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兵卒立即抱拳,手持一杆令旗,應命馳馬而去。
山中枯黃的茅草被大股而過的馬蹄踏平,兩側是高聳的山嶺,風沙難入,隻餘急切追逐的馬蹄聲。
一個契丹兵在大部尾端跟著,看見前方那杆獸皮旗已遠,忽覺已經被甩下,忙拍馬去追,背上猛然一痛,應聲摔下馬背的最後一眼,隻看到後方一張左眼聳著白疤的臉。
駱衝陰森森笑著甩一下刀:“狗東西,看你們往哪兒逃!”
盧龍軍已經追了上來,直踏而過,紛紛舉刀,揮向前方的契丹兵馬。
忽聞後方一個幽州軍老遠在喊:“有令旗!”
山宗策馬直上側面高坡,扯韁回身,看見了山林間那杆隱約可見揮舞的令旗,辨清了方位,當即下令:“將他們往那裡趕。”
傳令兵疾奔往前,傳達命令。
盧龍軍廝殺更狠,嗜血猛獸一般疾衝而入。
龐錄率領第九營鐵騎殘部奔馬往側,刻意一刀一刀砍向邊側的契丹兵。
對方亂吼著契丹語來格擋,不自覺就往另一頭退,很快整個契丹大部被衝擊著偏離了方向,往另一頭的岔道衝去,那裡山林間揮舞的令旗仍隱約可見。
茂密的山林近在眼前,兩山夾對,峭嶺絕壁,比起之前所過的山坳,一下變得細窄無比,幾乎一次隻能容兩三匹馬同時通過。
契丹的大部兵馬被迫拉長,漸漸拖沓,隊伍變得凝滯。
後方始終緊追不舍的盧龍軍又衝殺上來。
孫過折在前方那杆獸皮旗下扯馬回身,朝後方看來,離得遠看不清表情,隻遠遠注視著陣中後方,霍然又往前奔去,隻是後方一截兵馬已被纏住,再難顧上。
山宗橫馬在後,冷冷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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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盤旋在半空樹頂,遠處,又是一面令旗揮舞起來,已在別的山頭。他刀指一下方向:“往令旗處,繼續追。”
殺去前方的盧龍軍早已搶先追了過去,奔地最快的是駱衝,手裡刀用力揮著,一路都在放聲大笑:“跑啊孫子,當初你怎麼圍剿盧龍軍的,現在老子們都還給你!”
契丹兵馬耗到入山,所剩人數已與追擊他們的盧龍軍和幽州軍持平,而此時,孫過折還率領在身邊的,已隻剩原先人馬的一半。
薄仲率領盧龍軍往左,示意其餘人往右分抄,特意阻攔他們進入密林,也知道姓孫的不會進密林,當初盧龍軍逃入密林,就有很多士兵都失散了,圍剿過他們的孫過折豈會不知。
他們有意的配合廝殺,拉扯中將契丹兵馬又往下一處令旗指引的山嶺下引去。
山勢愈發險峻,夾對的兩山幾乎要挨到一起,頭頂山崖上樹木相接,遮天蔽日。
更細窄的山坳出現在眼前,兩側山壁嶙峋,馬蹄過處,如同踏上針毡,速度驟減。
一聲契丹軍令,契丹兵馬竟不急於跑了,轉頭就朝後方追兵撲來。
他們已經無法躲避,幹脆應戰。
就連孫過折也已亮出了那柄寬口彎刀,親自往後殺入陣來。
陣中卻沒有山宗。
孫過折彎刀揮落,陰狠乍起,連砍數人,忽而眼側寒光閃過,轉頭時一柄細長的直刀已橫掃而來。
伴隨著刀光的是烈馬昂嘶,馬上一身玄甲的山宗不知何時已從他前方突然降臨,一刀過去,他連忙後仰,臉側一道刀鋒而過的劃痕,血流不止,垂辮也被斬斷,頃刻散亂。
山宗已策馬至他側面,刀一甩,血跡飛濺,扯馬冷冷看來。
瞬間契丹兵都朝他襲去,又被他迅速揮過的刀破開阻礙。
孫過折眼神更加陰鸷,終於發現了遠處的令旗,顧不上抹去臉上的血,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契丹語,忽往契丹兵後方退去。
契丹兵隨即在陣中揮刀亂奔,橫衝直撞,遮掩住他往後退。
山宗一刀砍倒身前一個契丹兵,抬眼就見孫過折已頭也不回地穿過細窄的山坳奔了出去,追隨他的兵馬隻剩了不足一隊,抬手揮了兩下。
霎時幾個鐵騎長帶領著幽州軍反撲而上。
“追!”他刀一拎,朝著前方逃竄出去的人影策馬而去。
身後駱衝、龐錄諸位鐵騎長緊跟而上,兩千多盧龍軍立即跟隨,緊追到底。
在這片染了不知多少盧龍軍鮮血的山裡,等的就是這一刻。
那杆獸皮旗還被舉著,僅剩的契丹兵馬不管不顧地隨著那杆旗往前奔去。
即使偶爾有一兩個落在後面,被後方的盧龍軍趕上,砍倒,前面的也依舊馬不停蹄,絲毫不管。
越往前,山間道路崎嶇不平,兩側荊棘遍布,怪石嶙峋,卻漸漸變得開闊起來。
山宗抬頭看了看兩邊,疾馳中朝後方抬手,迅速示意了兩下。
是叫他們小心,他已經發現這是一條往山外的而去的路。
追去的速度放緩,薄仲追上來:“頭兒,從這裡往前正對著的就是蓟州方向,這孫子還是要逃!”
