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神容被他一把摟住,按倒在地,臉埋在他胸膛,人結結實實落在他臂彎裡。
聲過後,他才松開她抬頭。
幾乎所有人剛才一瞬間都匍匐在了地上,此時周遭樹木上都落滿了飛射而來的箭羽。
未申五張嘴吐出一口塵土:“狗東西們這是急了!”
那是山下盲射而來的一陣。
一個兵卒小跑過來,喘著氣報:“頭兒,他們約有先鋒數千在山外,其餘先鋒都去攻城了,關口處還有衝進來的在往此處不斷增兵!”
山宗摟著神容站起來:“他們準備清山強攻了。”
神容按一下急喘的心口,摸到了懷裡的書卷,忽而想到什麼:“他們想要金礦,但不知道具體的礦眼,應當不會真焚山。”
“不會,所以隻會集結兵力強攻。”山宗看一眼頭頂越發亮起的天:“天亮了,隻有利用山勢來抵擋了。”
“沒錯。”神容又摸一下書卷。
山宗忽然低頭,對著她的雙眼。
她看一眼未申五他們,迎上他目光:“可還記得東角河岸,他們當初遇險的地方?”
那群人齊刷刷地扭頭看了過來。
“記得。”山宗揚起嘴角:“好得很,就是那兒了!”
他轉頭看一眼東來。
東來看看神容,會了意,快步上前來聽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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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兵卒們拿木板草料去遮蓋了坑洞口。
東來帶著長孫家的護衛們衝往山道,刻意地高呼:“快!他們要殺進來了,快隨我保護金礦!”
山外,敵兵已經大隊入山,衝破山間霧靄,光腳步聲幾乎遍布山林,乍聞此聲,追著聲音而去,隻為得到礦眼。
無人知道他們的後方,那八十道人影已緊隨其後地跟上,如同鬼影。
神容還在原地站著。
山宗翻身上馬,俯身一伸手,抓住她手臂:“上來。”
神容被拉著踩镫上了馬背,他自後擁住她,策馬即走,踏上高坡。
東角河岸,望蓟山拖拽的一角靜默垂墜於此。
後方追來的敵兵約有數百之眾,後方還另跟有兩股,呈品字形圍抄而來。
東來帶著護衛們迅速跑至河岸和山脈中間的下陷之處,雜草遍布,數丈見圓,坑窪不平。
敵兵追來時,他們正奮力砍去雜草,用刀鑿著那裡土質的山壁,山壁上的一個豁口已經可容兩人通過。
隨即回頭發現了追來的敵兵,護衛們頓時四散而逃,東來則立即往豁口裡鑽去。
披頭散發的敵兵們聽領頭的招手一喝,頓時直撲豁口,認定了那裡就是礦山的礦眼。
連續衝進去的人沒有出來,反而傳出了駭人的驚呼慘叫聲。
後面的敵兵收腳,有的伸頭想進去看一眼情形,身後忽來飛箭,從山林雜草間射來,逼迫他們躲避,不得不鑽入,又是慘嚎。
箭隻一陣就沒了,終於有剩下沒進去的趴在豁口邊看清了裡面的情形,那裡面居然是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如桶一般,此時全是他們的人落在了裡面,掙扎慘嚎著被泥潭吞噬。
東來攀在豁口邊的山壁上,躍出來時,外面還剩了足足快兩百來人,全困在這一方坑窪中,居然接連倒了下去。
自後而來的八十個人像是橫卷過來的,殺敵時眼都不眨,似乎藏了無盡怒火,命都不顧一般,兇狠萬分,刀是武器,連砍斷的鎖鏈也是武器,眼裡隻有殺,眼都已殺紅,盡是怪聲。
原先還抵擋的敵兵漸戰漸退,四處濺血。
攔在最後方的還有一人,是剛從馬上下來,持刀而立,胡衣烈烈的山宗。
……
一聲急切的號角聲吹響,自山間往外退離,漸漸飄遠。
持弓的兵卒飛快跑至東角河岸,急報:“頭兒,他們退出山外,重新整兵了!”
