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童寸土寸金,加之裴川皓京山郡的生意失敗,又想被裴育寧安排科考入仕,正迫切地想要向裴育寧證明自己的經商能力,陳維良便以此為誘餌,誘他上鉤。
而南黎有律法,凡是入月童皇城的外地生意都要經過層層審查,所費時間日久,即便裴川皓的父親是京山郡太守,也足以為他疏通月童城的關系,隻審查商戶當時還緊握太傅裴寄清的政敵李適中,李適怎麼能會給裴家人行方便?
而裴寄清歷來清正,從以權謀私,裴川皓又自小懼怕他這位舅祖父,自然連上門提一提此事都敢。
按理,此事再怎麼算也隻是裴川皓的個人行徑,但偏偏裴川皓為求一個順當,便回了裴家的祖宅,偷著找出了裴寄清以往的一個舊印信,蓋了京山郡這邊的經商審查文書上。
有了裴寄清的私印,哪怕是舊的,這件事的『性』質也就發生了變化。
裴川皓自以為蓋了裴寄清私印的文書隻松渝巡撫的上並會送去月童,而遠赴月童買彩戲園是陳維良的事,他們之間的合作隻他們兩人之間,並會牽扯到月童彩戲園的買賣契約裡去,卻想,這裡頭的水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單憑一個舊的私印,還動了裴寄清。”名為碎玉的少年重新雪白的宣紙上著墨,他形銷骨立,一臉病容,“兄長此前亭江縣冒充謝詹澤親信設局殺謝繁青的計劃失敗,眼拔除裴寄清這顆釘的時機已經到了,知兄長如何打算?”
青年聞聲,飲茶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書案後那面容仍有幾分未脫的稚氣的少年,“你似乎已經知道怎麼做了。”
少年聞言,泛白的唇微揚,從一旁的書本裡抽出來一封信件,“羽真奇的掩護,兄長與我費盡心思才掌握了這麼一個驚天秘聞,南黎皇帝謝敏朝同他那兄長德宗皇帝大一樣,他曾幾經沙場,多年隱忍蟄伏終於名正言順地坐上天之位,他絕非是一個昏庸的帝王。”
“這東西你我中的處並大,但若是給了另一個人,南黎皇族之間就熱鬧得多了,兄長殺了裴寄清,但有人以。”
青年一瞬間便明白過來,“你是……晉王?”
隨即他站身來,接過他中的那封信件來,那雙稍顯陰鸷的眼睛裡透『露』了幾分笑意,“如此一來,壁上的戰事或此改換局勢。”
或聽見碎玉又是一陣咳嗽,青年的眉頭皺了來,那張疤痕而有些兇相的臉流『露』出些許擔憂,“新『藥』還是沒多少效,看來我還要再找別的方。”
“兄長何必為我奔忙?我這條命吊著又能吊多久?”碎玉眼也抬,兀自紙上鋪陳筆墨。
“碎玉……”
青年面上添了幾分愧『色』,“當初要是我早些去緹陽接你,你也至於來麟都尋我的路上落這樣重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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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這些話做什麼?”
碎玉忽而想那個漆黑的夜,路遇徵兵,他身上的牌早被人偷了,證明了身份,他要命地往前跑,後頭是一路提著刀追趕他和其他幾人的北魏官差,他望見前方林裡的燃燒的一簇亮光,便踉跄著跑上去。
對上林中那麼多雙眼睛,他還站原地沒動,一刻被人攥住腕拽了過去,他才對上那個姑娘的一雙眼睛,便見她十分迅速地扯她身上的鬥篷裹了他的身上,隨即又散他的發髻,往他臉上抹了塵灰。
明明那些官差提著帶血的刀上來時,他明顯感覺到她和他一樣顫抖,但她塗過塵灰的臉看來卻仍佯裝鎮定。
“至少我如今還活著。”他收斂心緒,專注於筆。
青年見他願多提這些,便也了,思及今夜城外的事,便道,“我們的時間多了,好容易發現他們的蹤跡,要趁謝繁青和他那個太妃戚寸心還沒離京山郡境內,殺了他們。”
“即便是為了裴川皓,裴育寧也敢以犯上,他是利得的,要殺太夫『婦』,隻能我們自己來。”
碎玉抬眼看向青年耳側的那道青黑印記,“兄長,這是你我最後的機會了。”
青年自然也清楚,他捏著那封信件才要出門,卻忽然像是想什麼似的,回過頭來,“你似乎還沒瞧過太夫『婦』的畫像?”
