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原來被他捏在裡,不作響了,他不知道何時便經坐在她身旁,用衣袖經替她擋了一兒光,或見她睜開眼睛,愣愣地望著他,他便眉眼微彎,說,“那日在馬車上,你也替我這樣擋過。”
戚寸心反應了兒,抓住了重點,“那時候你沒睡?”
虧她還動也沒敢動,生怕把他驚醒,後來肩麻了,脖子也酸痛了好久。
少年隻是,又不答她。
戚寸心哼了一聲,伸去捏他的臉,“緲緲,你怎麼總是喜歡騙人?”
謝緲卻湊過來靠到她肩上,伸抱她的時候,他殷紅的衣袖覆蓋她的腰間,小貓在底下嚇了一跳,抓了他衣袖一下,就跳出戚寸心懷裡,自己去玩兒了。
而謝緲雖帶著,但眼眉神情卻總有些恹恹的,他忽然開口,“娘子,你知道九重天嗎?”
“神仙在天上住的地方?”戚寸心以前看那些神鬼志怪小說時,曾見過有將神仙在天上住的地方稱作九重天闕的。
“它不在天上,就在南黎,在月童皇宮。”謝緲半垂眼簾,語氣聽不出多少情緒起伏。
戚寸心聽得雲裡霧裡,“什麼意思?”
“南黎皇宮的紫垣湖對面,有一座九重樓閣,但它卻並不屬於謝氏,它的主人,是周靖豐。”
周靖豐?
戚寸心聽這個名字,總覺得有些熟悉,她思索片刻,忽然恍悟,“是當初救過昌宗皇帝,並在大黎式南遷之後,幾入北魏大營,連殺五個北魏將軍的周靖豐嗎?我以前聽小九說,周靖豐文武雙絕,既是天下第一的俠客,又是滿腹才華,詩文策論無所不通的雅士。”
周靖豐當年幾入北魏大營連殺五個伊赫人將軍,幾乎是上任一個他就殺一個,後來他更是去了北魏麟都,接連多次潛入皇宮,最終得以刺死了才接替打入關內建立北魏的呼延勇,成為北魏第二任帝王的呼延平度,大挫北魏士氣,促使北魏與南黎籤訂和平之盟約。
但因南黎昌宗皇帝為人軟弱庸碌,他輕易答應了北魏要一個南黎質子與大量財寶銀錢的要求,周靖豐大失所望,指著昌宗皇帝的鼻子大罵南黎在他中,氣數將盡。
隨後便拂袖而去,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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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喚周靖豐為“天山明月”,天山便是他當初為救昌宗皇帝御駕而五次越過的杜明山,而他在當時無數深受伊赫人踐踏殘殺的南黎百姓眼中,便是朗照天山,清輝落入北魏敵營的明月。
他在南黎人心中的地位,甚至遠勝於南黎天子。
“天山明月周靖豐,我還小時候還看過有人寫的他的傳記,隻是後來北魏將有關於他的書籍視為禁書,我後來也再沒聽過他的傳聞。”戚寸心說著,又謝緲,“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住在皇宮裡?”
“他不在皇宮,”謝緲聲音裡染上幾分困倦,大約是這一路趕回來,清晨又去了一趟宮裡,到這兒安安靜靜地靠了她一兒,他才覺得有點困了,“九重樓裡鎖著他自創的武功絕學和天下讀書人千金難求的各類古籍孤本,往前數個百年或幾百年的大家畫作。”
“聽起來就值很多錢。”戚寸心『露』出憧憬的神情。
謝緲聞聲,輕了一聲,卻也順著她的話,“嗯,值很多錢。”
但下一瞬,他的神情又變得晦暗許多,“他當初放言,若有人能找回他丟失的紫垣玉符,他便重回九重樓,甚至迎持玉符者入樓。”
“是我姑母留的那個玉牌?”戚寸心反應過來。
謝緲輕應一聲,坐直身體抬首看她,“娘子,我說我舅舅做了壞事,是他與我父王合謀,設了戚永旭的局在澧陽你,再讓你持紫垣玉符的消息散至月童,乃至整個南黎。”
他的語氣平靜,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細細打量戚寸心的神情。
而戚寸心聽了他的話,面上果然有一瞬怔忡,一座藏滿天下學武之人和讀書之人最為魂牽夢縈的寶藏的九重樓閣,一定引來諸多的爭鬥與廝殺。
也許那玉牌落入戚永旭的裡時,早就沾過無數人的鮮血,隻是多年來姑母藏著它,帶著它一起消失在南黎,才換來了這些年的平靜。
可姑母為什麼要藏著它?
