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舅舅如今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戚寸心收拾好心緒,咳嗽幾聲,“蓮塘若總不見清澈,便不能看夏日的滿塘蓮花開,我和太子也在這泥淖裡,我和他會一直在這裡。”
她的面容仍透些蒼白,但此間不甚明亮的光影下,她的一雙眼睛卻顯得清澈又堅定。
因病還沒好,戚寸心今日也沒在九重樓裡多待,聽子意稟報謝緲已經到了紫垣河岸,她便下了樓,往岸去了。
“這幾天舅舅腿腳不便,你有沒有讓人用步輦送送他?”戚寸心牽紫衣少的,一邊往玉昆門走,一邊道。
少聽她開口第一句便是裴寄清,他抿了一下唇,卻仍頷首答了一聲:“我已遣了人去送他。”
走入朱紅宮巷中,戚寸心忽想起她初到南黎皇宮裡來,身邊的這個少曾站在這顏『色』濃烈的宮牆下,銀杏葉落了他滿肩,那時他她說:“這裡並不好。”
“可是娘子,我要在這裡。”
少的面容逐漸與眼前此人的輪廓重合,聽見他的輕喚,戚寸心回過神來,宮巷裡靜悄悄的,子意與子茹她們一行人也在他們兩人身後還隔一段距離。
戚寸心忽松開他的,雙環住他的腰,像那隻小黑貓似的掛在他身上,還不忘跟他的步履往前走。
“娘子?”
少有無所適從,步履遲緩了些,他的攬住她的後背,紫棠『色』的寬袖覆蓋在她肩頭,被陽光照得泛瑩潤的華光。
“你好好走路。”
他明顯有不好意了,出聲提醒她。
“我在看路啊。”
她有黏人,抱他纖細的腰身不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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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累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你要背我嗎?”
她仰頭望他。
“可以。”
少想也不想,輕輕頷首。
春日杏花落滿頭,戚寸心被他背,趴在他肩頭,拂落他發間的花瓣,他看不到她的眼圈兒是紅的,卻沒掉淚,隻是忽喚了聲,“緲緲。”
“嗯?”
他聞聲,便下意識地側過臉。
毫無預兆的,她親了一下他的側臉,那一霎,他眼睫輕抬,卻聽她說,“緲緲,我們要和舅舅一,守在這裡,守住南黎。”
這裡一兒也不好。
可是我們仍要在這裡,身入血腥泥淖,以期來日方。
第73章 小貓燈氣氛有種詭秘的曖昧。
轉眼入夏,春衫漸薄。
一碗冰鎮梅子湯見底,略微消去幾暑氣,戚寸心手持一柄緞面蝴蝶刺繡的團扇,才將一枚棋子扣在棋盤上,抬眼就瞧見坐在對面的裴寄清『露』來一個笑。
她心道不好,果下一刻,她見他從棋笥裡抓一顆棋子來,隨意地擱在一處。
戚寸心埋頭盯著那顆棋子好一會兒,最終悶悶地說,“我輸。”
“寸心已經大有長,周靖豐白教你。”裴寄清瞧見她那一副蔫蔫的模樣,輕搖折扇,笑得開懷。
“可我下不過先生,下不過緲緲,如今也還是下不過您。”戚寸心自學下棋開始,也隻跟他們三人下過,故而腦兒上常頂著一個“輸”字。
“我好歹是個活好幾年的老頭子,若是輕易讓你這姑娘贏去,那可真是要找個地縫兒鑽。”
裴寄清笑著飲口茶,“再來再來。”
熾盛的陽光從圓窗照來,落在褐『色』的木地板上,映大片的光影,侍女從冰鑑內取切好的西瓜來,皮綠瓤紅,清甜起沙。
戚寸心吃一塊西瓜,眼睛也一直離開過棋盤,謝緲才到院子裡,還走上石階,透過圓窗瞧見她一隻手上拿著塊西瓜皮,另一隻手握著顆棋子卻遲遲落下去。
她皺著眉,看起來有苦惱。
謝緲移開目光,走上階梯,才到戚寸心身邊坐下,他湊到她耳朵邊,輕聲道:“下這裡。”
戚寸心一下回神,先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又側過臉去看他,她有欣喜,“緲緲。”
謝緲微微一笑,將她手中的西瓜皮扔到一旁的託盤裡,又用錦帕替她擦手。
“舅舅,快下。”
戚寸心由著他擦,自己則毫不猶豫地落子,又催促裴寄清。
連著好幾手,坐在裴寄清對面的夫妻都在竊竊私語,他起初還裝看不見,到後來最後一子落下,他才忍不住笑,“寸心,到底是我們兩個人下棋,還是我同你們夫妻兩個下?”
“舅舅已經贏我三局,我還從贏過,您讓我這一局,以後我都不要緲緲幫我作弊。”
戚寸心也有不好意思,她笑一下,又拿起扇子裴寄清扇涼送風。
“好好好。”
裴寄清滿面笑容,這兩日他總病著,也是今日戚寸心宮來看他,同他聊天下棋,他的精神頭才好些。
即是在病中,裴寄清的花白的發髻也還是梳得一絲不苟,衣裳也穿得整齊妥帖,“雖還收復綏離,但永寧侯徐天吉在壁上也還是打一個勝仗,也算是挫挫吐溪渾的銳氣,你們父皇今夜特地邀百官宴飲,你們兩個是真不去?”
