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女子體弱命薄,前兩年便因病去世了。
而如今謝詹澤成了皇子,前些子又受延光帝謝敏朝指派在新絡查了蔣瑞的案子,他的地位早非往可比。
與左都御史趙喜潤的這門親事,亦是帝王親自指婚,如今,謝詹澤風頭正盛。
“妾服侍殿下寬衣。”
新『婦』趙棲雁一身紅裝,在被眼前這俊朗的青年抽去手中的織錦團扇時,她雙頰微紅,含羞帶怯。
謝詹澤的眉眼更像吳氏,是這雙眼睛卻不似吳氏那般清冷無波,反而時常是帶笑的,教人看他的眼睛便覺溫柔動人。
此刻他眼底猶帶分朦朧醉意,含笑按下新『婦』的手,浸潤醉意的嗓音仍然溫潤,“棲雁喚人來除去身上的釵環吧,我這一身酒氣,須得先去沐浴換身衣服。”
趙棲雁羞怯垂首,“是。”
謝詹澤站起來,轉身時面上溫和的笑意便收斂許多,他掀了簾子走去,門外的宮人適時朝他行禮。
浴房內靜悄悄的。
謝詹澤自主殿一路走來,才上階梯便揮退身後提燈照亮的宦官,他兀自推門去,暖黃的光影裡是彌漫的熱霧。
掀開一珠簾,一纖瘦的身影不知何時便已經等在那裡。
珠簾碰撞的聲音清脆,那身穿宮娥水綠裙的年輕女子回頭,晦暗光影裡,她烏發如雲,一雙眼睛若盛秋水,顧盼姿。
“冬霜。”
謝詹澤一見她,面上便又浮一抹笑來。
“殿下。”
Advertisement
喚冬霜的宮娥躬身行禮,“奴婢這就替殿下寬衣。”
她的手指輕解他腰間鞶帶的金玉扣,而謝詹澤低眼打量她凝白的側臉,一剎攥住她的手腕。
冬霜抬首,眼眶湿潤。
“冬霜可是在怨我?”他的手指輕撫她的眼尾。
冬霜一瞬低下頭去,“世子去時,殿下如約將奴婢帶回,奴婢已經十分感念殿下恩德,不敢有怨。”
謝詹澤卻目光順著她的側臉下移,落在她腰間懸掛的那柄匕首上,他的聲音仍舊溫柔平靜,“冬霜,父皇指婚,我不得不遵。”
“奴婢知。”
冬霜垂著頭,輕聲:“奴婢身低賤,如今還能在殿下身邊,這已經足夠了,奴婢不敢多作他想。”
她說罷,便輕輕抬首,掙脫開他的手,替他一顆顆解開圓領喜袍的衣扣。
但謝詹澤凝視著她那雙猶帶水霧的眼,片刻後,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颌,親吻她的嘴唇。
暖黃暗淡的燭光映在窗紗上,兩身影依偎在一起,於這靜謐深沉的夜,墜入熱霧氤氲的浴池裡。
值此凜冽寒夜,渾圓的月高掛在夜幕之中,灑下的銀輝縷縷,落在湖畔的雪地裡,一盞又一盞的宮燈猶如星子排列。
“年關一,蔣瑞和蘇家長房的那些人就都要處斬了。”丹玉跟在太子身側,有些岔岔不平,“鸩殺太子妃的大罪到底也扣到了他們這些人的身上,皇子倒是片葉不沾身,如今還娶了左都御史的女兒。”
少年身著殷紅的圓領錦袍,外頭又穿了一件玄黑暗紋的對襟氅衣,龍紋金扣在衣襟處墜著的精美玉飾,他金冠玉帶,在這茫茫白雪中步履輕快,一張漂亮的面龐也未顯『露』分毫不快之『色』。
“讓你找的人呢?”他手中團了個雪團,分毫不在意浸潤骨肉的冷。
“臣找是找到了,不……”
丹玉頓了一下,才:“我去時,那人已經被一個身手極好的青年給給救下了。”
“誰?”
少年聞聲,回頭瞥他。
“臣差點都要跟他打起來了,可他說,他是太子妃的哥哥。”丹玉的神情變得有點怪,“好像叫什麼莫宴雪。”
莫宴雪?
謝緲對這個字並沒有什麼印象,但因此人姓“莫”,他便也明白來。
石鸞山莊莊主與周靖豐的關系,他當然也是知的。
戚寸心此前也跟他提起,她多了三百九十五個哥哥姐姐。
“他做了什麼?”
謝緲平靜地問。
“他已經將那人的嘴撬開了,那人證實,要他將春枯散交給蘇雲照的,是孟復的人。”
“孟復?”
謝緲分毫不覺意外,“李適成的狗啊。”
“但目前就算那人能指證孟復,怕也不足孟復的罪,畢竟孟復未『露』面,他大可推卸到底下人身上。”徐允嘉在一旁開口,“而孟復身後的李適成,就更難查證。”
“這老東西,真狡猾。”
丹玉不罵了聲。
“急什麼?”
