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蕭瑜!你才當上族長,就敢領著外頭的漢人上我們迦蒙聖山?”一名老者的聲音雖顯滄桑,卻仍然渾厚底氣足。
“豐骜叔叔,昨日您放任你們豐家寨人強佔龍淵泉,今日您又帶著人強闖我蕭家寨,您是打算與我蕭家寨徹底撕破臉了?”
蕭瑜匆匆趕來,一張臉都是陰沉的。
“蕭瑜,你不要避重就輕,現如今,是你在聖山窩藏漢人,你既叫我一聲叔叔,便該聽我的,將玷汙聖山的漢人扔到蛇洞裡去!”
名喚豐骜的老者說著,便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戚寸心四人身上來回掃了一眼。
蛇洞?
徐山霽隻聽這名字,便覺得後背有點發涼。
“大司命都沒說漢人來了便是玷汙聖山,豐骜叔叔您這又是說的什麼歪理?”蕭瑜冷笑一聲,“他們是我請來的客人,不是您可以隨便處置的。”
“我看你是出去的這些年將心都養得野了,你這樣的人,如何做得蕭家寨的族長?你們蕭家寨是沒人了?”豐骜沉聲道。
眼看著他們說話間的火藥味越發濃烈,那豐骜又使喚人來要將戚寸心四人拿住,卻又被蕭瑜身邊的人給擋下來。
“蕭瑜,你犯了聖山的忌諱。”豐骜提醒她。
“什麼是犯忌諱?”
戚寸心忽然出聲。
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的身上,但因她看不太清他們的臉,所以她也並不覺得不自在。
“你這漢人丫頭看著年紀還小,怎麼這般想不通,要上我聖山?”豐骜微眯起眼睛,語氣有些冷,“你這一來,怕是沒命出去了。”
“那若是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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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寸心循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即便龍淵泉幹涸,我也有辦法保住你們兩寨的水源呢?”
第103章 作注解
“你這樣的小丫頭,能有什麼辦法?”
豐骜起初聽她這話,不但不信,還覺得有些好笑。
“我若是想不出來辦法,隻怕就要被您這位老前輩扔到蛇洞裡去了。”戚寸心看不太清他的五官,“豐家寨能強佔龍淵泉一時,卻改變不了它即將幹涸的事實,據我所知,豐家寨的人比蕭家寨人還要多,你們守著一個快幹枯的泉眼又能守到幾時?到時,你們又去搶岑家寨的瀾地湖?”
事實上,瀾地湖的蓄水並不如龍淵泉豐沛,當初三寨劃分水源時便定好,龍淵泉屬於蕭家寨與豐家寨,而瀾地湖則屬於距離它更接近的岑家寨。
可如今,龍淵泉卻要幹了,這已經危及蕭家寨與豐家寨的生計,隻怕岑家寨也遲早會牽連進這水源之爭裡來。
豐骜咬著煙杆子抽了一口葉子煙,一雙眼睛再將戚寸心上下打量一番,“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法子?”
“我如今眼睛不方便,尚不知聖山的具體山勢,還請豐老前輩多給我幾天,待我餘毒徹底拔除後,我再給各位一個說法。”
戚寸心說道。
豐骜一時沒說話,像是在猶豫著要不要信她,蕭瑜見狀,便開口道,“豐骜叔叔,我們兩寨曾也有交好的情分,想來大司命也並不希望我們因為水源而就此交惡,畢竟我們三姓氏族都是大司命座下的護法,如今您既然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不如就暫且相信我這位客人,等她眼睛好了,試試她的辦法。”
此時的蕭瑜有些不像她平日裡的古怪性子,她的態度已經足夠謙和,倒讓帶著人氣勢洶洶闖進寨來的豐骜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
“蕭瑜啊,我也不是存心為難你,龍淵泉裡的水一日比一日少,誰看了不心焦啊?若她真能有法子解決了此事,也算解了我們兩寨的燃眉之急,”豐骜說著,目光再度停留在戚寸心的身上,“但若是她不能,她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戚寸心能感覺到豐骜的視線,但她面上仍未表現出什麼不安的神情,她甚至沒再說一句話。
待豐骜帶著豐家寨人離開之後,蕭瑜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那一雙眼睛驀地盯住一旁的蕭桑阮,“你祖母在哪兒?”
