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丹玉才好奇地望了一眼謝緲肩上趴著的小黑貓,聽他此言,便當即垂首應了一聲。
軍法當如此,不按軍法行事的兵,不但要處置,還要讓那些百姓都看著他們被處置,這樣這緹陽城的百姓,才能安下心。
丹玉才轉身出門,徐允嘉便抬步走了進來,他拱手行禮,徑自交代起方才在河畔發生的事,“郡王,郡王妃並沒有要坐船離開緹陽,隻是替鄭憑瀾送行。”
謝緲一頓,終於輕抬眼簾看向他,“真的?”
“臣不敢欺瞞郡王。”徐允嘉垂首答。
謝緲睫『毛』微垂,看清那纖薄的劍刃上映出他的一雙眼睛,隔了會兒,他皺了一下眉,面上添了幾分『迷』惘,“徐允嘉,明明她看起來膽子一點也不大。”
他想起霧靄微拂的河畔,明亮的火光之間,肩頭趴著一隻小黑貓的那個姑娘蒼白的面頰沾著血,握著這柄鉤霜的一雙手都是抖的。
夜風吹著她鬢邊的『亂』發拂動,她的眼眶紅紅的,眼底滿是驚惶恐懼。
她看起來那麼可憐,又脆弱不堪。
“不過,即便她那個時候還不覺得害怕,現在也該知道怕了。”謝緲忽而輕輕地嘆了口氣,有點煩惱。
隨手將帕子扔到案上,謝緲指腹稍稍用力,按下劍柄那顆透明的圓珠,纖薄的劍刃驟然收入劍柄中,他站起身來,步履輕快,“你不用跟著我。”
南黎軍入緹陽城後,緹陽府尊的官邸就成了星危郡王暫時落腳的地方,府尊夫人和幾個侍女戰戰兢兢地服侍著被送入內宅的郡王妃脫下一身粗布麻衣,洗去這一路沾染的塵灰血氣,又在星危郡王的侍衛搬來的箱子裡挑好了衣裳替王妃換上。
戚寸心坐在銅鏡前時,人還是懵的。
緹陽府尊的夫人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替她擦頭發,她早就十分不自在,但無論是沐浴還是擦發,隻要她開口說一個“不”字,她們這些人就軟了膝蓋,在她面前跪成一片。
天邊已有一縷天光即將要穿透暗淡的雲層,更迭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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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寸心沒有絲毫睡意,抱著個枕頭坐在床上發呆,卻聽清脆的鈴鐺聲近了,開門聲忽然傳來,她十分警惕地抬起頭,聽著那輕緩的腳步聲漸近,隨後便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了內室的珠簾。
少年早脫了那身滿是血汙的殷紅錦袍,隻穿了一身單薄的雪白衣袍,除了金冠,發髻也散下來,烏濃的發絲盡數披在肩頭。
燈影之下,他的眉眼仍然漂亮得不像話,有一瞬,戚寸心覺得他仿佛又成了那個被自己偷偷養在東陵府尊府裡的柔弱美少年。
無論是這陌生的府邸,還是這忽然加身的錦衣華服,亦或是此刻正朝她走來的這個已經和她成親的少年,這一切都讓戚寸心感到無所適從。
少年或是發現她驟然繃直脊背的下意識動作,他眼眉未動,隻拍了一下肩上的小黑貓。
小貓迅速從他肩上跑下去,蹿進了戚寸心的懷裡。
他一言不發,一撩衣袍在床沿坐下,隨後便準確地攥住她戴了銀珠手串的那隻手,她下意識地想掙脫,卻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她頓了一下,抿起嘴唇,沒動了。
他的手指挽起她的寬袖,便見她腕骨上磨紅一片,破了皮,還添了一道結痂的血口子。
可見她之前應該是想了許多辦法想將它摘下來。
但他好像一點兒也不意外,隻是單手開了綠玉瓶的瓶塞,用竹片挖了『藥』膏慢條斯理地塗抹在她腕上。
“我記得之前就跟你說過,這手串摘不下來的。”
他垂著眼睫,輕聲說道。
戚寸心隨之低頭看向那銀珠手串,她忽然想起蕭瑜對她說的那些話,還有她看見的那兩隻停在檐上的銀霜鳥。
“是你說的,”他的聲音有點悶悶的,“成了親,我們就要永遠在一起的,可是寸心,這世上許多人都是健忘的,我怕你也忘了。”
“所以你是為了警告我?”
戚寸心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是警告,”
少年迎上她的目光,認真地說,“是承諾。”
“它不會跑出來的,也不會咬你。”
他撥弄了一下她手腕墜著的那顆銀鈴鐺,清脆的聲音隨之響起,“娘子,這世道『亂』,我隻是怕有一天找不到你。”
他又是這樣,望向她的一雙眼睛無辜又天真。
戚寸心已經是第二次聽他喚她“娘子”,她有點臉紅,還有點不太自在,躲開他的目光,『摸』了幾下懷裡的小黑貓。
“我有點困。”他忽然說。
戚寸心聞聲,瞧見他眼睑下淺淡的一片青,想來與蘇和哲血戰的這些天,他應該也沒睡過什麼安穩覺。
房內的燭火燃盡了,窗外晨光漸盛,可戚寸心躺在床榻裡側,卻始終沒有絲毫睡意,她隻要閉上眼睛,就是在東陵的那個夜晚,他忽然扼住她的脖頸。
房內靜悄悄的,反襯得睡在她和他中間的小黑貓的呼嚕聲更清晰,她偏過頭,望見身側少年的面容。
“緲緲。”
她忽然喚了一聲。
少年閉著眼睛,呼吸清淺,但隻是片刻,戚寸心還是聽到他輕應了一聲。
“我以前也想過的,”
戚寸心又望向頭頂的素『色』承塵,“我想過你也許是家道中落的少爺,因為你有學問,字也寫得那麼好。”
“我們成親那天,你家裡的人找來的時候,我也想過,你們家也許還有什麼大家業,我想過很多,但就像我們之前說好的,你不問我,我也不問你。”
“你故意留給我那個白玉劍柄,是要我發現顏娘是死在你的手裡,那個時候,你就在等我的反應是嗎?”
