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引謝繁青出手是嗎?可詹澤,你有沒有想過陛下為何讓我陪著太子妃去潛鱗山的宗廟?”吳氏的面『色』有些發白,她仍忘不了日雨幕之間,銀甲軍的長戟抵關浮波峨眉刺時的一幕幕,“臨行前,他還偏對我說了一句‘小心’,你說他派濯靈衛跟著我,到底是為監視我的舉動,還是保護我?”
“從前是我想錯了。”
吳氏的眼眶逐漸泛紅,或是想起年少時自己不顧一切入王府,一要同自己看上的男子在一起,哪怕他已有正妻,哪怕她隻是側妃。
一個商戶,能入王府做側妃,已是高攀。
可明明在遇見謝敏朝之前,她發過誓絕不嫁為妾。
“詹澤,是我忽略了,你父皇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早與往常不同了。”她心中悽涼一片,渾身都是冷的,她抬眼看向謝詹澤,“他清楚地記謝繁青的生辰,今晨還要我準備生辰宴。”
“外頭還傳你父皇此時立謝繁青為太子實則是為你鋪路,”她深吸一口氣,冷冷一,“如今看來,誰為誰鋪路,還不一呢。”
“關浮波是受你派遣的事,絕不能被你父皇知。”
她擰著眉,說。
一直垂著頭,沉默不語的謝詹澤此時終抬眼,看向她,並『露』出一個溫和的容,“母妃請安心。”
“我往常最恨你不將謝繁青當回事,如今知你肯爭,我也算安心些了。”吳氏斜他一眼。
“母妃,我不是要爭。”
謝詹澤卻搖頭,他說話仍然是輕輕緩緩的,“隻是九重樓在我南黎皇宮中,而天山明月之威名凌駕天家之上,這本不該。”
他微微一:“所以即便父皇知關浮波是受兒臣派遣,也沒有關系,因為兒臣與父皇的目的是一致的。”
吳氏瞧著他,“你就不擔心謝繁青在你父皇面前越過你去?”
“母妃,繁青是儲君,他本就與兒臣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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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詹澤說。
吳氏扯了扯唇,語氣味深長,“你到底是我的兒子,詹澤,經此一事,我既知你這般動作,麼便也不難猜你的想法。”
“要爭就爭,在我面前,你又何必打什麼馬虎眼?”
謝詹澤卻不答她,隻是舀了一杯熱茶遞到吳氏眼前,眼眉間溫潤:“母妃請用。”
延光一年十二月七日。
月童城降下這一年第一場雪。
因今日是太子生辰,戚寸心昨日特地向周靖豐告了假,今日也難不用早起。
可她有點興奮,早早地就睜眼睛,也不想之前樣過分貪戀被窩的溫度,而是坐起身去捏身側少年的臉。
少年睡覺時很安靜,夜裡也極少會翻身,此刻平躺著正睡安穩,卻忽然被她捏住臉蛋,他『迷』茫地睜眼,握住她的手腕,“娘子,你做什麼?”
他皺了一下眉,有點起床氣。
可小姑娘卻忽然湊過來,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容,說:“緲緲,生辰吉樂!”
鈴鐺的聲音響啊響,卻不及她的聲音清脆悅耳。
他望著她,好像連生氣也忘了。
戚寸心側過身去打靠著床頭的扇窗,窗棂還沾染了未來及融化的晶瑩雪粒,凜冽的風吹著她的面頰,殿外寒霧輕籠,半空之間猶如鹽粒的雪花渺小到看不太清。
“緲緲,下雪了。”她戳了戳他的肩膀。
少年擁著被子坐起身,抬眼望見窗外景象,他的一雙眸子清清淡淡的,卻伸手將她也攏進被子裡。
“冬天我唯一喜歡的就是雪了。”
戚寸心和他坐在床上,迎著窗外凜冽的寒風,裹著一個被子,她彎起杏眼,輕聲說。
“是嗎?”