追來的數百人盡滅,後方兩股敵兵終於學乖,及時退出去了。
山宗在河邊清洗了刀,抬一下手,兵卒退去。
他起身,往旁邊看,神容正坐在一旁的大石上,聽到兵卒的話,朝他看了過來,白生生的臉被風吹紅,奪他的眼。
山宗盯著她,聲不禁放低:“暫時沒事了。”
神容剛放松一些,又蹙了眉:“隻是暫時?”
山宗看一眼天,從夜到日,從日升到日斜,這一通抵擋,幾個時辰都過了,像她這樣嬌貴的人,到此時水米未進,都是因為跟在他身邊,才經歷了這一通戰事。
他笑一下,點頭:“如果沒猜錯,整兵之後還會來攻。”
神容臉上依舊鎮定,隻是稍稍白了一分。
山宗看著她的臉:“現在隻有一條出路了。”
神容立時抬頭看他。
他提著刀,幽深的眼底蘊著光,聲音沉沉:“孫過折擅長蠱惑人心,忽然有了十萬兵馬,一定是他利用什麼條件聯結了其他周邊胡部,或許就是金礦。他會連夜派來使者,無非也是想拖延時間讓大部進關,可見這十萬兵馬也未必是鐵盟。”
神容想了想:“那你打算如何做?”
“隻有突襲。”他說。
河邊一聲怪哼,似笑似嘲,是蹲在那裡清洗的未申五。
幾十個人蹲在這河邊,連河水都被他們手裡刀兵上的血跡染紅了。
未申五扭頭看過來,龇著牙笑:“突襲?就憑這山裡僅剩的百來人,你有什麼把握?”
山宗冷然站著:“不試試如何知道?”
未申五頓時呸一聲,臉上露出狠色:“既然一去就可能回不來了,老子們為什麼要跟著你去拼,真當老子們服你了?還不如現在就要了你的命,先報一仇再說!殺了你,老子們再出山去殺孫過折!”
話未落,人已旱地拔蔥一般躍起,刀從水裡抽出,鎖鏈聲響,衝了過來。
頓時其餘的人全都圍了上來。
山宗眼疾手快地拉著神容擋去身後,刀鋒一橫,隔開他:“動我可以,她不行。”
未申五退開兩步,陰笑著握緊刀:“放心,小美人兒若是被傷到了,老子賠她一條命,她是你心頭肉啊,不動她能動到你?等你死了,她就沒事了!”
說著刀剛剛又要舉起,臉卻陡然陰沉了,因為已聽見左右張弓的緊繃聲,兵卒們已經跑來,拿弓指著他們。
東來抽刀在旁,和護衛們緊盯此處,隨時都會衝上來。
霎時間,彼此劍拔弩張,互相對峙。
“這就是所謂的盧龍軍?”神容被擋在山宗身後,握緊一隻手的手心,冷冷看著眼前這群人,克制著漸漸扯緊的心跳:“既然是盧龍軍,因何變成這幅模樣,什麼樣的仇怨,非要在這關頭要他的命?”
未申五陰狠地瞪著山宗笑:“是啊,老子們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這就得問你男人了!”
神容下意識去看山宗,他隻有肩背對著她,岿然挺直,始終牢牢擋在她身前。
“問你呢,怎麼不說話了!有種就告訴她啊!”未申五狠狠磨了磨牙:“反正都要死了,還藏什麼,告訴她!你的盧龍軍已經投敵叛國了!”
周遭一瞬間死寂無聲,隻餘下一群重犯粗重不平的喘息聲。
神容不禁睜大雙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山宗終於動了,握刀的手用了力,手背上青筋凸起,雙眼幽冷地盯著未申五:“盧龍軍不可能叛國。”
未申五居然臉僵了一下,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明顯愣了一下,甲辰三一雙渾濁滄桑的眼早就盯著山宗。
“你居然還有臉說盧龍軍不可能叛國?”未申五很快又陰笑起來:“說得好聽,你又做了什麼!為了洗去罪名,轉頭就將咱們送入了大牢!咱們八十四人成了叛國的重犯,你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幽州團練使!任由盧龍軍的弟兄們再也回不來了!就憑這個,老子們就可以殺你十次!”