“姑母帶走那玉符,是舅舅的命令?”她一瞬抬眼。
因為姑母是戚家人,因為她可以順成章出入戚家,並查出戚永旭才奪到裡,就打算要獻給刑部尚書李成元的紫垣玉符被藏在哪裡。
謝緲靜默地望著她。
“那現在它在我的裡,果我不入九重樓,就有很多人來找我,對嗎?”戚寸心接著道。
“你不用去,”謝緲指拂開她落到她臉頰的淺發,“反我也不想你去,你就在我身邊,我可以守得住你。”
但戚寸心垂下腦袋想了一兒,她有些躊躇地抬頭,“可是緲緲,我有點想去……”
謝緲或是從未料到她這樣說,他甚至怔了一下。
“那可是周靖豐诶,我要是去了九重樓,可以認他做生嗎?我聽說他那一明月體,特別漂亮,我……”
“你明明說過讓我教你習字的。”
謝緲打斷她,聲音悶悶的。
戚寸心看出他的不高興,她反應很快,連忙改口,“對哦,緲緲的字寫得也很漂亮,一定比周生的字還要漂亮,我還跟他學什麼呀,我隻跟你學。”
“可是……”她看了一眼他,又小聲說,“我還是想跟他學點別的。”
“學什麼?”
他。
戚寸心想了想,說,“就算不能像我祖父,父親和姑母那樣,至少我跟著周生多讀一些書,多明一些道,眼界開闊些,也總是好的。”
謝緲此刻看著她,卻忽然想起在東陵那條長巷盡頭的小院裡,有一個夜晚,他們在廊上坐著,臨著燈火月輝,她說,“緲緲,這個世上總是有一些很倔強的人,擁有寧折不彎的脊骨,卻保不住項上的人頭。”
於是此時,他伸出輕輕觸碰她的後背,指又慢慢停在她的脖頸,“你和他們一樣,也隻想著脊骨不能彎折,卻沒想過能不能保住項上的人頭。”
他的指腹有點涼,戚寸心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牽起他的,帶起她腕上一陣鈴鐺響,“你不是說,我不入九重樓,他們才來搶我裡的玉符嗎?”
“你去了,他們照樣來,這區別,隻是看周靖豐不護你。”謝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他用那樣一雙沉靜的眼睛打量她,“我以為你害怕。”
“娘子,我有時候也看不懂你,我殺了人,你不怕我,我在鈴鐺裡放寄香蠱,你也不怕我,但我隻說要將蟲子放到你身上,你就哭得好厲害。”少年的聲音裡充滿『迷』茫,“可是這一次事關生死,你卻又不怕。”
“我當然不怕,”
戚寸心伸去捧他的臉,認真地說,“因為我有緲緲。”
星子波光好像都在他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裡,隻因在這午後陽光之下,隱約映出她一張臉,似乎便更有粼波微泛,剔透動人。
“我從東陵到緹陽的路上,看到很多漢人難民,他們不但要承受北魏官府的苛捐雜稅剝削,還要被強行徵兵來跟南黎的漢人軍自殘殺,而當我知道我姑母這麼多年都是為了一件事而付出青春,摒棄情愛,甚至拋卻生死時,我所受震撼,至今難忘。緲緲,我總覺得,我若有些本事,我也應該做點什麼。”
“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劫難,而是我的機。”時隔許久,她又像當初在東陵成親那日一般忽然擁抱他,“緲緲,我知道你的處境也很難,我跟你做夫妻,就不可能過平靜的日子,我早就想好了。”
“我要跟你在一塊兒,我甚至想和你一起到伊赫人被趕出中原的那一天,反是人的一生,總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謝緲垂眸,望著懷裡這個小姑娘烏黑的發髻,她忽然的擁抱令他一時動也不動,片刻後,他試探著伸『摸』了一下她的腦袋。
他好像是此刻才明,為什麼舅舅那樣篤定,她一定選擇入九重樓。
戚家庶房的人,果然都是一樣的。
“他還要考你的,若你沒過他那一關,你一樣不能入九重樓。”他提醒她道。
“能過關是最好,”
戚寸心在他懷裡抬起頭,朝他,“要是不能,還有緲緲。”
他抿起嘴唇,似乎不自覺想跟著她,但他忽然反應過來,又側過臉,“最好是不能。”
他的聲音極輕。
戚寸心沒聽清,探頭了聲,“什麼?”