碎玉已經低頭,認真地去勾勒紙上的線條:
“兄長會錯認他們就是了,部署刺殺是你的事,我從參與。”
——
夜幕林間,燃燒的火把照得人臉頰微疼。
身著靛藍大襟袍的京山郡太守裴育寧跪沾滿血腥的草地上,未擦幹血跡的劍刃已橫亙他的脖頸間。
他面如死灰,幾乎敢多看面前的錦衣少年,“殿,臣……知罪,是臣教無方。”
“太守大人,你知如今朝中的形勢?知太傅月童又過著何種如履薄冰的日?”
徐允嘉才知彩戲園背後真相,饒是他平日最為穩重冷靜,此時也有些壓住緒。
裴寄清當初做出讓裴家二房遷離月童的決定,實則是希望裴家人卷入月童見硝煙的爭鬥之中。
裴育寧甚至還想得當初他才上任京山郡太守時,裴寄清地命人從月童寄來一封信,信中無位高權重之人的氣勢,隻是一位長輩對他的和藹告誡,言裴家雖遠離月童卻仍身風口浪尖,要他謹言慎行,要他謹記家風,為官清正,為心孝,為父慈和,要正己身,也要正兒女之身。
“殿……”
裴育寧雙眼一熱,然顧滿地血腥與身後那數百官差的目光注視,俯身重重磕頭,“臣愧對殿,愧對太傅!”
“育寧表哥若真的知錯,”謝緲冷眼瞧著他,兀自衣袖擦去臉頰的血跡,俯身時,他的嗓音很輕,卻教人遍體生寒,“你現就回去,你那個好兒親殺了。”
裴育寧身形一僵,猛地抬頭對上少年那雙猶如浸潤過冰霜的眸,他滿身冷汗,一癱軟地。
“舍得?”
少年輕笑一聲,“也對,育寧表兄若是舍得,今夜便該綁了你那兒來見我。”
“裴太守舍得你那兒,裴家其他人包括你那兒都要被你害死!太傅一生清正,竟讓你們父了他身上的汙點!”徐山霽一見裴育寧這副軟腳蝦的模樣便忍住口。
戚寸心抱著貓站那兒,目光落裴育寧身上,這一刻她才終於釐清了彩戲園背後的一團『亂』麻,北魏派來的除了羽真奇之外還有別的密探,他們引謝緲查到京山郡裴家,就是為了讓他陷入兩難?
戚寸心總覺得這一層以外,似乎還有更大的陰謀。
那到底是什麼?
裴育寧的臉『色』十分難堪,他此時也深知偷蓋裴寄清舊私印一事沒那麼容易危及裴寄清,但值此多事之秋,難保會有有心之人趁此向其發難。
裴川皓死,這樁事是過去的。
“殿,”裴育寧滿臉頹『色』,嘴唇顫顫巍巍的,“我知太傅朝中多年為的是家天,太傅之胸襟,罪臣裴育寧難以企及,身為裴家孫,我有負家父裴寄明臨終前的教誨,也有負當初太傅殷殷關切的一封家書。”
“為人臣,罪臣尚能釐清京山郡走私販鹽的鹽幫,為人父,罪臣更是縱容太過,教導夠。”
裴育寧著,閉眼睛,兩行濁淚淌來,“罪臣敢再累及太傅,累及殿,今夜回城,罪臣定會上書請罪,並……我兒裴川皓獄治罪。”
昔年祖父道:裴家人必要擰一股繩,『自殺』自鬥,為外物外人所動搖家族根本。
如今卻是他裴育寧玷汙了裴家的聲名。
“表兄還算糊塗得太過。”
謝緲輕瞥劍刃上殘留的血跡,便順勢裴育寧肩上擦拭了一,“你最好記得你今夜這番話,若你敢什麼假死,或替死的段幫裴川皓逃過此劫,到時死的,就隻是他一個了。”
隨裴育寧而來的幾百官差都得了他的命令,跟隨太馬車,一路護送至京山郡邊界。
謝緲牽戚寸心的上了馬車,他的神始終有些陰沉,似乎比平日裡還要更令人難以接近。
戚寸心的腕被他握得有些緊,她忍住往後縮了一。
“疼?”