神容無聲地看著山宗,什麼也說不出來,心底隻餘震驚。
看不清他神情,隻能看見他肩頭微微起伏,握刀的手骨節作響,不知用了多大的力。
未申五看一圈左右,眼上白疤一抖一抖,又看到神容身上,忽然無比暢快一樣:“小美人兒,終於叫你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別怕,老子們當初眼也瞎了,如今終於能報仇了!”
神容身上一緊,抬起頭,是山宗將她擋得更嚴實了,幾乎完全遮住了她。
周圍弓箭瞬間又拉緊,指著這群人。
忽聽一聲冷笑,她怔了怔,是山宗,卻聽不出什麼意味。
他抬起頭,盯著未申五,眼都血紅了,口氣森冷:“說得對,反正就快死了,那好,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他一隻手伸入懷裡,摸出什麼扔了過去。
神容瞄見了,是那塊破皮革,當初他們一起在關外那個鎮子附近見到那個瘋子,交到他手上的破皮革。
甲辰三撿了起來,忽然眼神凝住了,抬頭看著山宗:“哪裡來的?”
山宗說:“關外。”
甲辰三的手抖了抖:“你一直在找他們?”
山宗驀然又笑,聲卻冷得發緊:“他們是我的兵,我不找他們,誰找!”
未申五一把奪過那皮革,喘著粗氣,眼神在山宗身上掃來掃去,遊移不定:“老子不信!他還會這麼好心,在找其他盧龍弟兄!”
“信不信由你,”山宗冷冷地看著他:“我說了,我隻在意結果。你們是要在這裡等死,還是跟我出去搏一搏,留著命再去找他們,自己選!”
忽然間其他的人都退後了一步,手裡的刀都垂了下來。
未申五眼裡通紅,如同兇獸,卻又被甲辰三摁住了。
“他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唯一的出路了,曾是軍人,甲辰三很清楚。
他從未申五死緊的手裡一把抽過那塊皮革,紅著渾濁的眼,丟還給山宗:“老子信你,如果他日發現有半句假話,老子也第一個殺你!”
山宗接住那皮革,緊緊捏著。
甲辰三扯過未申五:“走。”
八十人全部退去,周圍持弓緊繃的兵卒們才退開,早已被剛才發生的事驚駭地什麼也說不出來。
東來也隻瞄了一眼少主,帶著護衛們悉數退去。
山宗此時才松了刀,轉過身,一把攬住神容。
神容在他懷裡微微發顫,此時才看清他手裡那塊破皮革,又灰又髒,上面繡了兩個字,已經磨損得發了白,赫然就是盧龍二字。
“他們說的是真的?”
山宗緩緩松開她,眼底紅絲尚未褪去,喉間滾動:“我曾在先帝跟前立下重誓,此生都不再對別人提及盧龍軍半個字,否則不隻是我,聽到的人也要獲罪。如今看來,大概這就是天意。”
神容忽然明白了,他為何當時說隻能說這些:“你被特赦的罪,就是這個?”
他竟然低笑了一聲:“這是最重的一條。”他低下頭,“你隻需知道盧龍軍不可能叛國,終有一日我會將他們帶回來。”
她一瞬間全記起來了,當時去關外那個鎮子,他說他要找的不是一個人,原來就是要找他的盧龍軍。
“他們……還在麼?”
山宗忽然沉默了,頓了頓,才說:“這已是第四年了,隻找到這點線索,我信他們還在。”
神容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他異常冷靜的臉。
難怪當初他說去過關外的事是彼此間的秘密。
或許不是這一戰,他仍然還守著帝前重誓,永遠不會將那群盧龍軍的身份暴露出來。
……
灰白的日頭徹底西沉時,山外的敵兵似乎也整兵結束了。
遠處關口拖延了夠久,廝殺聲還在蔓延,幽州城的鼓聲急擂不止,聲聲不歇。
未申五和甲辰三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通紅盡褪,起身備戰。
二三十個兵卒牽著山裡僅存的戰馬過來,自馬背上卸下一堆軟甲扔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