跟我來。”
她跟上去:“今日怎會帶我來軍中?”
他腳步不停:“怕你悶壞了又跑出去,還得再救你一回。”
她斜睨一眼他背,想起了被突厥女擄走的事,暗自氣悶無言。
伏廷說完回頭看了她一眼,瞥見她臉色,隻覺好笑。
至中軍大帳,他站在門口,揭了簾。
棲遲走入。
帳中陳設簡單,兩側豎著兵器架和地圖架。
最裡面擺著一張舊榻,搭著他的衣物。
光這般看,可一點看不出來這是個大都護的大帳。
帳門外,羅小義喚了一聲三哥,伏廷走了出去。
場中一陣人呼馬嘶,正搶得激烈。
僕固京祖孫倆一見到他,就過來見禮。
有什麼朝眼前飛了過來,伏廷手一抬,接住了。
是他們擊鞠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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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球丟了回去,拍了兩下手。
僕固京道:“大都護何不上場一展身手,這本也是軍中演武的把戲。”
“祖父說得對。”僕固辛雲附和。
擊鞠本就是自軍中演練而生的,伏廷是個中好手,但他早已不大耍這些了。
剛要拒絕,卻聽羅小義道:“三哥,要不就耍一場,我看世子已有些摩拳擦掌了。”
李砚正盯著場中,聞言臉紅一下:“小義叔莫要取笑我了,我是在看規則罷了。”
伏廷看過去,李砚眉目與棲遲有些相似,特別是臉紅那一下,神情也很像,他心說真是一對親姑侄。
他問:“你想不想上?”
李砚說:“我沒擊過。”
“想,還是不想。”
他猶豫一瞬,點了頭:“想。”
伏廷緊袖:“那就來一場。”
羅小義掏出根帶子為李砚綁袖口,一面笑道:“你姑父疼你吧?”
李砚嗯一聲,想著姑姑的話,要對姑父好,姑父就會對他好。
可他覺得自己並未替姑父做過什麼,姑父對他也不差。
……
棲遲在帳中坐了片刻,聽見外面一陣山呼聲,便走了出去。
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口,與她說著方才的情形——
“家主,世子下場去擊鞠了。”
“是大都護領著去的。”
棲遲一直走到場邊,果然看見他們已在場中。
李砚拿著杆,在馬上被風吹著,臉上紅撲撲的,謹慎地左躲右擋。
伏廷就在他後方,衣擺掖在腰間,杆拎著,替他擋了一下,一杆擊中了球。
眾人又是一陣呼聲。
棲遲看得有些入神。
擊鞠在貴族中也很盛行,倘若她哥哥還在,一定也開始教李砚耍這些了。可終究連騎馬,他都是在北地學熟的。
沒想到,伏廷願意帶著他。
在知道那件事後,他還願意帶著他。
她很少見到這樣的伏廷,闲散又隨意,身在馬上,如在平地,手中一杆,如握千鈞。
好一會兒才回神,是因為聽見了姑娘家的聲音。
棲遲找了找,才發現場中還有僕固辛雲在,原來她也下了場。
羅小義在場門邊站著,兩手攏在嘴邊朝她喊:“小辛雲回來吧,你也不看看今日在擊的是誰,待會兒可別輸到哭鼻子!”
大家都笑起來。
她馳著馬揮著杆,有些生氣:“我可不至於輸不起。”
羅小義怕真把小姑娘逗哭了,連連擺手:“好好好,不逗你了,你專心擊就是了。”
伏廷縱馬,一俯身,手臂一抡,擊球如飛。
“李砚!”
本以為李砚要接不到了,沒想到他反應很快,自前方馬一橫,一揮杆,竟擊中了。
伏廷接了他一杆,擊鞠入門。
又是一陣呼聲。
他勒馬看向李砚:“不錯,習了武還是有用的。”
李砚頭一回得到他誇獎,笑起來:“謝姑父。”
伏廷調轉馬頭,看見了場外的棲遲。
她迎風立著,披風翻飛,眼睛落在他身上,臉上若有若無地帶著笑。
他對這笑不陌生,曾經教李砚騎馬時她也是這般笑的。
他低頭一笑,轉頭喚:“小義。”
場中暫停,羅小義走進來。
他將杆拋了過去:“你來吧。”
羅小義接住:“成,我來替三哥。”
僕固辛雲問:“大都護不擊了?”
