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人混進來了,尖銳的笛嘯一陣一陣。
有火把在附近閃動,看起來是軍所的人在往這裡趕。
長孫信知道每一波抵擋都會有危險,起身回避,卻見那群人直奔這裡而來,比平時快了不知多少。
“侍郎小心!”不知後方哪個工部官員喊了一聲。
長孫信已來不及回避了,這到眼前的不是軍所的人,而是十幾個披頭散發手持寬彎大刀的敵兵。
一旁守著的軍所兵卒迎了上去,近身搏鬥。
長孫信這才沒被一刀砍倒,馬上便往坑洞跑。
遠處張威帶隊而來,急急叫:“侍郎快躲好!”
長孫信暗叫不好,叫他什麼侍郎,那群人不得卯足了勁來抓他!
果然那幾個混進來的敵兵一邊搏鬥,一邊又有人往他這裡來了。
張威趕來,阻攔了那幾人。
長孫信順利避開,倒離了坑洞一大截,反倒無法下去回避了,隻得退去那幾個官員藏身的山壁處。
胡十一那頭在叫支援,張威還在這頭擋著,這一波有些棘手。
長孫信正憂慮,忽見張威旁有幾道利影射來,似是箭矢,在他周圍纏鬥的敵兵倒了好幾個。
遠處有兵喊:“張百夫長,換策抵擋!”
張威回:“誰下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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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
高聲未落,馬蹄聲已至。
飄搖的火光裡,山宗策馬而來,一躍而下,隻看得清一個模糊颀長的身形,抽刀就解決了兩個眼前的敵兵,沉聲問:“長孫信呢!”
長孫信還未答話,張威已大喜過望地指了一下:“在那兒,頭兒!”
山宗大步走至:“帶上你的人,馬上跟我走。”
長孫信愣一下,反應過來,也不含糊,朝左右揮手:“走走走,快走!”
工部那幾個官員跟著長孫信,長孫信跟著山宗,直到出山道邊。
山宗身邊迅速聚攏來幾個兵,牽著馬送過來。
長孫信也來不及問他長安那些事了,匆匆坐上馬背,一身都是汗。
山宗上馬,親自帶人護送:“走!”
一行人的馬在黑暗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山,委實快不了。
山宗在長孫信左側,幾乎並駕而行,忽然一手按在他背後。
長孫信猛然低頭,差點臉貼到馬背,嚇了一跳,一抬頭,卻看到他手收了回去,從手臂上拔了什麼隨手扔了。
“那是什麼,剛才是你救了我?”他不太確定那是不是飛矢。
山宗抽出刀,故意說:“你如今不同一般了,救你也是應該的。”
長孫信被他一下噎得說不出話來,奈何他這是救命之恩,隻能忍著。
也沒時間給他們說話,馬已出山。
山宗目力過人,眼觀四方,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聲音很低:“別回幽州,往檀州走,或者再遠點去河東暫避,待這裡解決幹淨了再回。”
長孫信大驚失色,隻不過黑夜裡看不出來:“竟有如此嚴重?”
“不嚴重,”山宗沒多說:“反正你也要被召回京了,隻當先趕些路好了。”
長孫信還沒問他如何知道,就被嚇到的官員們催著往前。
山宗叫兵馬繼續護送,要走之際,又說一句:“若寫信回去,別告訴神容這裡的情形,在她來之前我就解決了。”
長孫信愕然回頭一看,眼前隻剩下他疾馳回山裡的身影。
他居然說阿容還會再來?
第七十三章
天青白半亮時, 又一波燃著火油的箭矢射了下去, 關城下燒灼了一大片, 如蟻隱沒的敵影往山林間漸漸退卻。
被煙火燻得灰頭土臉的胡十一小跑著回到了礦眼附近, 喘著氣報:“頭兒, 這波好不容易叫他們撤了!”
山宗坐在大石上, 衣袖卷起,嘴裡叼著根白布帶子,往小臂上纏, 裹住了手腕處一截斑駁的刺青後,收了個頭,拉下衣袖:“嗯, 還是按我昨夜定好的辦。”
昨夜他一返回就調整了對策,抵擋關城侵擾時,又下令暫閉幽州城門, 從這山裡, 到整個往來道上都要洗一遍。
胡十一心定不少,擦了擦臉:“都已傳令下去了, 這群狗玩意兒,這回混進來不少!”
山宗說:“有飛矢不一定人多, 是想叫山裡自亂陣腳,拿關城地圖來。”
胡十一立刻從懷裡掏出地圖,攤開在他眼前。
張威從另一頭過來,和胡十一挨著擠在他跟前:“頭兒還有什麼安排?”
山宗指了個幾個地方:“這幾處出過飛矢,趁天亮帶人去多洗幾遍, 把他們的後路封死。”
張威主動帶隊去辦了。
胡十一又抹下臉,抹出一道黑灰印子來也渾然不覺,從懷裡摸出紙包的軍糧,剝開,掰下一塊幹硬的肉幹遞過去:“頭兒,你這一路趕回來還沒歇過,又受了傷,要不找個軍醫看看,歇上一會兒?”
山宗接了,掃了眼面前的山:“沒事,守好這座山就行了。”
胡十一心裡有數,這可是金礦,那長安宮裡頭的聖人現在肯定看重著呢。
想到長安,倒是難得可以趁現在說幾句闲話了:“頭兒,你這次去長安也就待了幾天吧,都幹什麼了?”