“可能在石樓?”
蕭桑阮最怕蕭瑜這樣一副臉色,她一下低頭,不敢與之對視。
蕭瑜冷笑一聲,當即甩了她一巴掌,“桑阮,她是老糊塗了,怎麼你也犯蠢?”
蕭桑阮捂著臉,眼圈兒都憋紅了。
此時此刻,到底是誰將消息透露出去的,在場的人也都心知肚明了。
陽光逐漸顯露了些溫度,晨霧也逐漸蒸發,負責給戚寸心他們送飯食的中年婦人始終是一張冷漠的臉,一日三餐都是放下食盒,一言不發地轉身便走。
今日蕭瑜在此,她多了一套對族長表示尊敬的禮數,更是將早飯一一從食盒內取出來擺上桌才離開。
蕭瑜將隨身的苗刀放到一旁,那是她族長身份的象徵。
“蕭桑阮的祖母是我祖父收的義女,我父親幾月前去世,她以為她成為族長是順理成章,但偏偏我回來了。”
她吃了一口糯米飯,隻簡短一句,便向戚寸心釐清了其中的原委。
蕭桑阮的祖母之所以這麼做,明顯便是為了給蕭瑜找麻煩。
“蕭桑阮不攔著她祖母,則是因為她與許多南疆人一樣,不喜歡漢人進入我們的領地。”
香甜的糯米飯裡還有清涼的水果丁,戚寸心慢吞吞地咽下,“蕭姨在決定帶我們回蕭家寨時,是否已經預見這個局面?”
蕭瑜聞聲一頓,不由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這個姑娘。
“蕭姨完全不用將我置於此種境地,畢竟我有求於南疆,隻是我不明白,蕭姨為何如此篤定我能解決此事?”
此時,屋內隻有戚寸心與蕭瑜兩人。
“你是周靖豐的學生。”
蕭瑜放下碗筷,定定地盯著她,“若你不能,你也不用擔心豐骜會將你怎麼樣,我敢帶你回來,便一定也能讓你活著出去。”
“若真到那個時候,借兵一事,就免談了,對嗎?”
戚寸心說道。
蕭瑜沒反駁,扯了扯唇角,“隻得到我一個人的支持是沒用的,所以我即便答應你,也是徒勞的。”
正值早秋,南疆這兩日太陽是極少出來的,斷斷續續下了幾日的雨。
外敷藥草與內服藥丸的效果極好,戚寸心的眼睛一日比一日清明,如今已經看得清任何事物了。
“姑娘,您這是做什麼?”午飯用罷,子意將才煎好的湯藥端進屋子,卻見戚寸心身上披了蓑衣,正要戴鬥笠。
“去瞧瞧龍淵泉。”
戚寸心接來藥碗,鼓著臉頰吹散碗沿浮起的熱霧,一鼓作氣喝了下去。
舌尖滿是苦澀的藥味,但在這裡,她每回喝完藥也沒要過一顆糖。
“奴婢陪姑娘去。”
子意將藥碗收拾好,便去叫上子茹與徐山霽,拿了蓑衣鬥笠。
這裡的人,少有用油紙傘的。
他們還沒出寨門,蕭桑阮便帶著人一群人來了,那些男男女女個個腰間都佩有一柄彎刀,即便是幾日過去,他們對這四個漢人仍舊是一副不善的神情。
蕭桑阮走過來時,她那綴滿細小鈴鐺的手鏈便會響個不停,戚寸心聽著那輕盈的銀鈴聲,不由摸了一下自己腕骨上的銀珠手串。
她的鈴鐺如今是啞的,不會響了。
“鄭姑娘,你們這是想去哪兒?”蕭桑阮的語氣並不好,那雙微挑的鳳眼裡隱含幾分警惕。
“去龍淵泉。”
雨水打在戚寸心的鬥笠邊沿,“不知桑阮姑娘可不可以替我們引路?”