少年的聲音仍有幾分未曾消退的睡,也沒什麼情緒起伏,“可我最討厭下雪。”
也許是本能地察覺到了些什麼,
她偏過頭看向少年明淨暇的側臉。
“但是緲緲不能討厭今天。”
她忽然說。
少年聞聲,迎上她的目光,“嗯?”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
她起來,眼睛彎像月亮,“沒有十七年前的今天,我也就沒有機會和你坐在床上看雪了。”
少年纖長的睫『毛』也許是被更凜冽的風吹微動,他看了會兒她的臉,又去看窗外。
“可我不想和父皇他們一起過什麼生辰宴。”他又變有點黏糊糊的,靠在她肩上。
“其實我也不想。”
戚寸心尤其不太想跟吳貴妃母子坐在一桌吃飯。
“我們在宴上少吃點,回來再一起另過生辰。”她『摸』了『摸』他的腦袋,“今天是你的生辰,今晚我就不『逼』你陪我看我喜歡的書了,今晚就看你喜歡的。”
少年半垂著眼簾,雙漆黑的眼瞳仿佛浸潤過星子般漂亮的光影。
“你總是耍賴。”他說。
“你還總是騙呢。”她小聲反駁。
少年抿著唇羞怯,卻在被子裡抱住她的腰。
戚寸心也在,但看著他片刻,耳畔呼呼的風聲好近,庭內寒霧裹雪,天光散漫,她忽然說,“緲緲,你不用怕雪,也不用怕任何已經過去的東西,你活著,這就已經很好了。”
第45章 我夫君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子的十八歲生辰宴設在瓊玉殿,至此子的禁足令也算解了。
光祿寺卿半月前便將定好的菜式單子送到了貴妃吳氏的手裡,經增刪,才定下終的這一桌生辰家宴。
殿外的雪已經下了一整日,瓦檐各處多多少少都已經添了晶瑩的積雪,樹影枝葉間難免沾惹處純白,在此間石燈暖『色』的火光朗照之下,便更顯晶瑩剔透。
“今日是難得,我這一家人,也勉強算是齊整。”
謝敏朝也不用劉松服侍,自己倒了杯熱好的酒,樂呵呵地舉起杯,“來,喝酒。”
吳氏舉杯應了一聲,隨即便以袖掩面,飲下一杯酒。
“子。”
謝詹澤才將酒盞放下,便命身後的人送上來一個長方的錦盒,他朝謝緲『露』出一抹,“這是江紹原的《柳三洞庭序》,是我贈子的生辰禮。”
“這江紹原是百年前的書法大家,他的真跡可是千金難求,前些日子你不在月童,便是尋這東西了?”
謝敏朝瞧了那錦盒一眼,來了點興致。
“在洗塵觀小住了天,洗塵觀的山泉水煮茶,滋味總是不同。”謝詹澤說話總是這樣輕輕慢慢的,不疾不徐。
“你啊,就愛訪什麼名山道觀,沒個行。”謝敏朝著搖頭,隨即又對謝緲抬了抬下巴,“繁青,你二哥送的這可是好東西,快收著。”
謝緲輕瞥那侍女懷中的錦盒,忽然察覺到衣袖人拽了一下,他側過臉,望見身側的小姑娘偷偷朝他使眼『色』。
他在底下攥住她的手腕,鈴鐺聲響了兩下,他了身後的柳絮一眼,柳絮當即垂首行禮,隨即上收了那東西。
“多謝二哥。”
謝緲端著酒盞,語氣散漫。
而吳氏聽著細微的鈴鐺聲,一雙妙目輕輕地掃過二人,微勾唇角,“子子妃腕上纏了鈴鐺,人也像分不似的。”
謝敏朝抹了把下巴青黑的胡茬,裝作沒瞧見謝緲戚寸心在桌下的小動作,“年紀輕嘛,也無傷大雅。”
“再過些日子,詹澤也要娶妻了,這往後再有家宴,這兒便要再添一個座了。”謝敏朝一邊飲酒,一邊著說道。
殿外風雪依舊,而殿內似乎也其樂融融,少了許多規矩,便好像尋常人家的家宴也沒什麼不同。
但戚寸心卻覺得時間有些難捱,桌上滿盤珍馐,比之東宮的膳食要更奢靡精致,但當著吳貴妃母子,尤其是當著僅是第二次見的南黎天子謝敏朝,再美味的東西,她也有點食不知味。
“寸心。”
忽的,謝敏朝喚了她一聲。
戚寸心回過神,忙抬首應聲。
“周靖豐可同你說起過,九重樓何在我南黎皇宮?”謝敏朝十分隨意,一手撐在桌上,半點不顧身帝王的姿儀。
“先生兒臣說過。”
戚寸心答道。
初九重樓是昌宗皇帝親自命人建造,原打算交由周靖豐,用以招攬江湖有志之士入九重樓,收復失地而做準備。
但後來九重樓未建好,昌宗皇帝便逝世了,繼位的德宗皇帝更軟弱無能,終在德宗皇帝同意將質子送入北魏時對謝氏皇族徹底失望,憤而出。
依照昌宗皇帝的遺旨,九重樓屬周靖豐,除他之外,任何人無權渡紫垣河,到對岸。
“那你以,九重樓該是周靖豐的,是我謝家的?”
謝敏朝饒有興致地瞧著她。
他這一句“我”,便將戚寸心也容納其中。
“是先生的。”
當著這般喜怒不形『色』的天子,戚寸心明知他也許想聽她說的,並不是這樣一句話,可她卻是說了。
吳氏在一側才替謝敏朝斟滿一杯酒,聽聞她此言,便不由輕抬眼簾望向她,眼底添了分驚詫。
這丫頭究竟是個傻的,是真就膽子大?
謝敏朝聞聲也是一頓,但他面上卻不見絲毫怒『色』,隻是接過吳氏遞來的酒盞,目光流連在戚寸心謝緲之間,忽而又她:
“那你是心向九重樓,是心向繁青?”
“九重樓裡的周靖豐是教兒臣讀書明理的先生,子殿下是兒臣要共度餘生的夫君,我既要尊師重道,也會敬愛夫君。”
戚寸心盡量讓自己顯得鎮靜些,“父皇,兒臣以這並不需要二者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