山宗捏著肉幹,咧起嘴角:“少廢話,沒什麼好說的。”
目的沒達成,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他咬了口肉幹,想起神容,不知道她聽到他留的話會作何感想,想著想著嘴角就勾得更深了。
胡十一噤聲,還沒說到金嬌嬌呢,這就不說了,隻能看著他神情瞎猜測。
天光又亮一分,山林間霧氣繚繞。
坑洞下,那群重犯被陸續押了上來,這時候才被允許出來放風,解決吃喝方便的雜事。
山宗掃去一眼,鎖鏈聲響,一群人挨個緩行,腳镣沉重,頭發又長長了,大多都已到了肩頭。
隻有未申五扭頭朝他這裡看著,雙眼陰沉,左眼白疤扭曲,笑得嘲諷。
胡十一看到了,忍不住就想去揍他:“這怪物是不是又想找抽,咱們在這裡拼死拼活,他倒跟看好戲似的!”
未申五居然聽到了,呸一聲,在一叢雜草旁蹲下來:“老子看好戲也是看姓山的!狗東西這回又沒死成,也好,最好他日死在老子手裡。”
胡十一這下是真忍不住要去動手了,卻見身旁山宗一動,起身抽刀,往那裡去了。
重犯們三三兩兩散布在附近,忽見他抽了刀,全都不約而同看了過來,人人鎖鏈拉扯,神情戒備。
一旁兵卒們執鞭嚴守。
未申五已經繃著渾身做好準備了,一雙眼陰駭地盯著他。
山宗卻直直從他身旁走過,纏著布帶的手露著一截斑駁烏青,拎著刀,往最遠處蹲著的甲辰三走去。
他頓時面露狠色:“你想幹什麼?狗日的!有種衝老子來!”
山宗沒理他,忽然快走幾步,一把按下甲辰三的後頸,刀脫手擲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旁已有兩個重犯鎖鏈一響,想要撲過來。
卻見刀飛去的地方,兩三棵樹外,倒下一個半蹲的身影,披頭散發。
兩個兵卒快步過去,拖出那個敵兵,對方臂上綁有小弩,上面飛矢已經搭上弓弦。
差一步,這飛矢就會正中離得最近的甲辰三。
山宗大步過去,抽出自己染血的刀,回頭時沉聲下令:“上關城,再擋!”
胡十一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這群狗賊居然又來了!馬上跟著調人:“跟我走!快!”
山宗提刀而去時,隻掃了一眼未申五,馬靴踏過山間碎石走遠,一個字都沒跟他說。
甲辰三這才從摔倒的地上爬起來。
未申五半身抬起,剛才以為他要動甲辰三,差點要過去拼死纏鬥,此時才緩緩蹲回去,盯著他的背影,許久,又怪笑著呸了一聲。
周圍的其他重犯卻都一聲不吭。
……
長孫信疾奔一夜一天,到了檀州地界。
他本就在山裡困了多日,體力一空,實在抵不住了,馬也累了,不得不停下整歇。
周圍是荒無人煙的曠野,身旁的幾個官員下馬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直喘息,什麼京官儀態也顧不上了。
跟隨他入山的幾個護衛也一並跟了出來,此時過來了一個扶他下馬。
長孫信從馬上下來,也隻能勉強端著往日風範,整了整衣袍,扶著馬背一聲一聲地喘氣。
軍所護送的兵卒給幾位官員和護衛分送了軍糧,也給他遞來一份:“請侍郎吃些。”
長孫信一見就皺眉擺手。
他被困這麼多天,不知吃多少回這東西了,這麼硬這麼幹,哪裡吃得下,再餓也不想碰了。
那兵隻好收回去了。
長孫信往後看:“後面還有敵兵追著沒有?”
兵卒抱拳:“侍郎放心,離開幽州地界就甩開了。”
長孫信心有餘悸,山宗居然說對了,有幾個漏網之魚摸出了山,往幽州城去的方向都有蹤跡,可能是想混進城。
還好他們走的是反向,離開了幽州。
忽見遠處一隊人馬從荒蕪的盡頭遙遙而來。
一個官員站起來,急切問:“那可是官兵?”
一個軍所兵卒看了看:“是檀州周鎮將的人,大概是巡邏的,若侍郎決定在此處停留,那咱們就返回了。”
長孫信記起了先前被請去周均府上的事,猶記得那位周鎮將對山宗不滿,大概是不歡迎幽州軍的,也就不奇怪他們說要走了。
他覺得那日神容當面甩了周均一回臉色也有些尷尬,嫌麻煩,幹脆道:“不在這裡停留了,再往前出了這整個河朔大地,直接去河東便是。”
他這麼說了,其他官員隻好認命般跟著爬上馬背。
長孫信帶路道:“繞開他們,往那頭有山的地方走。”
在那隊人馬接近之前,他們便轉了向,往偏僻山嶺而去。
這條道沒人走過,實在不好走,雜草亂石遍布,混著山林間的荊棘,簡直是他們用馬蹄在開路。
所幸長孫信身懷山嶺脈絡的知識,還不至於迷路。
直至天就快黑下,他們才繞過這片山嶺。
穿過荒野間的林子,正要回到官道上,遠處又有一陣馬蹄聲踏來。
長孫信這幾日受驚不小,剛聽清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隻看清共有十來人陣仗,管他是周均的人還是敵賊,第一反應便是打馬回野林子裡去。
外面馬蹄聲停了,卻有一匹快馬獨自衝了進來。
兵卒和護衛齊齊抽刀防衛,便聽一道女子聲音喊:“慢著!”
長孫信從馬上一回頭,正對上對方探究的臉,立即往後仰,一臉詫異:“怎麼是你?”