伏廷嗯一聲,打馬離場。
棲遲離得遠,並未聽清他們說什麼,隻看到人都停下了,伏廷已要離場走了。
場中一聲驚叫,僕固辛雲的馬猛然抬了蹄,她人自馬背上拋摔下去。
伏廷離她最近,反應迅速,一跨下馬,接住了她。
左右都來幫忙穩馬,羅小義還在馬上就伸出了手,甚至連李砚都靠了過來。
僕固辛雲手緊緊抓著伏廷的衣領。
伏廷放她下地:“來人。”
僕固部的人跑了過來。
他說:“扶出去。”
僕固辛雲一怔,他放得太幹脆了,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抓他衣領的手默默松了。
棲遲看著那幕,見到伏廷接住她時不自覺挑了下眉,卻又看他那麼快就松了手,眼便移開了。
僕固辛雲被扶了出去,僕固京都驚得說出一串胡語來,在那兒數落了她好幾句。
伏廷走出場外,接了塊布巾擦手。
棲遲走過去問:“怎麼不擊了?”
他擦著手背,看她:“被你盯著擊不下去了。”
“那便怪我了?”她嘆息:“我還想說你擊得可真好。”
伏廷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嘴角卻是牽了一下。
棲遲看著他手:“你這雙手反應可真快。”
伏廷眼一掀:“我是在救人。”
說完卻覺得自己是在解釋。
她笑:“我說的就是你救人。”
說完越過他往前去了。
“去哪裡?”他問。
她腳停了一下:“來此便是為了招待僕固部,人家小姑娘落馬了,我自然得去問候一番。”
伏廷沒說什麼了,看著她走遠。
僕固辛雲坐在軍帳外的一張小馬扎上休息,眼睛早就望著那邊的伏廷和棲遲。
忽而就見棲遲朝她走了過來。
“擦擦臉吧,蹭髒了。”棲遲拿著自己的帕子給她。
她有些懵,接過來:“夫人來看我的?”
棲遲點頭。
僕固辛雲沉默一瞬,低聲說:“我還以為夫人會生氣。”
棲遲反問:“我為何要生氣?”
“因為……大都護方才接了我。”
棲遲好笑:“我還不至於是非不分,倘若他近在咫尺卻見死不救,既不顧念僕固部,也無男人該有的擔當,我反倒要瞧不起他。”
僕固辛雲無言以對。
方才是她見大都護要走,一時情急,手裡的杆不慎戳到了哪裡才驚了馬,讓自己摔了下來。
她心思也快,想著大都護離自己最近,便沒有扯韁繩。
果然,大都護出手救了她,她還想著也許這位夫人會氣她的。
沒想到人家根本沒當回事。
大約是在提醒她,這就是救她一場而已。
“夫人對我一定很不喜。”她想著先前與她說過的那些話。
覺得大都護無人可配,也將這位夫人算進去了,的確是不討喜的。
棲遲忽然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也就比我侄子大三歲,”她說:“我看你與看我侄子差不多,還是孩子而已。”
僕固辛雲朝場中那少年看了一眼,默默擦了擦臉,將帕子還給了她。
“謝夫人,但我已長大了。”
棲遲接過來:“等你何時想得到一個人時,不用自欺欺人,也不用自卑自謙,那才叫長大了。”
僕固辛雲被她戳到了痛處一般,皺眉不語。
棲遲早已猜到了她的那些小心思,畢竟小姑娘的心思也好猜。
她將帕子在袖中一收,說:“隻此一次,希望你下次別再落馬了。”
僕固辛雲臉一僵,沒作聲。
仿佛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全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了。
棲遲已經轉身走了。
※
臨晚,一行就在軍中歇下了。
是因為僕固辛雲落馬,僕固部暫時沒離營,拖到此刻,隻好歇下了。
僕固京前前後後向伏廷拜謝了好幾次,到此時才去陪孫女。
大帳裡點上了燈。
棲遲坐著,拿著筷子,細細嚼著眼前一餐普通的軍飯。
口味一般,卻還有肉,可見伏廷的錢都花在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