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在黑沉沉的棺木上,“我絕不會讓祖父的心血白費。”
“殿下,快走。”
徐允嘉一時再顧不上其他,上前扶住謝緲便帶著他往外走。
幾乎是在徐允嘉等人帶著謝緲離開裴府的下一刻,晉王派來的幾百精兵便將裴府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漆黑的長巷裡沒有點燈,唯有夜幕之間一輪圓月的清輝散落滿地,猶如銀霜一般冷淡生寒。
回月童的這一路上時有殷氏兄弟不死心的刺殺,謝緲一身傷在顛簸風塵中始終未愈,可緊趕慢趕,還是差一天。
就差一天。
毫無預兆的,謝緲吐了血。
“殿下……”徐允嘉立即扶住他。
凜冽的夜風吹著少年的衣袂,他唇畔染血,一雙眼睛半睜著,纖長的睫羽幾乎將神光掩埋大半,他始終一言不發。
像是陷在了某種夢魘之中一般,他緊緊地握著手裡的鉤霜。
“繁青,在北魏要好好活下去,將來終有一日,舅舅會接你回來。”
他忽然想起,離開南黎那年,隻有裴寄清對他說了這樣的話。
蒼白的指節被劍柄之下鋒利的薄刃割破,殷紅的血液沾了他滿手,他的眼底是一片陰戾空洞。
——
半夜忽然來襲的暴雨淅淅瀝瀝打在屋檐與窗棂,雷聲在天邊炸響的剎那,閃電短暫將寂靜室內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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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寸心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
“姑娘?”
子意一向最為警醒,她隻在斷斷續續的閃電亮光裡隱約瞧見對面床榻上戚寸心的身影,便匆匆起身披了件衣裳點上燈。
子茹也醒來了,揉著眼睛抬起頭。
“姑娘怎麼哭了?”
子意拿著燭臺走近,那燭火便照見了戚寸心滿眼的淚花。
眼淚滑下臉頰,戚寸心有點愣愣的,她的聲音帶了幾分茫然,“子意。”
“我在呢,姑娘。”
子意伸手輕拍她的後背。
子茹也下了床走了過來,“姑娘,您可是做噩夢了?”
“我夢見緲緲了。”
盛大的雨聲令她心中慌亂,手指不自覺地揪緊衣襟,“他流了好多血……”
子茹摸到她的手是冰涼的,便將被子往上扯了扯,將戚寸心裹在裡面。
“姑娘,夢都是反的。”
子意安撫她道。
小黑貓正窩在靠牆的床榻裡側,它懵懂地睜著一雙圓眼望著她們三人,幹脆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戚寸心之前常隨身帶著的忍冬花布兜自她中了蠱毒後就再沒碰過,他們上迦蒙山時,還是子茹替她拿著的。
這段日子,她幾乎都忘了它。
直至此時,子茹將被子扯來裹到她身上時,她才見床榻裡側的被單底下露出來的一截青色帶子。
子茹將它藏在了那兒。
戚寸心隻伸手將被單扯開些,便見布兜上的扣子卻是開的。
“姑娘,這是有人動過了?”
子意的臉色變了。
戚寸心將布兜拿過來,將裡頭的東西都一股腦兒地倒出來,她的一袋碎銀子,幾盒香膏,一些零散的首飾都在裡面,一樣沒少。
鮫珠步搖她一向是貼身放的,並沒在這裡頭。
“有人懷疑我們的身份了。”
她篤定地說。
緊接著,她的手觸摸到布兜的底部,總覺得有些硬硬的,內襯的布料有些薄,早前就破了個小洞,戚寸心還沒來得及縫補。
她的雙指探進去摸索著,抽出來一張又一張整齊疊好的銀票。
轉眼便是厚厚的一沓。
“這些銀票……”子茹一下愣住了。
戚寸心的手指探到最裡面,觸摸到有別於銀票的單薄柔韌的紙張。
她取出來,借著子意拿近的燭火,將那張紙展開來。
紙上描摹地形的墨跡明顯有些陳舊,右上方則有一行小字透露地圖最中央標注出的那座凌空的險山名喚“星危”。
而星危山的主人正是謝緲的母親——裴柔康。
一瞬之間,戚寸心忽然想起還在月童皇宮時的某個春夜,少年乖巧順從地陪著她看一本《惡鬼集》時,她談及自己小時候被鄰居的小孩兒裝鬼捉弄,每到七月十五的鬼節,她都會怕得不敢睡覺。
然後她的母親每年七月十五都會給她買闢邪的糯米糕吃。
可她問及他的母親,他卻認真地想了很久,才說,“她隻給過我一樣東西。”
那時她不忍再問。
今夜卻在這張地圖上找到了答案。