他仿佛才回過神,指節一松,看向她。
“也沒有很疼……”她抿了抿嘴唇。
少年垂眼簾,端詳她微紅的腕骨片刻,他冰涼的指腹輕觸,輕輕地『揉』了一,“娘,我們去永淮了。”
他的嗓音聽出多少波瀾伏,但戚寸心看著他片刻,輕聲應,“好。”
“你還疼疼?”
他頭也抬,還認真地『揉』她的腕。
她望著他,壓住心頭直衝鼻尖的酸澀:
“疼。”
第93章 為什麼
西行永淮迎九龍國柱是天子旨意,作為儲君,謝緲不去永淮反要回月童,這是抗旨之罪。
“殿下此時回去,若陛下治罪……”徐山霽與徐允嘉並辔而行,他瞧了一眼後頭的馬車,欲言又止。
“北魏樞密院費盡心思,不會隻用這麼不痛不痒的一招。”徐允嘉手握韁繩,面色凝重。
死一個裴川皓便能解決的事,並不值得北魏樞密院苦心施展這樣的連環計。
徐山霽略略思索片刻,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裴太傅的私印隻是其一,也許還有其二?”
也許那第二招,才是最為致命的手段。
先是太子西行,再是天山明月周靖豐離開月童,這背後隻怕還有更大的陰謀,若此時繼續西行去永淮,誰也說不準在月童的裴寄清會陷入怎樣的困局。
即便謝緲不說,徐允嘉跟在他身邊多年,大抵也能明白他到底在抗旨與裴寄清之間做了怎樣艱難的抉擇。
“允嘉兄,”徐山霽沉默地打量著遠處在一片晨霧薄光裡顯得朦朧蒼翠的遠山,向來習慣玩笑的面容此時卻是神情收斂,“殿下真是……難啊。”
從前萬般富貴在他眼前,教他認不得什麼是戰爭,什麼又是血淋淋的疾苦,他雖是侯府庶子,日子卻比這位南黎的太子殿下要過得平靜舒心。
太子從北魏回到南黎,又一步步登上太子之位,這並非是天命的眷顧,而是他自己步步為營的算計。
“殿下所願,亦臣所求,再難又如何?”此間天幕呈現出一種鴨蛋青般的色澤,而在湿潤的霧氣裡,徐允側過臉看他,“隻是二公子這一趟硬要跟來,如今是否有悔?”
“沒有。”
徐山霽搖頭搖得果斷,“以前我可真渾噩,來這一趟才讓我變得清醒些。”
他話音才落,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徐允嘉已經迅速抬手,劍刃從他的劍鞘裡滑出幾寸,十分精準地擋在徐山霽面前,“鏘”的一聲,利箭尖端抵在劍身,下一刻墜落在地。
徐山霽雙目大睜,還沒松口氣便忙著拉緊韁繩控制受驚的馬,所有侍衛抽出劍刃,那些隨行的京山郡的官差也都警惕起來。
“保護公子!”
韓章大喚一聲。
宋憲掀了車簾出來,那看似不起眼的棍子已成了他手中的兩柄長劍,他雖有一條腿有些問題,但從車上飛身下來的動作卻很利落。
道路兩旁的林子裡不斷有箭雨襲來,眾人忙以手中劍刃抵擋,謝緲與戚寸心坐在車內未動,子意也守在戚寸心身邊,隻有子茹扯下腰間的銀蛇彎鉤出了馬車。
子意一邊注意著外面的境況,一邊說道,“一夜過去,這已經是第三回了。”
戚寸心不由去看身側的謝緲,他似乎尤為倦怠,即便外頭刀劍相接之聲不斷,被風吹開的簾外彌漫起血腥的味道,他也沒有睜眼。
但也是在她看向他的這一瞬,他忽然睜開眼睛,伸手迅速將她攬過來,在戚寸心低頭的剎那,一支利箭穿透簾子襲來。
戚寸心仰頭,正好望見他的臉,還有他身後那釘在內壁上的箭矢還在微微顫動。
“姑娘……”
子意嚇了一跳。
徐允嘉掀開簾子探身一望,“殿下,您與太子妃沒事吧?”
“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