“若是過了關,你也不能讓他教你習字。”
他認真叮囑。
“我肯定不。”
戚寸心又忍不住,然後她坐直身體,他說,“我還是第一次來月童,緲緲,我們明天可以出門去玩兒嗎?我聽老管家說,月童也有很多好吃的,他還給我寫張單子,把那些地方都寫下來了。”
她說到這個就顯得很興奮,“我聽說,有一個地方是專門看雜耍的,他們還有老虎,我還沒見過真的老虎呢,緲緲,我們一塊兒去看。”
“嗯。”
他輕應一聲,也不知垂著眼睛想了些什麼,大約也被她的開心染,他少了幾分困倦,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
“緲緲你去哪兒?”
戚寸心不明所以,歪著腦袋喊了聲。
“找舅舅要錢。”
少年聞聲回頭,他的面容在此間明亮的光影裡更顯無暇動人。
“為什麼要找舅舅要?”戚寸心疑『惑』。
“他該。”
少年不鹹不淡地答一聲。
第29章 她黏我我娘子很黏我。
謝緲果從裴寄清那兒要了很多錢。
滿滿一袋銀兩還不夠,還要了一疊厚厚的銀票,戚寸心數了一下,發現竟有幾萬兩。
她還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下午謝緲抵不住困倦在屋內睡著了,戚寸心坐在廊上數了會兒銀票,垂著腦袋想了會兒,還是站起,往廊下去了。
裴寄清正在修剪院內的松枝,油綠的枝葉仿佛是這庭內最為鮮亮的『色』彩,他佝偻著身體,十分仔細。
或聽見輕快的步履聲,他轉過臉,瞧見是戚寸心,便『露』出容,“寸心,快過。”
戚寸心走過去時,他已將金剪放到一旁的欄杆上,隨即邀她入書房,捋下衣袖,他用竹提勺舀了一勺茶湯到瓷的茶碗裡,又推到她面前,“你找,是想問為什麼要算計你?”
“舅舅,您說。”
戚寸心端著茶碗喝了一口,隨即定定望著他。
“這件事雖有的推波助瀾,但和他父皇的目的不同。”裴寄清自添了杯茶,便一撩衣擺在她對面坐下。
“哪裡不同?”戚寸心問。
“他父皇是為了讓繁青因你而與朝中李適成之流作對,那李適成是清渠黨的黨首,當年也是他與宦黨黨首張友一起鬥倒抱樸黨,牽連在緹陽的戚家,寸心,你想過,為什麼是戚家?”
“因為祖父和父親做官太直。”戚寸心想起母親曾跟她說的話。
“如蓮花在蓮塘裡,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直有什麼不好?”裴寄清一手撐在桌上,“你祖父和父親都是少有的端方君子,奈何蓮塘之下,淤泥者眾,越是不爭搶,越是行為方正,就越容易受構陷。”
裴寄清說著,便從一旁的匣子裡取出一封信件遞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