“去也是坐在那兒被人瞧著,多不自在。”
戚寸心搖搖頭,“父皇既答應我與緲緲宮來看您,我們不去宴上,他也不會說什麼的。”
徐天吉在壁上打第一個勝仗,這對南黎來說無疑是近期最為鼓舞人心的消息,延光帝謝敏朝無非是想借著今夜的宴飲告誡朝中的主派,他此前派遣永寧侯徐天吉兵壁上的旨意有錯。
戚寸心謝緲去與不去,倒也什麼關系。
“陛下這個人啊,在攘外安內這件事上的確是鐵血手腕。”裴寄清收斂些笑意,忽有幾感嘆,“李氏兄弟一除,他開始盤算起北魏的戰事。”
天『色』暗淡時,宮中宴飲已開始,而裴寄清稱病在家,自不必去宮中赴宴,府中廚房準備一桌清淡的筵席,或戰事告捷,裴寄清心頭也是高興的,在桌上也酌幾杯。
戚寸心見裴寄清心好,也就陪著他喝些,隻是一兩杯,到離開裴府時,她也僅有幾朦朧醉意,反倒是謝緲喝不少,一雙眼睛看著霧蒙蒙的,也不夠清明。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夜風掀簾子,清涼的微風拂面,她側過臉,正好看見外頭一片連綿的燈火。
五顏六『色』的,形態各異的。
或壁上的戰事初勝,消息才傳到月童來,這月童街上比以往更熱鬧許多。
“緲緲。”
她忽抓住身側少年的手腕,正閉目養神的謝緲睜眼,有茫。
“我要那個。”
她趴在窗畔,指著一處,可馬車在前行,少年抬眼看過去時,隻略微瞧見一眼街上的喧囂熱鬧。
“丹玉。”
謝緲喚一聲,嗓音清冽,卻仍透著幾醉意。
下一刻,馬車穩穩停在路邊。
謝緲先行下車,卻隻是懵懂地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直到戚寸心下來往後頭望望,牽起他的手,朝懸掛大片燈籠的攤子上去。
鈴鐺的聲音在熱鬧的人群裡顯得有些隱秘,夜風是涼的,她的步履有幾輕快,在那成片的燈籠裡,她盯住其中一個。
是隻貓燈籠,不過隻比手掌大一兒,巧秀氣,一看就是孩兒玩兒的。
但謝緲看看她,他還是有不大清醒,也不說,慢吞吞地伸手拿下來那隻燈籠,遞到她手裡,讓她提著。
丹玉錢,攤主笑眯眯地用火折子替戚寸心將燈籠裡粉白如花瓣一般栩栩如生的蠟燭燃,暖黃的火光剎那照得燈籠的輪廓清晰些,戚寸心拿著,跟著謝緲的步履走會兒,“上燈,好像就不好看。”
燈火照得裡頭的竹篾清晰映來,眼睛鼻子也變得有怪。
謝緲聞言,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半晌,他認真道:“好醜。”
回到東宮後,戚寸心洗漱完畢,原本就淺顯的酒意也已經逐漸褪去,她的長發還有些湿潤,卻忘擦一擦,隻是拿起金剪,剪去那隻燈籠裡多餘的燈芯。
清晰的剪聲過後,是鈴鐺聲越來越近。
戚寸心回過頭,正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掀開珠簾,珠子碰撞著發聲響,清脆的鈴鐺聲就在少年的腕骨間。
他一身水氣,一身雪白寬松的衣袍猶泛瑩潤光澤,或衣帶松垮垮的系好,他的衣襟也微敞些,外頭披著一件鴉青金線對襟衫,烏濃的長發上不斷有水珠下墜,他一張漂亮的面龐透著些微微的紅,一雙眼睛仍是霧蒙蒙的,醉意未消。
“緲緲,過來。”
戚寸心朝他招手。
他像個聽的孩,果下一刻就乖乖走到她的面前,由著她按著他的肩坐下去,也由著她用帕子替他擦頭發。
換另一方帕子替他擦去臉上的水珠,她又拿『藥』膏來替他塗脖頸間的一紅紅的蚊子包,“昨晚讓你關窗你就是不關,自己被咬又跟我說痒。”
她聲抱怨。
“你說熱。”他喝醉後,明顯不是很想說,但聽見她的聲音,他還是盡量組織起簡短的語句。
“那是為你硬要抱我。”她抬頭盯著他,強調。
“我都跟你說過,夏天抱一塊兒睡很熱的,熱得我都睡不著。”
她又說。
可他卻不說,垂著眼簾也不看她。
“為什麼不咬你?”
隔會兒,他忽聲,語氣有些悶悶的。
戚寸心憋不住笑,她放下『藥』膏,伸手去捏他的臉,“為我不像緲緲,緲緲長得好看,血也很受歡迎。”
可是他抬首,目光就那麼從她的眉『毛』,眼睛,一直流連著,到她鼻梁一顆殷紅的痣,再到她的嘴唇。
“你哪裡不好看?”
他這樣認真,似乎真的很不解。
戚寸心的臉頰有燙,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