蕭桑阮的目光在他們四人間來回掃過:“好啊。”
一行人出了蕭家寨,順著山徑往龍淵泉的方向去,子茹瞧著走在最前面的蕭桑阮的背影,不由撇撇嘴,低聲道,“神氣什麼?瞧她那副樣子,防我們跟防賊似的,真想揍她一頓。”
“可不是麼。”
徐山霽也深表贊同地點點頭。
龍淵泉如今的水深不夠,裸露出來不少山石,這兩日下了雨,水線也才漲了一些,蕭桑阮見戚寸心隻瞧了一會兒龍淵泉的蓄水,便什麼也不說就順原路下去了,她便兀自冷哼一聲。
她就知道這漢人女子不過是做做樣子。
一連半個多月,蕭桑阮都跟著戚寸心他們四人往各處去瞧瞧看看,下至迦蒙山底下的那條河,上至岑家寨的瀾地湖她都看了個遍。
便連蕭家寨的農田戚寸心也常去看。
三個大寨的南疆人誰也不知道這漢人姑娘整日跑來跑去,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那日我正割我田裡的早稻哩,她在田埂上看了會兒,也下來幫我割了幾捆……”在寨中望火樓上做針線活的一個南疆婦人正和身邊人闲聊。
“她身邊還有兩個侍女,瞧著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下田的事兒她也肯做?”有人覺得稀奇。
“富貴人家的女兒瞧見我們這些農事,大約也是覺得有趣,你讓她再做幾日瞧瞧?她還肯麼?”
忙裡偷闲的一個老漢抽葉子煙的間隙插了句嘴。
蕭瑜來時便在底下聽見他們說話了,她也隻停頓了一下,便往戚寸心他們四人住的院子裡去了。
她進院時,便見太陽地裡擺著一張桌子,上頭擱著筆墨紙砚,戚寸心正坐在桌前寫寫畫畫。
“堂堂太子妃,竟下田幫人割稻子?”蕭瑜人才走近些,便開口道。
“蕭姨。”
戚寸心聞聲抬頭,先是朝她笑了笑,才說,“我想瞧瞧你們的稻子,又不好直接去要,所以就幫著割了幾小捆,趁機瞧了瞧。”
子意送了碗水來,蕭瑜喝了一口,“你瞧稻子做什麼?”
“你們的稻種比京山郡的要好太多,若是田地多些,你們的收成就會比以前要更多,要是天下安定下來,你們的米若是賣出去,說不定也能改善你們聖山三氏族的生計。”戚寸心將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都說給了她聽。
蕭瑜一頓,她看向戚寸心的目光添了幾分復雜。
“蕭姨您不要跟我說您沒有這樣的想法,您從外頭回來就讓人開墾梯田,這是潛德獨有的,那裡同南疆一樣多的是山,前些年經由當地農事官推行,依山勢而開墾,而山勢不一之地,也有各不相同的梯田形式。”
“這些都被整理入了南黎皇宮的文淵閣內,我闲暇時也看過的。”
戚寸心說著,又將自己畫了許久的冊子推到她眼前,“您與我都知道,龍淵泉一旦幹涸,你們就隻有依靠山下的那條河引水上山這一條路可行,您想到了這一點,但也僅僅隻造出了龍骨水車,這是我依照迦蒙山勢擬定的引水渠裝置,最好用竹子盛水輸水,一定要塗上好的桐油,這樣它就不會腐壞,還有水車最佳安放的位置,以及引水渠開鑿的路線,我都已經想好了。”
九重樓與南黎皇宮的文淵閣收攬天下各類寶籍,尤其文淵閣有關民生水利或農事的藏書眾多,即便戚寸心從未去過潛德,但她也能從那些經由大學士們精心編纂的成書裡窺見南黎的大半民生。
先生說,她該往上看,也要往下瞧。
所以除了經史子集或周靖豐必要考她的考題,戚寸心對一些事關民生的書籍也有涉獵。
書不怕雜,如周靖豐所說,讀書就是為了開闊視野,即便步履不能達天涯,眼睛也能在紙頁上看清這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