她說,“顏娘手上沾了許多無辜女子的血,所以我不為她可憐,寄香蠱沒有在我身上,隻是被封在鈴鐺裡,所以我相信你從沒有想過要傷害我,所以我願意留在這裡等你來。”
“但是緲緲,我怎麼也沒想到過,你會是南黎的郡王。”
謝緲靜默地聽她說到這裡,才睜開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語氣平靜而溫柔,“你後悔了,是嗎?”
戚寸心抿唇半晌,竟也說不出一個“是”字。
她一點兒也不想後悔。
但時至今日,他已向她展『露』了太多未知的另一面,這令她本能地有些懼怕,再加之身份之間的巨大落差,更令她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
“你要後悔嗎?”
少年好固執,他支撐起身體,伸手輕輕觸碰她的手指的同時,銀鈴鐺的聲音簌簌地響,他微涼的發絲輕拂她的側臉,莫名有點痒。
她愣愣地望著他那雙清澈剔透的眼瞳。
猶如受到什麼蠱『惑』般,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好像搖頭了。
隻一轉瞬,少年眼眉舒展,纖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淺淡的陰影,他朝她『露』出一個笑,“你已經不能後悔了。”
他的語氣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戚寸心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翻身下了床榻,伸手掀了珠簾出去。
她赤著腳下床,掀開珠簾出去,正見他雪白的衣袂掠過門檻,剎那兩扇木門便被守門的侍衛驟然關上。
戚寸心這才察覺有些不對,她忙拍門,喊,“緲緲!”
“娘子,離開緹陽之前,你就待在裡面。”
清晨薄霧微籠,謝緲立在門外,輕瞥一眼身後的雕花木門。
“我方才明明搖頭了!”
戚寸心一下就明白是因為什麼。
彼時有風吹著謝緲烏濃的發絲微晃,也吹著他雪白的衣袖,他聽見她委屈慌張的聲音,不由彎起眼睛:
“可我不信你。”
第21章 好漂亮娘子,你不要生我的氣。……
一連幾日,戚寸心都沒再見到謝緲。
她被鎖在緹陽府尊的深宅裡,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也不知現下的緹陽,究竟是怎樣的光景。
夜裡落了雨,她總睡不安穩。
或聽外頭有了些細微的響動,她便赤足下了床,伸手推開軒窗。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被夜風吹來的雨絲覆在窗棂上,她才一推窗,便沾了滿手湿潤。
淋漓雨幕裡,有人撐了一柄紙傘於浮動的霧氣裡走上石階,傘檐墜落的雨水沒入他絳紫的衣袖。
他在霧蒙蒙的燈影裡,身姿縹緲。
墜了玉片的絳紫發帶微晃,玉片碰撞的聲音與他手腕鈴鐺的聲音清晰悅耳,他提著個食盒,站在廊上抬眼看她。
有一瞬,她覺得他好像又成了那個曾經被她偷偷養在東陵府尊府的少年,不愛說話,隻用一雙怯生生的眸子,像此刻這樣望她。
戚寸心每每見到這樣一雙眼睛,就總免不了晃神,但淅瀝的雨聲噼裡啪啦在耳畔連成串,她伸手“啪”的一聲將窗關上。
廊上的少年盯著那驟然合上的窗,無聲地彎了彎唇,隨即他將紙傘扔給身邊人,守在門口的侍衛便立即開了門上的銅鎖。
少年攜帶一身水氣,絳紫的衣袂掃過門檻,他走入屋內,伸手掀了珠簾進內室。
小黑貓縮成一團在錦被上呼呼大睡,方才還在窗邊立過的姑娘此時已背身躺在床上,即便聽見珠簾拂動的聲音,她也沒有回頭。
他將食盒放到桌上,慢條斯理地將酒菜取出,隨後他緩步走到床前,卻是盯著她的背影半晌,不說話,也不動作。
戚寸心的心裡還生著悶氣,已經做好打算不理他,但她背著身子好一會兒,也沒聽到什麼動靜,她沒忍住,小幅度地轉過頭,卻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他眼底壓著幾分清淺的笑意,戚寸心一下子轉過頭,氣呼呼地閉起眼睛。
卻未料,少年竟雙指捏了小黑貓的脖頸,將它挪到枕頭上,隨即他俯身掀開被子,勾住她的腰身,一下將她橫抱起來。
戚寸心不防,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瑩潤光滑的錦緞上沾著一顆顆細小的雨珠,她臉頰燙紅,忙喊:“謝緲!”
謝緲不理她,抱著她轉身走到桌前,才將她放到凳子上坐著。
“既然睡不著,那就吃點東西吧。”
謝緲一撩衣擺,在她對面坐下來,隨即將一雙玉筷塞入她手中。
戚寸心抿著唇不說話,垂眼看桌上的幾道菜,雖說這幾日被關著她也是頓頓不落地好好吃飯,但此刻已是深夜,不看這些還好,一見著了,她還真有些餓了。
她梗著脖子猶豫著下不下筷,小黑貓聞到香味就一下跳上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快狠準地順走了一塊鵝肉。
“娘子,你不要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