山宗直直盯著前方:“他發現令旗了,也可能是故意引我們來的!向外傳令旗,我們的位置變了。”
一個傳令兵即刻往後去高處揮舞令旗。
短短幾句話間,馬已疾馳出去,直衝向前方。
兩側山嶺起伏,峭壁高聳,孫過折的契丹兵馬已經翻去了前方坡側,卻忽然停了。
山宗倏然抬手,勒馬,後方盧龍軍驟停。
兩側山石紛落,山林裡鑽出了一隊契丹兵馬,早已在此處等待著,紛紛持著刀橫攔在那杆高舉的獸皮旗前。
“如何,山使?”孫過折垂發散亂,半張臉血流不止,獸皮圓領的厚甲已經髒汙,眼裡泛著狠戾的光:“沒想到我想到了這一步,一早就在這離城不遠之處留好了後路吧,就算人馬快被你弄光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他眼神越發兇狠,“你有種再來追試試。”
山宗掃了一眼四周,這裡本來是他打算守不住城後遁入山中繞行逃離的地方,而非現在這般逃出山裡的地方。
“就算有這些人,你覺得你還能逃多遠?”他將那柄細長的直刀握緊,眼底沉幽。
他的後方,盧龍軍壓近,為首的一排鐵騎長個個如猛獸出籠,為首的駱衝和龐錄一個在衝他龇牙陰笑,一個在擦著刀柄。
孫過折又看見遠處他的兵在揮舞令旗,一定又是在朝外傳遞位置,陰沉地笑起來,當即扯馬就走,連頭都不曾回。
下一刻,一馬長嘶而至。
馬上的人烈影如風,揮刀而過,頃刻倒下兩個契丹兵,他已殺向最前方那垂發散亂的身影,周圍的契丹兵全都咆哮著朝他衝去。
盧龍軍悉數殺了過來。
契丹兵馬的嚎叫聲響徹山林,比他們聲音更高的是盧龍軍的嘶吼喊殺聲。
兩側山峰又落下一陣細碎的山石,似有什麼古怪聲響傳出。
山宗振韁策馬,終於趕上那道獸皮旗下的身影,肩頭盔甲已被圍攻的契丹兵割破幾處,滲出絲絲血跡來,卻絲毫不停,一刀劃過那胸前鐵甲,帶出一陣刺耳刮聲。
孫過折轉頭彎刀就揮了過來,抵住他迅疾揮至的直刀時,滿臉血汙,沾著散發,連胸前厚甲裡都浸出了血跡:“你敢繼續追,就等著死吧。”
霍然兩側山峰碎裂有聲,不斷有山石落了下來。
“聽柳鶴通說你們的老皇帝用山崩也能殺人,今日正好用上,我早就派兵做了手腳,這你又能否想到,山使?”孫過折的眼神近乎癲狂:“你的盧龍軍又要葬送了……”
山宗迅速往上掃了一眼,沉冷地看過去,手臂一振,刀更用力地揮出。
“頭兒!”後方驀然傳來薄仲的呼喊。
兩側山體塵煙彌漫時,盧龍軍全都往他那一處衝去。
……
神容騎著馬,嚴嚴實實戴著兜帽,頂著呼嘯的風沙,自山口而入。
先前看到令旗揮出的方向就在斜前方,得知山宗位置已變,她便知事有變化,攏著大氅領口,沿途而去,特地親自來探地風。
後方跟隨的幽州軍中已派出幾人,按照她的吩咐,馳馬去剛才她出示令旗的方位下打探情形。
馬往前小跑而行,神容邊走邊看,已經到了那令旗位置附近,在馬上坐正,揭去兜帽,朝著那片山嶺細細看去。
天際陰沉沉低垂,厚雲似要壓上那片山嶺的樹木,那片樹木卻像在偏移開那雲……
神容眼神一凝,拍馬就往前馳去:“快走!”
