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著唇,站起身來,去窗邊看馬。
棲遲一直看著他,是有些詫異。
想起初入府時,他沒將她當回事的樣子,本以為不會有什麼好聽的話了,卻沒想到他直接說了會去接她。
忽而聽到外面一連串的腳步聲,似乎有不少人上來了。
眾人談笑風生地散入到各個獨室裡去。
皋蘭都督與他們談笑的聲音傳過來。
忽然間傳出一陣驚呼聲。
她正奇怪是出了什麼事,門簾一動,羅小義走了進來。
他急急忙忙,竟顧不上棲遲在場,開口就道:“三哥,來了一批上好的馬!”
伏廷轉身。
羅小義抬手抹一下額頭,上面竟有浮汗,是急跑過來導致的。
他一臉的笑:“方才一群西域馬商趕過來的,與我們馬場裡養的不相上下,是可做戰馬的良駒。”
伏廷聞言腳一動,剛要出去,皋蘭都督揭簾而入。
“稟大都護,外面來了一批好馬,但被截住了。”
他皺眉:“什麼叫被截住了?”
羅小義也變了臉,他方才見還好好的,那群馬商就待在馬場門口,怎麼忽然就有變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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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答:“是那些前來賞玩的權貴,眼見我們馬場裡的好馬得不到,便想買這群馬商手裡的,剛說好了,要在此地競買。”
棲遲透過簾縫朝外看,什麼也沒看見,猜測方才那一陣驚呼聲便是因為看到了那群新到的好馬。
她悄悄看一眼站著的男人。
他早已冷了臉,雙唇抿得死緊。
羅小義見他三哥這般神情,便知不妙,一手摸腰,都有去截的心了。
忍耐著又說一句:“三哥,那批馬不能放,我們剛擴了軍,急需培養騎兵,馬場的馬又不夠,眼下這批若是補上是再好不過的了。”
伏廷說:“廢話。”
他會不知道?
偏偏這批馬早不來晚不來,趕在這群人在的時候來。
皋蘭州數年難度難關,多虧皋蘭都督開放馬場,引那些權貴過來賞玩,賺取了不少厚利,為北地減輕了不少負擔。
沒想到如今卻又成了壞事。
一群散賣的馬商,又與馬場沒有約定,他總不能強迫別人不許買馬。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棲遲,不想叫她聽見太多,朝左右看一眼,說:“出來。”
羅小義和皋蘭都督都跟了出去。
棲遲看著他們出的門,暗暗揣度。
看眼下境況,是都想要這批馬了。
她站在商人的角度,倒是覺得這群胡人馬商很精明。
競買,便是人人都有機會,價高者得,既不得罪諸位權貴,又能賺取高價。
何況他們也真是佔盡了運氣。
不是所有買賣都能逢上這樣供不應求的境況的。
她在榻上坐了許久,想著那男人的神情。
不由地嘆息:那樣一個男人,偏偏遇上這樣的困境。
不知多久,門簾又掀開,伏廷回來了。
他走到窗邊朝外看了一眼,回頭說:“走吧。”
似是無事發生。
還沒動腳,羅小義追進來,直奔他身前,低低說了句話。
棲遲已聽到了。
他說的是:三哥,真不要了嗎?
伏廷低叱:“滾。”
羅小義臉一僵,轉頭朝棲遲身上看一眼,嘴動兩下,似是想說話,又看看他三哥,摸摸鼻子,默默出去了。
伏廷看一眼棲遲,抿住唇。
猜到她已知曉。
他方才去看了馬,也命皋蘭都督去周旋過,競價是高利,馬商不願放棄。
雖看在都護府的權勢上願意讓步,按照規矩,也要一次結清。
這筆數目,叫他想到了那筆軍餉。
他不禁扯一下嘴角,自嘲:真是所有難關都被她看了個夠了。
棲遲起身,攔住了他的路,伸手朝窗外指了一下。
伏廷順著她指的看出去。
看見了一群皮毛光亮的好馬,遠遠的擠在草場一角。
耳側,忽而傳來女人輕輕的聲音。
棲遲墊腳,在他耳側輕輕問:“你想要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修了一下買馬的原因。
本來就是這麼寫的,覺得太巧合了,就改了,然後發現跟後文又對不上了,又改回來。
所以我這一天忙到深夜都在幹嘛,哭了~0.0
第十九章
會這麼問,棲遲也是帶了很重的私心。
想要他好,想要他的六軍強悍無可匹敵,他越強,她和李砚的倚靠便會更加穩固。
所以明知這男人會有何等反應,她還是問了。
你想要是嗎?