他作為郡王時沒有封地,然而卻有“星危”二字作封號,原來這兩字也不是空穴來風。
星危山在兩百年前是精通機關術的巧匠李蔚然為逃避被當時的帝王幾次三番招入皇城服役建造禁宮的旨意而在彤海附近所擇出的一座巍峨險峻的荒山。
李蔚然不願自己的子女與幾百學徒被當時的舊朝帝王一道聖旨招入宮中世世代代為官奴,所以便與他們藏在彤海荒山世代百年,將當初的荒山上下改造成內藏萬種機關的奇山。
山上有一座最高的山峰直插雲端,仿佛連接天河雲海一般,夜裡總有星辰閃爍,遠看便如懸於山巔,搖搖欲墜一般。
故,荒山得名——“星危”。
誰也不知星危山以山石草木為壁壘,封存了其背後怎樣的一番天地。
李氏耗時百年建造的“桃源”,原來不是一個荒誕的傳說,兩百年後,它成了裴柔康留給謝緲唯一的遺物。
或許是亂世之下,她也曾隱約窺見幾分謝緲將要經歷的血雨腥風,所以星危山,是她留給他的退路。
可如今,這地圖卻在戚寸心的手裡。
泛黃的紙上有一處的墨跡是新的,她認得他的字跡,一筆一劃骨肉清峻:
“若等不到,便不必等。”
“這世上是有一個桃源的,戚寸心,我把它送給你。”
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遇水也難湿的春膏箋上,窗棂外雷聲滾滾,她捧著這張薄如蟬翼的紙,眼睛幾乎看不清他的字痕。
她想起他離開前的那個雨夜,少年依依不舍的聲音仿佛又落在她的耳畔:“娘子,我會很想你的。”
她再也壓制不住,失聲痛哭。
他那麼倔強,一身的傲骨從不允許他在待他不公的這個亂世裡回頭去看他的母親留給他的退路。
他要在那樣的泥沼旋渦裡,哪怕是死。
“姑娘……”子茹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戚寸心掙開子茹裹在她身上的被子,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面,她腦海裡全是夢裡那少年身上殷紅的血,她哭得聲音近乎嘶啞:
“我要快點回月童,我不能再等了……”
第105章 不重要
後半夜發了高燒,戚寸心的風寒加重,天不亮時蕭瑜便請了寨子裡的大夫來為她瞧病開藥。
子茹將三碗水煎作一碗藥時天色已經明亮許多,她望了一眼院門,神情再不像平日那般明快。
子意走下階來要接過她手中的藥碗,卻見她搖頭,“我來吧姐,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服侍姑娘了。”
“子茹……”
子意的眉頭微微皺起來,眼眶憋得有些泛紅,“你……真要那麼做?”
“姐,你也看到了,姑娘夜夜做噩夢,這幾個月來為了他們的引水渠晝夜顛倒,都瘦成什麼樣了?蕭家寨和豐家寨如今是對我們改觀了,可還有個岑家寨呢?”藥碗裡浮出的熱煙都是苦的,子茹垂下眼睛,“我不想姑娘的努力功虧一簣,也不想北魏的奸計得逞。”
“姐,既然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眼前,那麼我為什麼不利用?”
青灰色的天光裡,子茹輕抬下颌,神情很淡,“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等今日岑家寨的婚書送過來後,再告訴姑娘。”
她說罷,端著藥碗繞過子意便往屋裡去了。
戚寸心半睡半醒被子茹扶著坐起身來,才喝了幾口藥,她好像被這苦澀的味道刺激得清醒了些。
但外頭忽然有了急促的腳步聲,踩著院子裡未幹的雨水,很快便來到門前。
是蕭桑阮。
她走上階來便道:“鄭姑娘,出事了。”
“你表兄和岑家寨的岑烏珺在陽塵道打起來了。”
“什麼?”
戚寸心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子茹一聲問,隨即端起藥碗便站了起來。
“子茹姑娘,岑烏珺那樣的塊頭,那把子力氣,在我們聖山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那位徐公子為了搶他手上的婚書就敢答應跟他比試,也真是勇氣可嘉。”蕭桑阮雙手抱臂,靠在門框上,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子茹,語氣莫名帶刺。
“什麼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