追隨的幽州軍立即跟上。
那已是快出山的位置,她奔向那裡時,以最快的判斷選了最近的捷徑,從顛簸的山坳中橫穿過去。
轟然一聲巨響,前方山峰塵煙彌漫,下方騰起更濃的煙塵,直升上來,飄在眼前。
神容一下勒住了馬,看著前方那一幕,幾乎忘了言語。
一匹快馬疾馳過來,手裡還舉著先前揮動的令旗,是傳令兵,大聲道:“夫人,頭兒率領盧龍軍都在那裡!”
神容手背忽而一涼,低頭看去,是一片瑩瑩雪花,再抬頭看天,才發現雪終於落了下來。
他和盧龍軍都在那裡……
“去找,”她霍然扯著韁繩往前:“都去找!”
幽州軍齊齊出動,往前方搜尋而去。
神容早已先騎著馬到了那裡,山峰上還不斷有落石滑下,濃重的塵煙還未散去,幽州軍下馬衝去搜尋。
遠處去探情形的兵卒回來了,後面是兩個鐵騎長所帶的兵馬,他們在之前令旗揮動的兩處,剿滅了兩波被孫過折落下的契丹兵馬,此時趕來會合,又立即衝上前去找人。
“往右,入山林!”神容在後方說。
無人看見她一隻手緊緊揪著大氅。
山林茂密,林裡崎嶇不平,看起來幾乎暗不見天日,卻也被崩下的山石砸塌了半片樹木,但這是唯一可能躲避的地方。
隻要他們反應夠快。
忽然有人從林中跑了出來,一群灰頭土臉,手持兵器的兵,有的到林邊看到人就亮了刀,發現是中原軍才收住。
神容立即從馬上看去。
是盧龍軍。
“夫人!”他們的後方匆匆跑來了薄仲,滿身塵灰,一條胳膊上還掛著血痕,到了跟前用刀撐著地才穩住身,喘著氣道:“頭兒下令讓咱們及時躲避,咱們和頭兒分散了!”
“他在何處?”神容立即問。
薄仲抹一把臉,轉頭四顧。
當時忽然出事,他們都朝他衝去時,山宗卻下令他們即刻退離,他負責率領盧龍軍疾奔入林,回頭時隻來得及看見他逼退孫過折直往前而去,契丹兵馬於是全都追著他殺了過去,但龐錄和駱衝幾個鐵騎長還是朝他那裡馳去了。
塵煙彌漫裡隻看得見他馬上揮刀的背影,直至山崩而下,土石堆壓,幾乎地動山搖,什麼也看不見了。
神容聽完,手腳冰涼,朝那片久久不散的煙塵看去。
已有兵趕去扒塵煙裡堆積如小山的山石塵埃。
“不對。”她忽而呢喃一句。
不對,山宗與她一同鎮過山,經歷過山險,他一定是有意為之,是要故意吸引住孫過折和契丹兵馬,好讓盧龍軍脫險,才會與他們分散。
眼前是已經走不通的路,她一咬唇,轉頭扯馬,調過頭,朝另一頭迅速馳了出去。
後方能跟上的兵卒全都跟了上去。
一直到從另一頭繞過去,到了塵煙堆積的另一邊,已在開闊的山口,淺溝圍繞,連接著莽莽而去的荒原,遠處甚至隱約可見那道圍擋的高牆和蓟州城若隱若現的一角城闕。
神容停了下來,對著那片塵煙急急喘息。
書卷裡是如何說的?她凝起神,仔細回想,手指劃過那片山嶺。
一處一處點過去,每一處都與書卷裡的文字比對,幾乎一個字也不錯過,推測著他可能退避的地方。
手指落了下來,她立即說:“那裡,快去!”
薄仲早已跟來,二話不說就帶人衝了過去。
堆積的塵土山石被迅速扒開,露出邊上密林被壓倒的樹木,裡面有人鑽了出來,接連幾道身影,很快拽著刀跑了出來,有的在重重地咳。
神容緊緊盯著那裡,卻隻看見駱衝的臉,龐錄的臉,始終沒看見那道玄甲身影。
“夫人,沒有。”一個兵回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