果然,伏廷立即轉頭,死死看住她。
他聲音低沉,壓在喉嚨裡:“你想都別想。”
棲遲眼神微微一動,攏著手站在他眼前:“我身無長處,唯黃白之物多些罷了,也隻能這樣幫你了。”
這樣的謙辭,簡直要叫伏廷笑了。
她豈會身無長處,一身都是長處。
聰慧、狡黠,便是她口中最不是一處的錢多,也是他最大的短處了。
他吸口氣,盯著她:“你當這是打發一個箜篌女?先前的事還未過去,你休想再動心思。”
棲遲捏著手心,心說這男人怎就如此固執。
口中問:“為何?你分明最需要這批馬。”
伏廷眼睛望向窗外,又看到那批馬,心沉到了底。
確實,一批好馬,與其淪為權貴們飼養的玩物,不如衝鋒陷陣保家衛國。
但境況如此,莫可奈何。
“你信不信命?”他忽然問。
棲遲蹙眉,她若信命就不會來這裡了。
沒想到這男人看著有骨氣,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她不禁有了幾分惱意,涼涼道:“不信。”
伏廷霍然說:“我也不信。”
她一怔。
又聽他說:“所以眼下得不到又如何,他日終能得到。”
她一時無言,心說原來如此,方才所想竟是輕賤他了。
外面傳來眾人紛亂話語聲,競買已要開始了。
一個僕從託著漆盤無聲無息掀簾進來,放下後又退出去。
盤中,盛著一摞籌牌。
這是用以計價的,方便諸位貴人投擲競買。
棲遲知道一定是送錯了,因為伏廷並不打算參與。
他已看見,邁步要走。
棲遲伸手拉住他衣袖:“若一直這樣,你便一直不要馬了麼?”
伏廷臉僵著,想著之前不得不叫一個都督去與馬商調和,這已是他做大都護以來最為窘迫的境地。
瀚海首府,統領八府十四州,他也本可錦衣玉帶,富享一方,區區一批馬,一口買入,掀個眼的事。
偏偏遭逢天災,連逢戰事。
這北地各部百姓都是他兩手攏護的,他總不能去強吸他們的血肉來富自己。
他看著女人拉著他的手,牙關咬緊,心想:一直?他不信會一直這樣下去。
驀地冷笑一聲:“老子不信邁不過這道坎。”
棲遲錯愕,卻見眼前男人身姿筆挺,瘦臉剛正,一雙眼中眸光定定,說不出的剛毅。
她被他一身傲氣懾住,手指不禁松了。
伏廷感到袖口一松,嘴角抿住。
是察覺到自己說的太粗莽了。
知道她出身貴重,他自己一身軍營悍氣,在她面前多有收斂,從沒說過這樣的匪氣之言。
剛才卻沒管牢嘴。
他看一眼她的臉,她垂著眼看著地,他怕是嚇到她了,不禁緩下聲來:“你別參與就行。”
棲遲抬眼看他:“我說過的,隻要你一日還有需要,我便會還願意花。”
“我不需要。”他斬釘截鐵,看見她眼神,又補一句:“你的錢隻花在你自己身上。”
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高官之位,重權在握,這幾年都下來了,沒道理如今軍需樣樣都要靠女人。
他不想活得那麼廢物。
“好吧。”棲遲忽然說。
伏廷眼一凝,沒想到她會松口。
她點頭,又說一遍:“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不是真想錯過這批馬,也知道他口是心非。
但方才已逼出他那樣的話來,再堅持便是折了他的傲骨了。
伏廷無言,她說服軟就服軟,反而叫他不習慣了。
“三哥。”外面羅小義輕輕喚了他一聲。
他看著棲遲,聲音不覺輕了許多:“你在此等我。”
棲遲點頭,乖乖走去榻上坐下了。
伏廷又看她一眼才離去。
他走了,她的眼睛便又看向那漆盤中的一摞籌牌。
一指來長的籌牌,各室不同色,送入這裡的是紫竹雕成的,一根便代表一翻。
她手指捻了一根,把玩著,琢磨自己退步讓出這批馬是不是做對了。
外面忽而一聲報價。
報出的是底價,接著啪的一聲輕響,籌牌拋落。
又是一道朗聲報數。
他們已開始了。
棲遲又為那個男人感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