謝緲仍不緊不慢,扔了雪團,融化的雪水浸了滿手,他輕彎眼睛,神情卻是陰鬱沉冷的。
“他殺我娘子費盡心,我總要回敬他些什麼才好。”
皇子大婚,今夜的宮宴還未結束。
謝敏朝與貴妃吳氏已經離開,作太子妃的戚寸心便能留在宴上,不久之前謝詹澤才借著醉酒被奴婢扶回宮去,戚寸心便成了這宴上皇家最後一人。
謝緲處東宮事務尚且未至,這宴飲正酣,不少命『婦』與世家貴女於這火樹銀花般的重宮燈映照下,時不時地打量著坐在上面的太子妃戚寸心,又偶爾左右之間竊竊私語。
“燒火丫頭”,“奴婢”,“澧陽戚家”之類的字眼偶爾會傳到耳力好的子意,子茹耳朵邊,子茹忍了又忍,『摸』著腰間泛著冷光的銀蛇彎鉤,眉眼已有些煩躁。
“子茹。”
子意低聲喚她,朝她搖頭。
戚寸心偏頭瞧見子茹的模樣,她的耳力雖然不像子意,子茹她們這些習武之人那樣好,但看子茹的神情,她也能猜得到底下那些人在偷偷說些什麼。
戚寸心聲對她人:“我用不著藏著掖著,也不怕她們說。”
“是,姑娘。”
子意拽了一下子茹的衣袖,低首應聲。
事實上,這宴上也不單有朝廷命『婦』與月童貴女在打量上面的太子妃,便連某些皇親貴胄或是朝中的官員也偶爾會去看她。
太傅裴寄清不在,李適成稱病未至,但竇海芳等人卻來得齊整。
自太子仙翁江遇刺後,再回月童時,戚寸心這個字便已傳至月童諸多高門之內,她的往,她的一切都被各路人查了個清清楚楚。
她在東陵奴婢,做後廚的燒火丫頭的事也傳了個遍,無數命『婦』貴女不敢置信,即便是忠烈之門遺留的孤女,她到底也是在北魏做奴婢的,可就是這樣一個姑娘,不但得了太子的青眼,更是入了九重樓,做了周靖豐的學。
許多人都設想這個太子妃應該是個什麼模樣,但也不如今這一見來得直觀。
她的容貌,姿儀無一處不好,坐在那兒,教眾人看著,也實難令人相信,她曾經原是個奴婢。
永寧侯徐天吉在宴上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到底也沒憋住,端著酒盞站起身來,朝戚寸心行禮,一聲:“太子妃。”
這一剎,宴上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一時諸多目光都停留在徐天吉身上。
徐天吉一向是個心直口快的,“臣敬仰天山明月已久,當初乍聽太子妃得入九重樓,臣便一直想問問太子妃,九重樓內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他乍一提及九重樓,便更是挑動許多人的神經。
戚寸心聞言,放下了才要湊到嘴邊的茶碗,開口:“沒有什麼不一樣。”
“既然沒什麼不一樣,太子妃又因何而入?”徐天吉也是沒料到她會這麼答。
“求天下最好的先。”
她笑著說。
天下最好的先?
徐天吉一愣,周靖豐是天下文人皆想結交的人,師友亦是許多人心中所願,他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先。
但往往這世間的許多人,都並非是因這一點而想入九重樓,他們或樓中古籍珍奇,或周靖豐自創的武學。
便連徐天吉也並非是單純因周靖豐這麼個人而想入九重樓,他這許多年來最想的,就是得到周靖豐的武學劍譜。
但入了九重樓的,偏偏是這麼一個沒有武學根基,也不可能承襲周靖豐武學的丫頭,可不就白瞎了那絕世劍譜了嗎?
徐天吉每每想起這事來,心裡就十分不得勁。
但此刻,聽到太子妃如此坦『蕩』地答一聲“求天下最好的先”,徐天吉又不免有些羞赧。
她既不貪圖周靖豐的武學劍譜,也不貪圖樓內世間罕有的奇珍,難怪她覺得九重樓內沒什麼不一樣。
殿門處忽然傳來太監的一聲唱,殿內許多人的目光便隨之看去,那身著玄黑氅衣的少年衣袂自門檻拂動,眾人便連忙站起身來,齊聲喚:“太子殿下。”
戚寸心一瞧見他殿,一雙眼睛便亮起來。
她站起身,便見他大步流星地走上階來,抓住她的手又坐下去。
“都坐下吧。”
謝緲平淡地聲音響起。
眾人連忙應聲,隨即坐下。
“你怎麼才來啊?”戚寸心湊近他,聲地抱怨。
“有些事耽擱了。”
他也湊到她耳朵邊,輕聲。
宴上許多人都瞧見太子輕靠在椅背上,慢條斯地剝開橘皮,將其中的橘肉一瓣又一瓣地遞給身旁的太子妃。
永寧侯瞧見這一幕,更有點後悔自己方才什麼要起身問太子妃那一番了,他可沒忘了這位太子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的主兒。
但很顯然,太子待太子妃絕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